官秀对着天空大骂。她说：“他奶奶的梦想？他奶奶的未来。为我们今天而活。”而后丛琛笑了，笑她的颠狂。
　　
　　 官秀说：“丛琛。你知道吗？我爸爸变了。你知道我家像什么吗？什么？女人的旅馆，我见到许多漂亮或者不漂亮，年轻或者不年轻的女子走出他的房间。那天，转学那天，我正好和一个女人打了架。男人，男人是什么东西？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泪水横流，发疯地撕咬着阳晨，他紧紧抱着她。任她打骂。渐渐她安静下来。丛琛呆呆地坐在那里，她想起官生的脸，平和慈祥的脸。她无法把他和官秀口中的那个人重叠起来。她发现内心抽空，变得空旷。她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她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官秀只是在撒谎，为她的放浪形骸撒了谎，为她和阳晨在一起找一个好的借口。为什么？她会哭得如此真实。父亲伟大的形象突然在瞬间倒塌。丛琛开始迷茫，她心中没有了感觉。
　　
　　 那天以后，官秀和丛琛开始亲密无间。她有时候不明白，丛琛的身体会有种魔力，她只要呆在她的身边就会觉得清凉。她并非是个温柔的女孩，也不是温暖的女孩。她的笑可以融化冰山，却不能燃烧温水。官秀从她身上看见飘无的云，洁净的雪花。她看见丛琛眼中的自己像一团烈火，在赤道的沙漠扬起赤红的沙粒。她像阳晨那样，突然地拥抱着丛琛。她内心的火焰就会平熄，她的躁动就会得到安抚。丛琛抱着她，抱着开始自由的官秀，她在心底叹息，她会不会像何春一样，眨眼就不见。她发现自己学会怀念，每一个在她记忆里跳动的人。他们的笑，他们的言语，他们的泪。
　　
　　 阳晨没有来上学。那天表演后，他就消失了。官秀告诉她，他组乐队了。取名是“YBOB”。四个男孩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已经去外地表演了。
　　
　　 丛琛觉得官秀也会走，去寻找自由的天空。她问官秀：“你会走吗？”官秀皱着眉头说：“不会。因为有你在。不过，如果有一天何春回来，我会走。因为我不想当电灯泡。”她笑得花枝招展。丛琛低下头，流下泪水。其实她并不是因为何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春的离开，丛琛的记忆开始有断层。具体断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官秀长长地叹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晨，一丝想念涌上她的心头。
　　
　　 午后的阳光泄进窗台，打照在两张年轻女孩的脸上，窗外有小猫的轻吟，有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寂廖。
　　
　　 丛琛没有想到会是她第一个见到表演归来的阳晨。他倚在她们家后院的栅栏边。他甚至知道她喜欢呆在后院从低处瞧望露天阳台上的花纹。他张开手，他知道丛琛会投入他的怀抱。她慢慢地走近他，一丝痛苦的甜蜜让她步履艰难。他轻轻地拥她入怀，把他的头贴进丛琛如海藻般密实的头发里。他说：“丛琛。我很累。抱着你的感觉真好。”
　　
　　 5．暧昧
　　
　　 年轻的秋民和兰琴没有再生一个孩子。他们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偌大的庭院只有保姆和丛琛两个人。阳晨的唇轻轻落在丛琛冰凉的唇上，他轻啄着，没有进一步的侵略，像哥哥对妹妹的亲吻。阳晨的怀抱是温暖的，渐渐烫温丛琛的脸。可是她听到一个声音。有一些男人和女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他们无法见证爱情的到来与离去。他们的相遇就如这后院的黄叶，在盛夏的时分飘零，是意外的访客。只是这些访客在转瞬间又被萧条的风带走至无影无踪。
　　
　　 阳晨走了。骑着那台闪蓝色的摩托车走了，扬起小径的尘埃。丛琛抚过温暖的唇瓣，开始流泪。
　　
　　 何春被打的那天，丛琛对阳晨说：“你知道吗？你很容易就把另一个男孩的自尊踩在脚下。为什么？我恨你。”
　　
　　 她见到阳晨落下的一颗泪。深蓝的颜色，背过官秀的目光，在转身的刹那悄然落下。
　　
　　 阳晨归来，最高兴的是官秀。她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然后抬起头吻着他。热烈地吻着。丛琛望着他们，她不知道心里的滋味。阳晨也望着她，吻着官秀望着丛琛。渐渐她的眼睛开始累积泪水，她抬起头对着阳光，泪水往下流。她又见到阳光下的微蓝。心渐渐宽广，变得麻木。
　　
　　 官秀买来许多东西去阳晨的家。她叫丛琛跟她一起去，她拒绝她。官秀抱紧丛琛。她笑着推开感性的官秀。说：“我有温暖的家。我有秋民和兰琴。快去吧！阳晨等着你呢！”
　　
　　 如水的夜在虫鸣中慢慢绽放光芒。丛琛看见兰琴像冷凝的猫在墙角爬行，轻渺渺地步入房间，关门。她出来倒水喝，路过兰琴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喘气声。秋民不在房间，丛琛有些迟疑。还是打开房门的一角。她看见兰琴满脸潮红地躺在床上。被子一上一下的波动，可是又没有其他的人。她看见兰琴风情无比的模样，在床上扭动。好一会儿，她停止了。像断气的人那样躺在床上。丛琛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呢？她想进去，可是却僵在当地，迈不开脚步。兰琴撑起身体，打开薄被，丛琛见到兰琴的欲望花丛，她见到兰琴拿着纸轻轻地擦拭。然后把纸揉成一团，丢进纸堆，睡下，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丛琛张大了嘴巴，忘记呼吸。
　　
　　 渐渐她开始明白，就如秋香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灰色，退不去。因为在每个圣洁的灵魂里有着原罪，与生俱来，不需救赎。
　　
　　 丛琛问秋民：“秋民。你爱兰琴吗？爱着她还会爱着其他的人吗？”
　　
　　 秋民笑着望着丛琛。望着她急着想知道答案的模样。丛琛长大了，开始知道情爱。会有什么样的男孩吸引着她呢？他笑着摸丛琛的头，想起她将来要与其他的男子在一起，他心里充满着妒忌。然后他说：“还会深深爱着自己的小女孩。”
　　
　　 “不是。还会喜欢上其他的女人吗？不是兰琴的另一个女人。”
　　
　　 秋民见到丛琛眼睛里的执着。“丛琛。会的。男人心里有许多女人，虽然不是每个都会真心喜欢，但总会有那么几个喜欢的吧。”她见及秋民眼里的真诚，她摸上自己的心，发现它是流动的。转过身，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写日记。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支离破碎。
　　
　　 丛琛在摩托刹车的磨擦音中惊醒。然后听到清脆的口哨声。她打开窗户，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后院前面的大槐树下，丛琛蒙住嘴巴。她不知道阳晨会那么疯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丛琛在窗口上望着他。他踢着脚底的小石子，专注地吹着口哨。是小时候常听到的儿歌，她的泪水涌上眼底。义无反顾地跑下楼，偷溜出去。
　　
　　 丛琛坐在阳晨身后，紧紧地抱着他。冷风猛烈地吹，她的脸贴上他的背，热气渗透她的皮肤，她发出满足的叹息。
　　
　　 “琛。冷吗？”
　　
　　 丛琛摇着头，“不冷。在你的背后一点也不冷。我们要去哪里？一直这样该多好？”
　　
　　 他笑了。“丛琛。你爱上我了吗？”
　　
　　 “没有。我爱官秀。真的很爱她。”
　　
　　 “我也爱官秀。丛琛，我们都爱着她，该怎么办？”
　　
　　 “时间就这样停止吧！”
　　
　　 阳晨闻到眼泪的味道，他的脸很冰很冰。
　　
　　 阳晨带着丛琛来到寺院。丛琛全身开始颤抖，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寺院的前面重新粉刷过，还装上璀璨的霓红灯。他牵着丛琛的手进去，一路都是灯，五颜六色真的很美。这些灯都装在高大的柏树上，像无数的星星。
　　
　　 “好美！阳晨。这里真的好美。”
　　
　　 他笑着。原来烈士亭前面的空地搭着复古的木棚，里面是量贩KTV。路灯一直沿着小径通向后院。丛琛向里面一直走，沿着弯弯曲曲的台阶走过大雄宝殿，走过宝塔，走过吊门，来到阁楼。阁楼灯火通明，她已经装修成茶楼。原来世界一直在改变，人们的记忆一直在不停的刷新。只有那潺潺的流水仍然一如既往地流着。
　　
　　 “阳晨。这里变了。变得美了。变得丰富了。有生命力了。”阳晨望着丛琛惊喜的脸，“这里有许多记忆吗？”丛琛想起很多，特别地忧郁。可是这一次她觉得世界最美的颜色不是蓝色，也不是天边的颜色，而是这温暖暧昧的橙黄色。他牵着她走向吊门后的游乐场。晚上，游乐场没有人，大大的风车在河风中旋转。阳晨拉着她坐下来，她依在他的怀里。他从草丛里找到两片树叶，轻轻地吹响。
　　
　　 “相听什么？”
　　
　　 “那天你在学校里弹的曲子。”
　　
　　 “周华健的《爱相随》，对吗？”
　　
　　 她点头。清脆的声音响起，丛琛觉得很困，想要睡去。阳晨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丛琛。睡了吗？”
　　
　　 “没有。”
　　
　　 他仍掉树叶，揽过丛琛小小的身体，她完全躺进他的怀抱。他闻着她头发的香味。他说：“丛琛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不管什么故事，只要是你的，我就想听。”
　　
　　 他轻轻地吻丛琛的头，开始说：“我第一次遇见那个女孩，在街道的转角。她睁着泪眼欲滴的眼睛望着我，我看见她眼底重叠的记忆，她的红唇颤抖着，像只小白兔，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的世界。我以为她是我的梦，梦中的情人，完美无瑕的情人。我爱她，真的爱她。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她。”阳晨落下一颗泪，丛琛已经深深睡去。她没有听到他的告白，她是活得漫不经心的人。渐渐，渐渐，阳晨睡去。世界完全安静下来。
　　
　　 丛琛在家里的房间里醒过来，她淡淡地笑着。她只是做了梦。梦醒后，有淡淡的暧昧，淡淡的甜蜜，淡淡的惆怅。她仿佛听到他在她耳边深情地说：“我爱你。真的爱你。”而后她看见深蓝的海面飘起红色的雨。闪电，雷鸣，一只海鸟勇敢地飞向天边。渐渐色彩退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6．回忆
　　
　　 阳晨失踪了。这次连官秀都没有告诉。
　　
　　 秋香给丛琛打电话，告诉她，北京的天气干燥，开始有风沙。丛琛第一次知道秋香在哪个城市飘荡。她找来地图，发现她与秋香的距离是1500多公里，坐车一天一晚也就到了。只是有些人的距离不是用尺寸来衡量，秋香给秋民他们的距离，是她觉得安全的距离，在任何时候能够脚步轻盈地离开。她告诉丛琛，陆军喜欢鸢尾花，是一种紫蓝色的小花，家乡的田埂上常常开的花。五月开花，金秋时节的干花，颜色最好。丛琛从花店买来一束，揉碎洒在一千只纸鹤身上，它们顺着水流向远去飘浮。远远似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闪蓝色的摩托车渐行渐远。河的对岸有许多花瓣，落英缤纷。
　　
　　 官秀开始陷入某种忧郁，她明媚的笑带有轻愁，天生是一个不擅长做坏事情的人。丛琛第一次拥抱官秀。她明白失去阳晨，她将会一无所有。丛琛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女性幽香，心情很复杂。她说：“官秀。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你，像喜欢官生那样的喜欢你。”她突然握住丛琛的手，紧紧地握着，说：“丛琛。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我觉得安全。”
　　
　　 “官秀。你还有阳晨。他爱你。”她哭了。埋在丛琛的怀里纵情地哭。
　　
　　 八岁那年，官秀的母亲去逝。她的世界变得灰暗。《世上只有妈妈好》在全国热播，她一遍遍要求官生带她去电影院观看。官生就在那个时候认识兰琴。他以一种速度爱上兰琴，爱得真切，甚至顾不了他的小女儿。他对女人的渴望超过自己的想象。是一种饥饿，是一种痛定的饥渴。兰琴是冰岛上开的雪莲，她的欲望被深埋在几千尺的冰层下，他无法融化。而后许多年他爱上女人的胴体。爱上女人流转的眼神。爱上女人每次欲望的盛放。他的心渐渐沉入水底，在每个女人身上寻找，寻找雪的颜色。
　　
　　 官秀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远。然后她站在开满牵牛花的家属庭院哭泣。
　　
　　 “吃糖吗？”一双嫩白的小手伸到她面前。官秀见到一双清澈的大眼。一个非常干净的男孩噙着温暖的笑望着哭泣的官秀。
　　
　　 “我是阳晨。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官秀。我叫官秀。”
　　
　　 “好好听的名字。给你糖吃。”他把包裹着绿色糖纸的薄荷糖塞进官秀的怀里，她笑了，和着泪水笑出来。
　　
　　 丛琛听着官秀说着阳晨。她在心里描绘他的模样，渐渐她想起一个叫安平的男孩，在露天的阳台打着乒乓球，白净的脸，透亮的眼睛。她从官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记忆。那是最初的信仰，关于纯洁与友爱。她知道官秀对阳晨的感情，他就像是她的影子。有他出没的地方就有官秀，他们在同一个院落长大，他的记忆里重叠着官秀的记忆。她的第一次感动，她的第一次亲吻，她的第一次付出真情。他们在某个时间已经密不可分，他说：“丛琛。第一次见到官秀，他像我的妹妹，仿佛是母亲还来不及生下的妹妹，我爱她。”丛琛抱着官秀，她对阳晨说：“官秀。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紧紧抓着官生的衣角，用防备的眼神望着我。我见到她的脆弱，她的眼睛非常透明，可以直接展露她的内心。那天起，我就爱上她。”
　　
　　 官秀记得阳晨的吻。记得十岁生日那天。官生与第二任妻子分道扬镳，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她。第二天官秀的东西被她扫地出门，打坏了母亲送给她的最后礼物。母亲说：“这双水晶鞋会给官秀带来幸运，找到命中的王子。他会来拯救官秀，会给你最大的幸福。”
　　
　　 她拾起零落在地的玻璃碎片。母亲的信仰在瞬间分崩离析，她似乎听到母亲长长的叹息。她泪流满面，她敲门，敲那女人的的门。女人开门后对她说：“玻璃鞋的童话？童话？世界上没有童话。”然后她便大笑，笑出泪水，然后对着官秀说：“滚。给我滚远点。”一个还是银行副行长的女儿，他的女儿并不比别人珍贵。即使她们相处两年，也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