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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樱花(中篇小说)
当然,与这些变化一同来临的还有恐惧,深深的恐惧:流血、撕裂、大汗淋漓、绝望的尖叫……影视剧中那些特写镜头常常在午夜时分闯入她的梦境。但她依然硬撑着,本能地掩饰着自己的恐惧,怕那恐惧会被妈妈察觉。
可现在回头来看,妈妈那时候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因为那个时候,一切竟全反过来了,曾极力阻挠她生育的妈妈的态度,竟表现得比她当初下决心要生下孩子时的态度,还要沉稳,还要坚决。
妈,要是我生个女孩,我就叫她樱樱,就是樱花的樱字。一个午后,和妈妈闲坐窗前,说起窗前的那棵樱花树,她突发奇想。
然而妈妈却没当她是随便一说。竟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严肃起来,我觉得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字。妈妈把话说得直截了当,皱着眉,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有必要这样么?妈妈说,这孩子姓要姓你的姓,名字,难道还要和你同音?你以为她只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想对她怎么样,就可以对她怎么样?!
妈,说的什么呀?你又想多了!我不过是随便取个名字。算了,算了,算我没说!她让妈妈的表情给唬住了,气急败坏地就开始辩解,可妈妈根本就不听她说,只一根筋地由着自己的思路来,妈妈说:那是一条命,一条生命啊,你知道么?你生她,就要养她,既然决定了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必须要对她负责任……
类似这样的话,后来妈妈常常说起。
一早起来,发现自己已见红,吓得直哆嗦,牵着妈妈的手,赶赴医院去的路上;从医院回到家后,孩子睡觉晨昏颠倒,闹得她一夜一夜无法闭眼,气得自己跟孩子一起哇哇大哭的夜里……或者是陪着她一起掉眼泪,絮絮叨叨的,或者呢,是大光其火、声色俱下。这样的话,妈妈一遍一遍地说起,一直说到了最后。最后,她还没出月子呢,妈妈就要走了,妈妈是不放心她啊,一个人,拉扯着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她能行么?那个午后,在肿瘤医院,手术后的妈妈突然看起来不那么虚弱了,气色也看上去好多了,招呼她挨近自己坐过来,妈妈苦笑着扯住了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摩挲来,摩挲去,泪眼汪汪地看她,千万万语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好容易说出话来,然而,妈妈说出来的,竟然还是这些……
妈妈得的是食道癌。其实,很早就有症状了,最明显的是常常吃不下饭,吞咽食物困难。每次看着妈妈举着碗皱着眉头,她就劝妈妈去医院看看,怕是什么不好的病。可妈却说,看什么看,排队挂号的,忙活半天,不过就是和医生说上几句话,开上几瓶药。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我这是职业病,年轻时用嗓子过度。我可没什么病,看现在这情形,等我老了,估计能得的病,无非就是失声。可妈妈还没老啊,那一年妈妈才四十五岁,还没正式从剧团退休呢。本来她们已打算好,等她出了月子,妈妈内退的审批也该下来了,她们就打算离开老家,到青岛去。她们一直住在的妈妈剧团的宿舍楼里,住了快二十年了,到处都是老邻居,从她打算生下孩子,妈妈就想着要离开那儿。青岛是妈妈的老家,虽然妈妈十几岁就读戏校离开了那儿,虽然那儿已没什么亲人了,但一想到要离开,第一个能想到的,依然还是那儿。
可是,一次单位的体检报告却把妈妈的计划全打乱了。妈没瞒她,直接就和她讲了,并说自己决定做手术,理由是退之前做单位还能多补贴点儿。可她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医生来找过她,和她说,她妈妈癌变的位置不好,手术危险性很大,可妈妈坚持要做。她也没反对,因为她清楚妈妈这样硬撑着,全是为了她,妈妈是不放心她,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一下。
手术那天,妈妈躺在手术车上,她和护士一起把妈妈往手术室里推,妈妈探起头来,朝向她微笑,她也忍着泪,朝向妈妈微笑。那一刻,她才清楚,原来自己和妈妈是一样的,也是在求生,在拼着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为那时,她想都不敢想,要是妈妈真的就这样撒手去了,她该怎么办?她还要活下去么?
后来,妈妈的手术成功了。前三天都挺好的。可到了第四天,突然就出现了昏迷,急急忙忙地推去手术室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大姐,你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得有人在推她。抬起头,她看见记者那张因喝了酒而越发显得清瘦、惨白的脸。
没怎么。她把自己的脸向后仰去,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说取名字啊。记者说,吴樱是你本人的名字?
不是的。她笑了。我的名字叫吴莺。是夜莺的莺字。是我妈妈取的。我妈妈就是青岛人,小时候考戏校去了江苏,是唱锡剧的,一直都很在乎嗓子。可是据说我刚出生时特别闹人,一天到晚扯着嗓门儿总是哭,所以我妈妈就给我取了个小鸟儿的名字,是怕我哭坏了嗓子。
是么。记者显露出了兴趣。可你还是给自己另外取了个名字哈。
瞎取呗。她继续回避记者对樱花这个意象的探讨。我还给我女儿取过名字呢。我女儿叫露露。你知道为什么么?是因为我女儿和我一样,小时候也闹人,也爱哭,不过我这个当妈妈的可没我自己的妈妈那么好,那么有耐心,我给她起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她长大后会怎样,我那时不过是盼着她能呼呼噜噜长睡不醒……
她说不下去了,鼻子一酸,声音哽在了嗓子眼儿里,往事又铺天盖地地来了。她向后仰头,想抑制住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然而,就在抬起头的那一瞬,她发现,记者的眼中竟然也是泪光闪闪。
6.
我谁也没跟说,大姐。我就要离开青岛了。酒看来是个引子,把记者的情绪调动起来了。然而那记者显然还是个有自控力的人,说到最动情处不过也就是目光闪亮而已。给她的感觉,那记者的眼底有一片正企图冒逸的水源,而记者自己是知情的,他那天不住嘴地说话,其实不是为了和她交流,因为他根本就不待听话者反馈,就又话语再起。他讲话的目的显然是在做努力,努力对自己眼底的那片水源进行拦截、封堵。偶尔不幸,局面失控,他的眼中就会莹润饱满地汪出一层水雾来,但不待得第二层水再顺势冒出,他就采取举措了,举措屡屡得力,局面频频受控,没见得汪出眼眶一滴来,淤积在眼中的水却也转眼消失不见。这一切恰似记者讲话时的风格,放放收收,起伏不定,偶尔会有那么一阵子,他是在很动情地泛着酸气儿,但大多时候,记者是在扮演一个睿智通达的哲人,在冷静梳理一场已逝的恋情,对之进行总结性发言。
所谓的爱情就是如此吧?生于约束,死于自由。我们两个,要是当初她妈一直嫌弃我是农村孩子,家里穷,或许是不会分手的。我们这场从一见钟情到始乱终弃的爱情,所有的乱,都乱在了我们自己身上。开始反对我们的她的妈妈,后来暗道里杀出来的今天这位新郎,我都不埋怨他们。因为从根本上说,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当然,这样的结果是幸还是不幸,现在总结还为时尚早。不是都说么?娶个初恋情人做老婆是件恐怖的事儿。因为有些美好仅适合冷藏,你若偏强求,偏要她活生生到你身边,和你相伴终生,你将会看到的是美好如何在生活的常温中腐烂、变质,面目全非。那是上天对你贪心的惩罚,是你自己自讨苦吃。
我喜欢就这样离开,不告诉她,让她过了很久才知道。不过,我想,我可能还会回来吧?或许那时,我还会创造机会去找她?或许那时我会发现,她其实不过就是个极其寻常的女孩儿,和满大街上走来走去的所有女孩儿,都没什么两样?
……
那天,当那记者自顾自又打开了话匣子,她没再吭声,也没再抬头,因为她只是个平常的女人,她没有能力如那哲人般的记者一样去发动行之有效的治水运动。因为眼前这场景实在类似,这类似已不容分说,把她再次拉回从前:二十一岁、大三、校园旁边的那家小茶馆儿、絮絮叨叨、目光闪亮的少年……
林森!我直到今天才真正认清你!
她朝向他喊叫,音量不低,气息却是飘的,自己都觉出心虚来,就气急败坏地用小拳头去敲面前的小茶几。那是她和他妈妈见面后的第二天,他匆匆去学校找她,又是去她和他妈妈见面的那家小茶馆儿,只是上次是南向的那一间,而这次却是阴面,潮暗燠热,正如她暗无天日已被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内心。
和他妈妈不同,他那天倒是说了不少话的,可有什么用呢?到这个时候,她最见不得的就是他一副事后诸葛,泪眼汪汪懊恼忏悔的样子。到这个时候,她最不稀罕的就是他仿佛很替她着想一般,替她盘算将来的言辞。他一张口说话,她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上来了,那是恨,恨他怎么这么无聊,说来说去,说的全是费话。可他一闭了嘴呢?她的委屈又来了,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那当然也是恨,恨他怎么可以坐视不管,不发一言呢?她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全是咬牙切齿的恨,对他,他妈妈,还有她自己。但这一次,和面对他妈妈不同,她这次一丝体面也不要讲究,她肆意地把压抑在心底的怨恨发泄得满满当当,劈头盖脸全都抛向他,全是些虚无缥缈,即兴生发的关于道德的指控:虚伪、懦弱、自私自利、不能堂堂正正、敢作敢当……
当年的她,是不会知道的,那其实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是的,她是不会知道的,多年以后,她将无数次地回望那个傍晚,并为之而深深困惑。她会问自己,他们之间真正的分离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就是在那个傍晚,因为她肆意的,伤人害己的发泄么?
他们后来当然还是有机会相对的。只是已不再是面对面了。当年她被妈妈匆匆带回家,连接在他们间的纽带是彼此偷偷上网发邮件。是的,是写字。文字会褪去情绪化的不计后果的随意评点,但同时褪去的,是不是还会有那些与你同在的切近和自然?从继续的抱怨,感喟,到不得不艰难地面对将来,这样的邮件,每一个字,被写下,都小心翼翼,被读出,都浮想联翩,这样的文字,这样的读和写,都太过沉重,它注定难以逃脱掉早早夭折的命运。
不过,到后来,他还是出现过两次的,都是在电话里。
一次是露露满月。那时妈妈刚过世,那时她一心想的是:再怎么难,也要熬过这一阵子,熬到孩子满月再抱她出去,做亲子鉴定。可等到快满月了,通过114查电话,她想打听亲子鉴定的价格,才打听到原来价格并不是最重要的。
这之前,她脑海中曾无数次闪现幻想的画面是:她一个人离开家,去乘火车,跑到南京去,出现在他的家里,(她是知道他家住在哪儿的,虽然从没进去过)她会轻轻地有礼貌地敲开门,面对他和他的家人的震惊眼神,安静地把写有亲子鉴定结果的报告单甩到他母亲脸上去!可是后来情况已变化了,她自己的妈妈现在已不在了,画面中的她,手上还需要抱着个孩子,她可不喜欢这样,好像跑去乞求他们怜悯似的。而现在,更大的变化却又要出现了,接电话的医生告诉她,他们不仅仅需要提取孩子一个人的血。
那,还需要谁的血?她满腹狐疑地问。
你想证明你给谁生了孩子,就找谁要血去!电话里医生的口气很刻薄,说得她心寒,天,难道她期盼了那么久的画面无法实现了么?难道说,她需要提前告知他们,并征得他们的同意,还有配合?
开始,她是想给他写封邮件的。一上网,才发现邮箱因长时间不登录,已被取消了。好在想起一次发邮件他曾告诉她自己工作后的手机号,她记得自己当时抄在了个小本子上。
电话接通时,她听见里面一派嘈杂。但他很快跑动起来,背景稍稍安静后,他告诉她,自己是在施工现场。他是学建筑的,当年是在本地读的大学。他的家,父母都是公务员。可父亲是真正的只操心公务的办事员,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他妈妈打理,他联系找工作时他们间的变故还没发生,她知道他母亲曾踌躇满志地给他联系过建委、设计院一类的单位,却都无功而返,后来到底签了家效益还算好的建筑公司的协议,是去做现场技术员,一忙起来,人就要住到工地上去。
我妈妈说都这样儿,刚毕业参加工作,单位都得把你当驴子使唤。得好好拉磨,以后才可能有机会。她还记得他曾和她这么讲过。那么,现在,看起来他还是没熬出来,还在给单位当驴子使唤呢。
他对她告知的关于孩子已满月的事儿保持了沉默。却对她说的亲子鉴定的事情反应强烈。什么?吴莺,他气急败坏地朝嚷嚷:你怎么搞得,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能感觉到支撑自己往前走的信念在他的愤怒中轰然坍塌。对深陷其中,纠缠不清的自己说不要再犹豫,对反复劝说自己的妈妈保守秘密,她那么固执,那么艰难地把这信念坚持了这么久,却原来如此无谓么?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天,他们好像也没说上几句话,印象最深的就是电话的线路还通着,他们却都没了话儿,只听见话筒里传出他那边儿工地上杂沓的人声、施工的声音,好像是在电焊么?那刺刺拉拉的声音叫嚣着,一阵子由远及近地传过来,透过耳膜尖利地直钻进她心里来了,停在那儿,一会儿,刺刺拉拉又是一阵子,又近了,又钻进来了……紧握话筒,靠在墙角,她努力压抑住郁结在喉头的,一浪又一浪冲上来企图绝堤而出的哽咽。呆呆地听了好半天,到底把那电话给摁死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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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十分的不容易,还需要细致入微的工作,做到面面俱到,对于她是一次工作,对于对方,确实一生一世的幸福记忆。
单亲不容易,这种放弃学业而选择单亲更不容易。其中哭,在细细品读文字的时候,就已经品味到,但最后还是想祝愿,文中的主人公,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打开自己的心,给孩子寻一个疼她爱她的爸爸,给她一个完美的家庭。
最后还是想说,没有婚姻的时候,不要交出自己,否则很多都是自作自受,无法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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