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开到荼靡花事了
赵敏依旧上课,李宏斌依然教学,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老校长找赵敏谈了一次话。谈话也没涉及实质的内容,让赵敏好好上学,学校考虑到她的家庭实际情况,减免了一部分学费。赵敏很高兴,觉得其中必定是李老师在推波助澜。老校长最后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千万看清道路,一步不慎,就可能贻误终身哪。赵敏没有听明白话外之意。一个月后,李宏斌调离岷山一中,到教育局任职,似乎是再次高升,临走并不曾跟赵敏道别。不久就传出流言:李宏斌因跟一个女生不清不楚,在市委工作的岳父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去教育局工作,跟那个女生了了关系;要么就调他去山村的小学校教书去,一辈子待那,不用出来了。那煞狠的言外之意谁都明白。听说李宏斌痛哭流涕,赌咒发誓说自己是鬼迷心窍,一时冲动,他是爱妻子和孩子的。还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地说李老师这段时间又是亲自下厨,又是陪着妻子逛商场讨妻子欢心。消息一个一个传来,却没有来自李宏斌的只言片语。赵敏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不过她还很庆幸,至少学校的奖学金自己还享有,又减免了一部分学费,自己的学业还能继续,她一定会考上大学,远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越发刻苦学习,不再去想李宏斌及有关他的一切。
当赵敏心胆俱裂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时,孩子已经在她肚里四个多月了。她偷偷去教育局找过李宏斌,李宏斌却避而不见。她想偷偷去医院做了,却终是不敢跨进去。
赵敏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课了,当长生找到她时,她正像个游魂一样在学校的后山上游荡。她紧紧地抓住长生的手,指甲几乎掐进长生的肉里,梦游般地说:“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说当天宋长生把李宏斌老师堵在了办公室,像一头发怒的牛犊子,冲上去,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把李宏斌揍得鼻青脸肿,一边揍,一边骂:“禽兽!畜生!”众人把他拉开了,报了警。一个学生跑到教育局打昔日的老师,这还了得!宋长生被学校开除了。随后又爆出一条爆炸性新闻——李宏斌老师因为强奸学生被刑拘了!听说是一个叫赵敏的女生把他告下了。赵敏很快退学,又很快嫁给了村里一个木讷的光棍汉。李宏斌老师被开除了公职,判了七年刑,妻子跟他离了婚。岷山一中沸沸扬扬,刺激人的谈资一个接着一个。很快的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时间的浪潮可以抚平一切痕迹。可是真的可以当一切不曾发生过吗?……
(四)
沈峰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就离开了。敏杉兴奋地拿出一个翡翠镯子给敏姐看,说是峰哥给她的见面礼。赵敏不知道沈峰什么时候给的敏杉,大概是趁自己上卫生间的时候吧。看来沈峰的醉态一半是装出来了。赵敏淡淡地说:“既然峰哥给的,你就好好收藏吧。”敏杉有些尴尬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没地方收藏,况且也不配我的身份,敏姐,还是给你吧。”
“不,你还是自己戴吧,别自轻自贱,谁是合适的,谁又不合适了,都是爹妈生养的。”赵敏知道这小丫头误会了,真诚地把镯子给敏杉戴上。看这小姑娘兴奋得脸微微发红,却不知道一张网正悄悄在头顶张开。赵敏怜惜地撩起遮住敏杉眼帘的刘海。
赵敏回了一趟老家。
父亲和母亲越发老了。当年赵敏结婚只一年就离了婚,而后独自出门闯荡,把儿子扔给了父母,父母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闲话。除了每个月往家里寄点钱,别的自己又贡献过什么呢。赵敏觉得亏欠父母太多。然而除了给父母更多的钱,又还有别的更好的方式么?当她把钱给母亲时,母亲叹息着说:“你寄来的钱够用了,你自己身边也要留点,外面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还有,孩子大了,他要的不单单是钱。我和你爸都老了……”
儿子!赵敏发现儿子又长高了。每次看到儿子都觉得儿子长高了。久不见妈妈,儿子跟赵敏有些生疏。赵敏多想跟儿子待在一起,陪他玩,陪他看电视,陪他做作业,可是现在还不行,等再过几年,等儿子上了初中,她一定陪在儿子身边。她满怀愧疚离开父母,离开儿子,重返她的兵荒马乱的生活。赵敏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为了后方的安宁,她在奋力厮杀。离开前赵敏带着儿子来到一座孤零零的坟前。她素面朝天,半新的衬衣,牛仔裤,帆布鞋,一如当初。没有鲜花,没有祭品,甚至香火都没带一支,只是在坟前站了一会,让儿子鞠了个躬。儿子问,这里是谁?赵敏淡淡地说,是我曾经的老师。赵敏没有深究李宏斌因何而死,这个人的生与死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赵敏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孤坟,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如同拍落了过往,而后离开了。
沈峰最近来的频率比较高,赵敏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赵敏委婉地跟沈峰提出想送敏杉继续去上学,不想敏杉的这一辈子跟她一样。沈峰想了一下说,上学的费用由他来出。赵敏赶紧接口:“这点钱我还负担得起,我把敏杉当妹妹,她的费用自然由我出。”
沈峰点了一支烟,吐了一口,轻轻说:“你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呢。”话声不高,赵敏却立刻白了脸,转眼又笑靥如花地说:“我这是想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点德呢。”沈峰却阴阴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手里有我的把柄,你从来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可我也欣赏你这一点。”话头一转,沈峰接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动敏杉的,只是也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沈峰捏着赵敏的下巴,带着笑说着,眼里却射出鹰隼一样的目光。赵敏不由打了个寒战。
赵敏喝醉了,在“来一碗”的小摊上。她哭着对长生说:“长生,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我这身子早就脏了,你去找个好姑娘……下辈子我一定干干净净地嫁给你……”长生抱着她痛苦地说:“不,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不是我太莽撞,如果当初换一种方式,或许你我的生活都不是如今这样。这辈子我就等你,我们一块回老家,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赵敏抬起迷茫的眼睛。
“一定可以的!”长生坚定地说。
赵敏摇摇头。她是醉了,可是她还很清醒。当初长生说要娶她,说会爱她一辈子的,她不信,他们只是同学加同村,长生从来没有过别的表示,长生这只是同情她。而长生的同情也只是一个青年人的热血而已。长生的母亲跳着脚在赵敏他们家门前骂了三天三夜。一只被人搞臭了,又连累人家好小伙的破鞋还想嫁个好人家?赵敏草草地出嫁并没有堵住悠悠之口,只是招来更多嘲笑。就连她的兄弟姐妹都怪大姐给他们脸上抹黑了。当赵敏离开老家时,暗暗发誓,绝不会再让人有机会嘲笑他们家,她的儿子,她的家都会站在人潮之上。从穷奢极欲的深圳到如今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赵敏像一枝罂粟花,开到荼靡。唯有长生一路追随着,从打短工到小商贩到如今有个固定的场所,长生一直是赵敏累了时可以歇个脚的驿站。
赵敏拍着长生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长生,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开始新的生活……”笑得口水都下来了,长生扯了张纸巾为她擦了擦。赵敏忽然又哭了:“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能吗……”说到后来几乎是喃喃自语。最后长生几乎是半搀半抱把赵敏送回了家。
警察找上门时,长生惊得手中的勺子砸到了脚上都不觉得痛——赵敏死了?
赵敏死了?!
赵敏怎么可能死了?昨天还好好的呢,昨天他们还在说着要重新开始呢。赵敏怎么可能死了?长生不信!
第一个发现赵敏死了的是敏杉。一天没见敏姐出房门,敏杉也没觉得奇怪。她们的生活本来就是昼夜颠倒。敏杉直到傍晚才去敲门,敏姐没答应,敏杉才觉得不对劲,打开门发现敏姐已经没有了呼吸。警察来了,察看过现场,结论是自杀。唯一有疑点的是床头柜上的水杯。水杯中残存大量安眠药,水杯旁有个安眠药瓶子,看样子是死者把安眠药融在水杯中喝了下去。只是一个成年人有必要把药融在水里喝下去吗?可是现场除了敏杉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药瓶及水杯上也只有死者一人的指纹。尸体解剖,按这个安眠药的浓度,及尸体的僵硬度,喝安眠药及死亡时间都在后半夜,那时敏杉当班,很多人可以作证,况且敏杉没有作案动机,她跟赵敏亲如姐妹,赵敏死了,除了她的家人,最伤心的就是敏杉了。
这件事成了这条商业街的头条新闻。男人暗地里惋惜,这么漂亮的女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女人大着嗓门拍手称快,这骚狐狸精遭了天谴了,每天打扮得狐媚子一样,勾引谁呢,死了干净。
一段时间后,这件事也像所有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谈腻后,被时间的浪潮涤去痕迹,这条商业街依然繁华热闹,霓虹灯依然闪烁着魅惑的光。街角的那家寒酸得跟商业街格格不入的“来一碗”小店终于关门歇业,店主不知去向。那家“零度”酒吧依然顾客盈门,只是换了老板娘。细心的人发现现任老板娘与死去的老板娘有几分酷似,一些熟悉的老客甚至直呼老板娘的名字——敏杉。
周敏杉早已褪去了当初的青涩,身上的泥土气荡然无存,跟赵敏学来的着装打扮的品味青出于蓝胜于蓝,成了男人新的追逐焦点,一朵新的罂粟花正灿然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