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自然冲淡的玩意(散文)
太多的文字,算得上自然冲淡,但读来浅薄。问题出在不存气韵,少得玩意。读张中行的《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是自然冲淡款式下充满气韵和玩意的文章。
看似冲淡,细品味长。咀嚼与回味,阅读的深层快乐。张中行的文章,读来会不自觉的回味与咀嚼。
立德,立功,立言,三立中,文章算是立言的千秋事。什么人能够立言,张老说自己只说些琐话,立不得言。很多年前,就在读张老的文章。拙眼看来,是可以立玩言的角儿。张老,只说自己是个教书匠,无志无心立言。生活中,太多的人,有些不自量力。以为寻得个讲台,有几笔的刷子,自己便能够立言。于是乎,一个意向的人,一件意向的事,不说不写,不足以意向的情绪舒展,不足于双手小心翼翼托着说出去了还立不起来的那些所谓的“言”。思想意向的轻轻薄薄,情感貌似意向的轻描淡写,笔法形同意向的过眼烟云的说着事写着人。不是什么事,却也能写出点事,也算是本事。可惜的是,言而不立,少的是气韵与玩意。
三本张先生的书,一本在床头,一本在卫生间,一本在办公室。先前翻过,好便是好,没有阴河下暗潜的意向。正如张先生自己所说:“这艺术的境是‘造境’,虽然出于造,却有大力,有大用。这大用,低一些说是使人减少精神的纷乱和无着落,高一些说是使人在艺术的境中‘净化’,向上,生活更充沛。古往今来,许多艺术在如醉如痴地编造,无数的人在如醉如痴的欣赏,原因就是如此。”张先生,玩意玩劲十足,底蕴深厚,却又能平淡隽永而出,在不立中已经立言。要么不说,要么说的是真心的不失玩趣的话,不搞意向煽阴风点鬼火的把戏。
在床头与卫生间的书,比办公室的看起来快。昨天晚上十点多回家,洗漱后在床上翻完了《负暄琐话》。今天如厕后,又翻完了《负暄三话》。只有办公室的《负暄续话》选读得部分。之所以说不是读完,而是翻完,是因为不喜欢抱住书的每个字每一行,按部就班的读。好看的,合味的,细看。看着这三本书,不能说写得不好,只有一时可能不对自己的码。对上了码,驻下了眼,合着了心情,每篇文章都是能读的好文章。翻读的好处有两个,一是快速的了解书的全貌与品质,抽其精神,转换出能量,添得好心情;二是不要将好吃的肉,一口吃得只剩下骨头,留下余口余味,来日再翻看。这三本书,买了两年了,翻过好多回,没起意集中翻个痛快。直到昨天,翻出瘾头,算是翻完两本,获得些能量与感想,有了想说说读书感的想法。
负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次查过,忘了。我有个不好的读书自我提醒:读书不是用来记住的,而是用来忘记的。好的东西,不用记,自然存在脑瓜里。用的时候,又自然的跳出来。记得邹韬奋说过:写文章要多读书。多读,看起来与写作没有紧密直接关系。写起东西来,需要的时候,一些先前存在脑袋里的东西,就蹦出来,左右逢源。读邹韬奋的《萍踪忆影》是三十年前的事,对我的帮助很大。1977年,能读到这样的书,是种缘分。后来,按照邹先生的话做,写东西不是引经据典,桌上不放一书一纸。用如今的话说,是激活脑瓜。
读那么多的书,书中又那么多人与事,人名地名,实在是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读过了后,再一个人一个故事一个想法的翻出来,录音机和复印机的传播,或是“大拼盘”“小拼盘”剪贴,再不东拼西凑的搞“大杂烩”,文章里没有自己的东西,是件对自己来说不太好的事。
我以为脑袋中装着别人的东西多了,自己的就少了。人的脑瓜有限,可比电脑硬盘,空间受了限制。虽说也可以在读书中升级,但还是有限。许多的书与文字写出来,看不上眼,是因为作者脑袋里装了太多别人的,来不及消化的东西,以为自己的知识多而系统,说出的话,写出的字,太少自己话,含不进自己的气,凝不住自己的神。还有一些意向的看来不错的文字,经不得推敲,羽毛过皮肤,羽毛还是借来的。
今天,查了“负暄”,大体两意:1.《 列子·杨朱》:“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后遂以“负暄”为向君王敬献忠心的典实。 2.冬天受日光曝晒取暖。
张中行,负暄三话,并没有虎头蛇尾,收在不四不五(不再写四话五话)。生命有限,玩意玩趣,终是会竭,见好便收,点到即止。
人贵自知之明,有得十分的话,说个三四分,玩意玩趣亦然。负暄三话,每篇文章,大多不长,话的自然冲淡,是因为心气只用得三分力。
张中行的负暄三话,与刚看不久张昌华的《曾经风雅》对照,张中行是提神勾勒,精笔速写,退步特写,尽显老辣,品来恰似长焦拉近,介绍的人与事难以忘记。张昌华是旧人旧事新风新笔,意气风发,文笔简约,文章华丽,全景全貌的写法,读来如同看电影。两人说了许多相同的人,都是曾经风雅之士,两个品味,不同品位。张老贵于神里带事,小张关于事里起神。
张老与小张所说的人物,相交的有,也不算多,差着点辈。张昌华,所写的人物中就有《布衣学者张中行》。说张是三十而立,八十而名。开头几句,画龙点睛:“张中行(1909)先生,在吹熄九十七支生日红烛后,驾鹤而去。‘都市柴门’随之关闭,‘布衣’学者,就此安息。”
读张中行,他写的人,文字都不长,读过之后,在了这样的话绕在心间:大人物,小笔墨。小笔墨,大精神。人物之所以在不及铺开的文字中鲜活起来。笔下章太炎一千多字的笔墨,一“怪”定乾坤。看开头:“提起章太炎先生,我总是先想到他的怪,而不是先想到他的学问。多种怪之中,最突出的是‘自知’与‘他知’的迥然不同。”是呀,自知与他知的迥然不同。为后面的文字提了个神,一幅精妙速写,待所正值。又想起不关痛痒的意向文章,指东说西,还是个不香不臭无左无右的莫名屁。
张中行笔下的人物,用我的话说,是将人物在自己头脑印象中“煮”了,挑出了“谁是谁”鲜明个性的骨头,添加表现手法上玩意的佐料,熬出一勺子一小口的鲜汤。让人品了,直说,鲜,好鲜。
以人物名字为题的琐话,每篇的开头十分的精彩典当。一个个人物介绍,找不到重复或类似的开头,叙述各有天地,不走回头路。不是以人物或地名为题目的,看得出张老十二分的用心。《砚田富瘠》《东谢本谢》《香冢》《宫闱捉影》《神异拾零》《歙砚与闲情》《生的小反抗》《寿则多辱》等,看了题目,就想了解是怎么回事。可以说张老,不仅“熬”文字,更加注重题目和开头的文字。文章里的许多开头,曲折拐弯,并不直入主题。带着读者的心情,站到了要说人说事的景观台,便款款生风,导游般活灵活现娓娓道来,中气足而底蕴厚,让读者不知不觉跟着走。
张中行博闻强记,几十年的人与事,提起来不急不慢,说起来近在咫尺,刻划起来栩栩如生。张老说要说的地方,偏不从那里说起,一个相关的地方立足,跟着文字而行,东西南北,前后左右,一根现代的摄像枪,长焦土短距的引领读者的眼球。现在已经看不到的,与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在张老的笔下,如银幕中跳出来的镜头(《一溜河沿》《阅微草堂》)。
我在想,人与人比,可能不是后天的,而是先天的。张老的叙述,眼睛是摄像机的话,脑瓜就是当下电脑的大硬盘。加上高速而又平和的中央处理器,读者有得享受。这样的书,只好选择翻看,留得风荷曲院,反复品味咀嚼。
《负暄三话》中的《报国寺》,在北京时,来回的经过,地图上也无意来回查到过。数不清去过北京多少回,最多呆上了半年之久。竟没去过一回报国寺。看了张中行的文章,今后再去北京,想是必然要去看看。看看寺古遗风,古时由辽而建,如何由报国寺而仁慈寺,继而到大报国仁慈寺。张老幽默,清时的大报国仁慈寺,老百姓说报国寺,士大夫叫仁慈寺。终是老百姓人多势众,将报国寺叫到如今。还想故地重寻书中提到的书市,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五、三十报国寺里都有书市的轶事。北京就是好,经常遇上书市。文化中心就是文化中心。以前到过不少北京的书市。去年十月,有幸逛了在地坛公园举办的书市,买了不了中华书局的打折书。不知报国寺,可还存今日书气?
张中行字里行间的玩意,是老一辈的玩意。老一辈的玩意,潜藏在清淡隽永和文质彬彬的斯文里。不同如今的《射雕英雄传》里周伯通式超然,也不同《鹿鼎记》里的韦小宝式穿行在庙堂与江湖之间的狡黠与张狂。
张中行,是在顺生中,寻得平和的调子把玩文字,玩得投入,玩得真诚,玩得气韵横生。
《负暄三话》前面张中行与夫人的像片,让人玩味。两位老人,倚窗相倚,太阳从窗外的左前方投射到老太太的脸上,是张阳脸。照耀在张中行的脸上,是张阴脸。手捧穿上花衣的黄毛狗熊的太太,岁月沧桑的满笑里,久望了,哭之笑之,笑哭莫辨。张中行的笑,是由衷的笑。老人两张脸上的开心,捡拾不起张中行经历三婚的婚历阴影。顺生,也在生命前行的伴侣上。
看过张中行的负暄三话,再由两位老人的的像片逆溯而上,不能不想到年轻时看过的杨沫长篇小说《青春之歌》。张中行,作为余永泽的人物原型,在几十年过去之后。让人不知不觉要进行一些的观照。
我不得不老实的承认,痛恨过余永泽。革命的浪潮所到之处,滚滚洪流,不进则退,大浪淘沙,不浮则沉。林道静与余永泽,本是一对不错的夫妻,在革命的历史和是否愿意革命的人生选择中,余永泽选择了遁逃。对余永泽,一百个不理解,一万个不理解,只恨我们没赶上历史的革命洪流。看了谢芳扮演林道静《青春这歌》的电影,小小的年纪,竟然生出了,为了这么漂亮的林小姐,怎么也要革命一把呀!
小说里的历史,与真正的历史一样,只能笑谈,不能复制。历史不能重来,决定了小说不能重新变换情节。阻止了不知有多少如有我想法一样,钻进小说当一回余永泽,跟着林道静革命不就完了吗?有多复杂呢,革命成功了,还当首长。
余永泽,没有参加革命的理由是不愿意投入政治,不讲什么主义,只要读书和做学问。其结果,在革命历史中,推波助澜的青年成就了一种人生。在革命洪流中,不为所动,急流勇退的,沉淀下来做学问的,曲里八拐成就了别样的人生。
《青春之歌》里潜流着林道静对余永泽难以忘怀的爱。余永泽的冥顽不化,是在政治强迫选择下,远离政治无可奈何的对林道静的放弃。当然,政治小说在虚构中,容易将历史的真相作政治的润色。让当时的读者,与我同感,对余永泽恨之入骨。
1996年,在北京进修时,读了张中行的《顺生论》。加上在《读书》杂志上经常读到张中行的文章。余永泽的形象已经颠覆。张中行,正如其名,中行在人生的探求与顺生道路上,平淡率真,安其一隅,顺其自然。多么好的老人,多么难得的学者,多么平和的气韵与玩意。
《负暄琐话》前面的像片,是张中行老先生在北京大学红楼旧址留影。白发布衣,两手叉前垂下,灰色衬衣口袋里插一枝钢笔。口袋里鼓鼓馕馕。绿叶红花后背景红楼,让人幽思楼内楼外的前世今生。可怎么看张中行的脸,那是一张没有目的脸。
历史是人生的熔炉,经历是人生自行淬火。张中行,把所有的目的,熔炼成了不显山露水的平和,老之将至,没有目的,就是最大的目的。活着,受着,顺着,当然也悟着。几十年由暴风骤雨到风调雨顺,张老说,在年老心头活胳的时候,亦如还债的记些人与事,便是琐话的来由。他这一说,让人想起齐如山。一本书也没带,去了台湾,一套齐如山系列下来,清明上河图式的北京画卷在直白的勾描中,尽现眼底。齐如册式的叙述,录像磁带卷了去,又凭着记忆一点点京腔娓娓来个精彩回放。张中行,是把记忆进行了剪辑,加工,提炼,浓缩,再按时自己的演绎路子,展现给读者。这样的展示,牵古带今,旁引博证,一点玩意,在自然的联系与挂靠中,长龙一贯首尾,气韵读来上身。如果说读书,可以从书中转换能量,还是初级阶段。读张中行的文章,拾得玩意,采撷气韵,算是上升了个阶段。
张中行,也有我不喜欢的性格。顺生中,顺从命运而少作为,或不作为。不争的境界堪赞,逆来顺受的性格到了新的时代,还是应该为自由一博。玩意,也能够在玩意中抗争。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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