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是你创作的？
　　 老谢笑眯眯地，不是，这是我小舅子给我提供的素材，他说整成一篇小说特真实。我小舅子在人事局是个小办事员。我是请你指点迷津，你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会像有的人乱说。
　　 刘晓远回到办公室一直琢磨老谢的话，他肯定是闻到什么风了。哦，明白了，原来蓝桂玉找过人事局的领导。日子这么久了，调动的事儿如泥牛入海，忽然觉得这调动的事儿有点不对劲儿，心中打起鼓来，经过老谢提醒如梦初醒。
　　 刘晓远觉得心里凉了半截，恨得牙根疼。这个烂流产，大破鞋，恨不能一把抓住蓝桂玉把她掐死。
　　 说真的，随着刘晓远对工作深入的了解，和文物局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人物朝夕相处的日子，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说了半天无所事事的人就好搬弄是非，把他人看成地狱。你发表了作品就有人冷嘲热讽，你稍有情绪低落就有人造谣中伤，逼你请客时云山雾罩吹捧一番，花掉了稿费的好几倍，你不请客就阴阳怪气，闲话连篇。明着维护老费，老谢暗地拉一派，蓝桂玉也想结一帮，明争暗斗，一如僧多粥少，肉少狼多，营营小利想象得喋血不休。
　　 刘晓远这才体会到当初洪承志深恶痛绝的感受，不管你怎么做，你左右逢源，最后也落个左右为难。毅然决然地辞职需要勇气，由于家人的反对，由于自己犹豫不决，她一直没有做到敢想敢干，有时也恨自己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她感到洪承志的行为越来越触动她。他的话也越来越吸引她，要不你就改变自己逆来顺受，同流合污；要不你就辞职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的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往事历历，她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焦虑之中，生怕自己真地会从此萎靡不振了。在某种程度上洪承志的心思一直扑在她身上，她也觉得愧疚于男友，答应他结婚吧还没有准备好物质基础，一再推迟也是消耗青春。在单位她又不想得罪蓝桂玉，更不想伤了老谢，你想保持中立以为就立于不败之地，那是痴心妄想。人是什么？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总得跟人打交道，你想出污泥而不染，中直挺立，不行，不知什么时候一盆脏水就蒙头盖脸地泼过来，让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想积累素材，挤时间搞创作呀，那是一厢情愿。你想掐着腰说话，有事没事就给头打电话呀，你有蓝局长的背景吗？权衡利弊，你说你占有哪一样？告诉你吧，你在那个破地方想夹起尾巴来做人都不行。
　　 事情往往是这样：在刘晓远的内心深处，也许没有意识到才不忧郁，意识到了才感觉可怕。
　　 刘晓远打开网页，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想算算命，自己也感到可笑，真是无聊至极。
　　 窗外的天阴乎乎的，小雨连绵不断。雨珠敲窗像流泪的面孔，沿着寡妇脸往下流淌，世界都是一片灰色，显得十分沉重。
　　 突然，费局长办公室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边说笑一边唱歌，刘晓远坐在房间里听着，同时也感受到了就是斜对门的蓝桂玉。“秋季里么就到了，这丹桂花儿香，丹桂花儿香，女儿家个心儿上啊，起了个波浪呀，小呀阿哥哥，小呀阿哥哥呀，扯不断情丝长。冬季里么就到了，这雪花满天飞，雪花满天飞，女儿家个心儿里啊，赛过那雪花白呀，小呀阿哥哥，小呀阿哥哥呀，认清了你再来——养汉老婆没正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这明显是演给你刘晓远看的，蓝桂玉没关办公室的门，彼此心照不宣。刘晓远这个气也，她腾地站起来，找老费去，有话不能憋在心里，你不是橡皮泥，不能按照她的意志让她捏来捏去的，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呀，弄不出结果也得碰你一鼻子灰。
　　 刘晓远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跺脚就去找老费。推开门老费正在穿衣镜跟前梳理头发，老费偏爱养生，注意打扮，刚刚染过的头发黑得让人觉得他变了一个人。老费身材高挑，分头，走路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外号大公鸡。老费忌烟嗜酒擅长交际舞，文物局办班时老费作过指导，说是跳交际舞不能撅腚猫腰的，要像打太极拳，虚灵颈劲，说白了你得拔直脖子，挺直腰板。要不说文物局的人都有一技之长呢，每逢开会、聚会、酒会什么的，开场是老费的交际舞示范，随后是蓝桂玉的《秦香莲》选段：“母子三人出宫院，不由人黑血往上翻，强盗今日为官宦，贪图富贵无心肝母子们好似失群雁，猛然想起了事一端，昔日里孤雁心瞀乱，一心要奔极乐天，整飞了七日和七晚，两膀无力落沙滩，落在了沙滩遇恶犬，弱肉强食树林间……含泪悲痛回庙院，娘儿们上了无底船。”
　　 两个人愣怔了半天，老费转身说，哦，小刘呀。快坐。老费伸出手，示意刘晓远坐在局长办公桌的对面沙发上，老费坐在老板椅一样的豪华转椅上，有点居高临下，一本正经，偶一甩头，一挑眉眼。
　　 刘晓远没有坐，她笑了笑，心想，那副表情像个假洋鬼子。
　　 说吧，什么事儿？
　　 费局长，我想跟你谈谈蓝桂玉副局长，我不想跟她干了，可以不可以给我换一下科室？
　　 可以。不过你的理由是什么，你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刘晓远说，她横着不让我调走，我已经找好了接收单位，她跑到县里大闹一场，什么人呢！
　　 哦，我觉得蓝局长没做错，年轻人知道吗？“此奇货可居”。当年赵姬献舞敬酒，打动了异人。你是搞文学的你应该懂得这段历史，所以我们局里才空降了她。你也知道她的背景，细情不用说，我都让她七分，你说你想离开她，这不是人才外流吗？我觉得你不大理智。你是我们局的后备力量。
　　 刘晓远有点气愤，脸憋红了，他怎么跟蓝桂玉一个鼻孔出气呢，于是对费局长说，我要是当了国务院秘书，给温总理写材料，现在国务院有调令，你们也不让人才外流吗？
　　 费局长走了过来，用手拍了拍刘晓远的肩，又刮了一下刘晓远流泪的鼻子，很温和地说，年轻人不要那么大火气，也不要这样说话，我巴不得你能进国务院哩。到时候那才是星星跟着月亮走——沾点神光。青年不应该因为自己能干而看不起老年，当然，老年也不应该因为自己富有经验而瞧不起青年。你还年轻呀，大学毕业，上班没两年，你来这个局还是托蓝局长办的。不过，你给我的印象不错，年轻人学会适应社会，不要让社会适应你。
　　 刘晓远气得欲哭无泪，真想破口大骂蓝桂玉，心想，细高条白脸子费局长也是两毛钱的烟卷……
　　 刘晓远找局长的事，蓝桂玉很快就知道了，有人成心往她耳朵里灌输信息，溜须拍马的大有人在，其实蓝桂玉也明白，她的口头禅是，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而知识分子的问题更是让人头疼。任何情况下，他们都是瘸子上台，立场不稳。蓝桂玉沉着应战，她觉得你刘晓远还没有能力和我抗衡，当然，她会对刘晓远格外关注，其实，她早就关注刘晓远了，只不过关注得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刘晓远回到办公室觉得委屈，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不知怎么泪珠儿悄悄地滚落下来。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刘晓远急忙擦去了泪水，结果是快递公司的邮递员打来的，她起身下楼接邮件。
　　 刘晓远把洪承志从新疆邮来的大红枣放在了传达室，告诉看门的王大爷，她下班后再取。空手返回的楼道上，她的高跟鞋踏地声很清脆，尤其在如此寂静的办公楼里，声音传得很远，似乎有回声。
　　 这时传来评戏《夺印》劝广清一段。是蓝桂玉反串的，“我良言苦口将你劝，你是水火不进不愿听。你不撞南墙不回头，你不遭蛇咬不动心。你被人引上了独木桥，叫你喊你你不回程，你被人蒙上了一双眼，自己人不认自己人……”
　　 刘晓远停在楼道口听着，她敏感地意识到这是蓝桂玉有意而为，趋向意指。心里把自己当成了广清，你那套鬼把戏，墙头上耕地能有几犁？气不打一处来，你唱我也唱，“你当队长四五载，迷魂汤灌得你昏沉沉。他们是虚情假意将我哄，我却与他们当知心。你要想一想，那一年你也是一穷汉，……群众对你有意见，你却是堵着两耳不愿听。我的话也许使你不高兴，广清啊，为党为同志我是一片真心哪！”
　　 唱着走着，刘晓远就来到门口，恰巧蓝桂玉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刘晓远和她打了个照面，一时都哑然，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大概对峙了一分左右，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解除了警戒，是刘晓远的准公公老洪打来的，告诉她提前下班，顺便在菜市场买点海鲜。我跟你孙叔喝酒，噢，你孙叔说让你们蓝局长也来。
　　 刘晓远答应后，关掉手机，抬头看蓝桂玉时，她已扭转了身子，蓝局长，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蓝局长？
　　 哦，晓远你是叫我吗？
　　 是的，我伯父问你晚上有时间吗？
　　 谁请我？你的老公公？
　　 哦，还有孙叔。
　　 哼，这个孙嗑巴，我也好几天没跟他喝酒了。不过，我尽力而为，如果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刘晓远长吁一口大气，真是感谢洪伯父，这个电话打的非常非常及时，就像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助。她凄然一笑，没劲，跟她叫什么劲呢？她是什么人呀。实在不行就考虑辞职了，也不能顾及父母了，自己应该争取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刘晓远回到家后，就看见孙副镇长正和老洪面对面地喝茶。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孙副镇长就问她，你们蓝局长对你咋样啊？唉，凑合吧，我不是端着人家的饭碗吗？孙叔您坐，我去给您弄下酒菜。
　　 菜都弄好了，酒也满上了，孙嗑巴就有点儿着急，洪哥，不等她了，现在她又牛起来了。老哈甩不开她。
　　 等等，你说叫上她，又不等她，万一她来了，这顿酒喝也是白喝。
　　 你说蓝桂玉这个人咋变化那么大呢？
　　 唉，挺好的一个女人，因为男人才变的。我打算给晓远调换一下工作，那环境让人担心呀！
　　 这事还不好办，找老连长啊。
　　 刘晓远的准公公这样为她考虑，一时挺兴奋，她又做一个螃蟹汤。端上来后听到准公公说，我不会给他添乱，老哈没调走以前想整他。
　　 那为啥？
　　 他想挤走他自己当书记吧。
　　 这个老哈，可把咱俩都害苦了。
　　 无所谓，这样晚上睡觉安稳。你以为他到了市里就能上去？他心地不善，时间一长就露出马脚。
　　 是的，他尽干断子绝孙的事情，你说他把小煤窑搞得这个乱。我们村就深受其害。我就想不通，那么多承包费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屡禁不止呢？为了利益就可以丧尽天良。
　　 这还不清楚？修桥的搞建筑的，承包小煤窑的，都是什么人？都是他的三亲六故。上一次瓦斯爆炸，因为有人瞒报伤亡人数他才幸运没被停职。古语说的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时间长了什么都会真相大白。
　　 哎，老兄，不说那么远了，凭良心做事吧。晓远，倒酒。
　　 孙副镇长惊讶地，不等她了？
　　 放心，她不会来的。此一时彼一时呀。
　　 孙副镇长不相信，他给蓝桂玉打手机，对不起呀，老哈回来了，这边有客人，改天我请你。孙副镇长伸出大拇指，老兄你行，真有先见之明。
　　 刘晓远倒好酒，我先敬孙叔一杯。
　　 不是外人，一起喝吧？
　　 我那边还有事，你们老哥俩慢慢喝。孙叔，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话不结巴了呢？
　　 唉，这不是在家里吗？我要不结巴，老哈非把我一撸到底。再说他知道老程、老洪我们是战友。
　　 老洪说，你孙叔是粗中有细呀。
　　 【下】
　　 今日复明日，明日又如何？一日看一年，年年这样过？刘晓远跟在蓝局长屁股后边的确感觉不快乐，心情十分郁闷。调不走，只得又在蓝桂玉手下委曲求全，从此，刘晓远变得沉默寡言了。
　　 第二天刚上班，蓝桂玉又跟刘晓远说准备下乡，并强调多带点银子。刘晓远一听就堵心。往常，她俩只能一起走，局长有专车而副局没有，出租费和饭费，先由刘晓远垫付，回来找会计报销时，会计说蓝局长已经预支了，而刘晓远掏腰包的事儿蓝局长说给。这种事情已司空见惯，蓝局长是“贵人”好忘事，忘得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有的人议论也许刘晓远是有心而为之，也是绕道上山，使点小恩小惠，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道理刘晓远还不懂？或者是从中期待什么。不然，刘晓远为什么不直接找蓝局长提一下，还满脸微笑？
　　 扪心自问，你刘晓远也是犯贱。忍了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唉，人在矮檐下呀！还是看看男友的短信吧，那才是让人最开心的事情。
　　 突然，从对面房间发出了像女鬼似的一声嚎叫，这就打破了整座办公楼的死寂。我们的悲剧女演员蓝桂玉又开始粉墨登场了，右手掐腰左手摇晃着，在电话里跟谁火药味十足呢？有好事者悄无声息地贴在她的门口，伸长了耳朵倾听起来，啊，哎，你说你缺德不？你怎么缺德了？别装孙子了，你，你毁了我一辈子！你没说不要我，这叫啥？我问你，我是卖的吗？不是，不是你咋想用就用，不想用了就他妈的给我拉驴脸！你以为我怕你呀，我是……
　　 “啪”的一声，蓝桂玉猛地把门踹开了，门弹摔到墙上很响，门外偷听的人们一惊，险些跌倒，一时慌里慌张地跑了。这时传来蓝桂玉的诅咒声，没事吃饱了撑的，光天化日之下像个小毛贼，你们不就是对老哈感兴趣吗？对我好奇吗？告诉你们准备份子吧，告诉你少了五位数别说老娘不给你面子，我要跟老哈正式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