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线索让我喜出望外，我马上率队赶赴川阳，此行有三个目的，第一，是提取孙红母亲的DNA；第二，是询问调查孙红的个人生活信息，尤其是有无接发的经历；第三，是想在外围调查刘小山的体貌特征及有无作案嫌疑。
　　 川阳之行有了巨大收获，在DNA比对结论出来之前，我已经在心里初步认定死者就是孙红，嫌疑人恰好就是她的丈夫刘小山，因为除了DNA结论，第二、第三两个目的都达到了，孙红于九月份做的接发，根据理发师辨认，头部碎块上遗留的那一绺正是自己的手艺，而对刘小山的正面观察，他的眼睛与“9.17”大案嫌疑人王二一样，都是蛇眼！
　　 等待是焦虑的，又是充满希望的。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死者就是孙红。我们立即刑事传唤刘小山，同时，对刘小山及孙红的住所进行搜查。
　　 与“9.17”大案嫌疑人王二不同，我对刘小山的第一次询问进行得很艰难。
　　 问：刘小山，你的职业？
　　 答：川阳区文联工作人员。
　　 问：你知道你妻子孙红现在的情况吗？
　　 答：我怎么知道？就是因为找不着她了，我才去派出所报的案。
　　 问：十一月二十四日，在仲陵区凌河桥下发现碎尸，经过DNA比对，已经证实死者就是你的妻子孙红。
　　 问到这里，我紧紧盯着刘小山，试图从他的举止表情中发现些什么，然而，刘小山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发生任何错动，这又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王二。
　　 问：刘小山，你对你妻子孙红的死怎么看？
　　 答：我能怎么看？我又不是警察，怎么破案是你们警察的事。
　　 问：你认为谁会有这么大的仇恨，杀了你妻子孙红还不算，还要碎尸？
　　 答：是啊，我也想知道。唉，这都是孙红的命。
　　 问：孙红的命？你是信命还是认为孙红的死在你意料之中？
　　 答：我信命。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刘小山竟然笑了一下。
　　 ……
　　 询问进行了近两个小时，尽管我越发认定刘小山的嫌疑越来越大，却没有从他嘴里获取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我的感觉，这家伙思维太缜密了，不论我设置什么样的语言陷阱，他都能轻易地躲避过去，甚至跟我说：“孟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表现出悲伤、愤怒的情绪？呵呵，实话实说，我跟孙红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谈不上什么夫妻感情，所以对于她的死，我也就没感到任何悲伤、愤怒的情绪。”
　　 我没有去跟刘小山讨论是否应该“一日夫妻百日恩”之类的话题，一个优秀的刑警，不应该顺着嫌疑人的话题走，而是应当始终把握主动权。刘小山画蛇添足的解释，恰恰犯了自以为是、欲盖弥彰的错误。
　　 询问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搜查、勘察的结果反馈回来了。刘小山与孙红的住所没有发现任何与杀人现场相关的疑点，唯一值得怀疑的，是卧室内的电脑，在电脑上发现了孙红的QQ号码，破解后调出了孙红的聊天记录。
　　 孙红，网名“寂寞的鱼”，网友有三百六十二个，聊天记录反映孙红有利用网络实施卖淫的行为，一年之内多达数百次，每次价格三百元至五百元不等，与网友谈好价格后，由网友定好旅馆见面。这个线索，解开了孙红一个无业人员，却有钱购买高档服装、花高价打理头发的疑问。
　　 根据对孙红家邻居以及刘小山单位同事的走访，证实刘小山的确与孙红的感情一般。据孙红的邻居讲，很少见到刘小山回来。
　　 既然如此，那么，孙红的死是否与其卖淫活动有关？刘小山既然很少回家，又在哪里常住？
　　 调查似乎再次进入困境。
　　 刚刚赶回的侦查员王立河提供了另一条重要线索：据小区传达员反映，十一月十一号夜里十二点左右，刘小山拉着孙红上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这条线索让我精神一振，如果刘小山与孙红的死没有关系，他为什么在报案时撒谎说孙红已经失踪一周？刘小山绝对有重大嫌疑！
　　 在川阳警方的大力协助下，于次日上午九时，终于找到了刘小山的住处。这是川阳城郊的一座平房，正房三间，是客厅及卧室，东厢房是厨房。在厨房东北角发现地窖的暗门，有简易楼梯通下。当我们进入地窖，打开电灯，所有人都惊呆了。说实话，我从警这么多年，这样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地窖了，约五六平米的空间里，中间摆放一张“大”字型木质凳子，上面有六道绳索，如果一个人躺在上面，绳索恰好能捆住手脚及胸腹部位。靠墙有一个木箱，打开后，里面各式各样的刀具、斧锯、钩子、铁质签子以及数十件性用品、黄色影碟。四面的墙体包括顶棚均用厚厚的棉被覆盖，通风口就是地窖盖子上的一根直径约四五公分的铁管。一面墙靠顶棚部位悬挂着一台与DVD相连的21吋彩色电视机。侦查员试了试，在地窖里大声呼喊，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经过详细勘察，地面、木凳及墙上的棉被上均发现了暗黑色血迹，在木凳的缝隙和地上还检出了细碎的肉块。
　　 捡材送走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了结果，地窖血迹血型为B型，与孙红血型一致。
　　 至此，我长出一口气，第一现场找到了！可以不用等待DNA结果，就能对刘小山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了！
　　 在向刘小山宣布依法对其刑事拘留时，我清楚看到他那双蛇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当再次回到讯问室，本来不抽烟的我，点燃一支烟，透过烟雾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小山，他也看着我，我们两个就像斗鸡一样死盯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出我的意料，刘小山先败下阵来，“孟警官，我想问你为什么拘留我？”
　　 我笑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记录本……
　　 问：刘小山，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在单位的风评不错，处事有度，待人和蔼，可是为什么会处理不好夫妻关系呢？
　　 答：这个问题跟我被你们拘留有关系吗？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问：据我所知，你的工作能力很强，处理问题条分缕析，如果不是学历制约，恐怕你早就提拔了吧？
　　 回应我的是沉默。
　　 问：你不想说吗？我帮你说。你呢，参加工作十年了，一直都很勤恳，可是每次干部调整却都没有你，甚至比你晚参加工作两三年的同事都成了副科长，而你还是普通干部身份，所以你想不通。你的业务爱好是钓鱼，在钓鱼协会里小有名气，这和你的性格相符，再有，你读书很多，你住处大部分书上都有你的批注，甚至你连但丁的《神曲》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都看得进去。种种迹象表明，你是个有文化的干部，不愧是在文联工作的人，不是吗？
　　 回应我的依然是沉默，但是，刘小山的双手却死死绞在一起……
　　 问：你在精神领域的高追求，与你工作中的被忽视，让你经常感到心情压抑与气愤。但，这不是你发泄情绪的原因所在，真正让你受不了的，是你妻子孙红好逸恶劳，你也许本来想着对付过日子，可是，你发现了你妻子孙红居然开辟了另一条被人所不齿的“赚钱”渠道，于是，你把她带到了住处的地窖……
　　 “住口！别说了！啊！！！！”刘小山头上青筋直蹦，疯狂捶打讯问椅的横梁。
　　 问：你不想听这些？那好，刘小山，你告诉我！孙红到底是怎么死的？！
　　 答：这个臭婊子！把她剁成肉泥我都不解恨！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再次点燃一支烟，走过去，递给他。刘小山抬起头，盯着我，慢慢地平静下来，接过烟，抽了一口，一丝烟气都没冒出来，全部被他吞进了肚子。
　　 心理防线一旦突破，下面的事情就容易了。
　　 刘小山职业中专毕业后，家里托关系进了文联，虽说不是公务员，但解决了事业编，也算不错。在单位，刘小山每天面对的都是区里的所谓“名人”，让他很是羡慕，进而自己发愤学习，梦想有朝一日也能踏入“名人”行列。在第六个年头，经人介绍，与孙红相恋，半年后结婚。那个时候，孙红还是商厦的售货员，虽然收入不高，关键是人长得漂亮，加上刘小山家里条件不差，也不缺孙红挣的那两个工资，所以，职业好与坏，刘小山并没有怎么看重。
　　 带着对未来生活美好幻想的刘小山，却发现婚后的孙红身上毛病越来越多，不但辞去了工作，做起了家居女人，而且不断地要求刘小山给她买好衣服、高档化妆品、首饰等等，达不到目的，就动辄大吵大闹或者回娘家。而此时的刘小山，正经历了单位调整的失利，情绪极其愤懑，于是与孙红的吵架不断升级，在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二人之间不但缺乏正常的沟通交流，甚至连夫妻生活都没有了。在又一次大吵之后，刘小山愤而离家，为了图个清静，在城郊租了个房子。
　　 当我问起他为什么不离婚时，刘小山说，家里老人不允许，再者一旦传出去，一个离婚的男人，在单位里就更加让人看不起，所以就拖了下来。
　　 那你又为什么选择了杀人而且碎尸这条不归路呢？我问。
　　 刘小山长叹了一口气，“孙红要只是像原来那样，我不会杀她。今年八、九月份，有朋友暗示过我，孙红有可能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为此，我专门盯过她的稍，证实了朋友所说的话。在那个时候，我没有选择当场去抓她们，孙红那个性格，闹腾起来不管不顾，最后丢人的是我。我只是回家跟她说，没钱了可以找我，但决不允许去干那个！孙红却说老娘没你照样能过得挺好，你管不着！我越想越生气，就下决心干掉她！”
　　 “我把孙红骗出来，跟我到了我住处，假装领她参观，把她带进了地窖……”
　　 我笑了笑，“刘小山，你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吗？你别告诉我说，那个地窖是为孙红准备的。”
　　 刘小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是，我承认，那个地窖是我租房子之后改装的。你知道，我也是个正常男人，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有需要了，我会去娱乐场所找女人，同意的，就带回来，在这里做，只有在这里，我才会真正得到放松。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这里僻静，不会被人发现，我不想传出去丢人。至于选择在这里杀孙红，也是考虑这里少有人来，我那个地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安全。既然孙红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让她死的那么利索。我把她捆在木凳上这么些天，每天折磨她，每天在木凳上干她！最后，我觉得腻了，才一刀一刀活剐了她！至于去派出所报案，那是我设的一个障眼法而已，其实，也正是我的这个蠢招数把我给出卖了。”
　　 听到这里，我再一次想起麻衣神相关于蛇眼的解读：貌似温顺，实则狠毒、残酷。
　　 历时两个多月，“11.24”杀人碎尸案胜利告破，谈到本案对社会、对人群的启示，我一直都没想好。干刑警这么多年，亲手抓获的犯罪嫌疑人数百，蛇眼人仅有两例，决不能因此说明蛇眼人给社会带来的危害更大，其他眼型人犯罪的，也不见得情节与危害就轻于蛇眼，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犯罪嫌疑人成长、工作、生活的空间变化。如果必须予以区别，那只能说，也许条件一旦具备，蛇眼人走上犯罪道路的必然性、绝然性会比其他人大得多。
　　 思考之中，我似乎觉得自己正在不经意中陷入了龙勃罗梭、菲力以及袁天罡的学说、理论的桎梏。
　　 是对是错，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