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寒料峭,春花殇(小说)
雪花被风无助地疯卷着,无着无落,忽低忽高,忽左忽右,忽而落下又急骤旋起。都钻进了车子,那些凄婉和哀怨也随风骤散。车子向着墓地驶去。
曾经的一幕一幕又在左松的脑海里翻腾,
5
风裹夹着雪花在旷野肆虐威猛,初春里的寒冷有一股浸入肌肤的冰凉,这片大大的墓地因风的呼号更显悲凉。苍茫的天地间偶尔有乌鸦飞过,哀叫两声。好多程序是仙妮亲自完成,其他人庄严而肃穆地站立在两边,每个人都用手捧起一捧土撒向放着骨灰盒的墓穴。
燃烧的纸钱,被风吹散到四处,纸灰飞飞旋旋随风的方向远去。
大家一起跪拜死者,叩别。
仙妮静静地站在坟前,发丝在风中柔软地飘扬,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到泪花,却感觉无比的苍凉和悲怆。二姨拉了她一把:“妮儿,走吧。”
俊玲看着仙妮木然、僵痛的表情,心隐隐作痛。脑海里是写月说起女儿时的那个欢喜劲。一个又一个的场景都是她和写月带着孩子们谈笑、聚会和玩耍的场面。大家静静地离天了墓地,任凭风穿透衣裳的冰冷肆意地袭击。
他们各自上了来时坐着的车。
左松在车上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他们说:“黄煜来一下就对了。看他们的表情,对今天黄煜和他爱人谁也没有露面很不高兴,他们一直觉得我们是站在黄煜这边。其实,都是朋友,写月他们已经走了,赔也赔了。就算黄煜来了,又能咋样?他们能感到安慰?还是更加的痛苦?抑或把黄煜怎么样?就算把黄煜怎么样,也与事无补。”
片刻的沉默。杨军说:“这种事只能等时间来淡化悲伤,爱恨一线,必定他们的亲人没了。黄煜的出现不管会是怎样的结果,他都应该来一下,就算仅仅是为了恕罪,为了祈求死者的原谅,或是为了给他们的亲人一点安慰,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多么的痛悔莫及。最起码表示一下自己对于死的忏悔和沉重心情。都是受害者,可活着的人之于死者,要幸运千倍万倍。他不来,人家肯定会有想法,还以为他为那六十万元的赔偿金耿耿于怀。就这样了了,也是在我们极力的说服下促成的。再说了,他们能将黄煜咋样?不就是面对一张张冰冷的脸,一双双痛恨交集的目光,就是人家气不顺骂他几句,也应该听着。都是有知识的体面人,能把他怎样。”
大家听着也感到今天黄煜没来不妥。穆易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已经没来,再说我们也代黄煜尽了心意。”
“刚写月的大姐哭着对我说,人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们的女儿多可怜,他连问都没问过一声,要是离开的是他们,换作他的女儿,我们不会一声不问。”俊玲缓缓地说。
“没用,就连我们打电话仙妮也从来不接。黄煜要是打电话只能使孩子更伤心。”
“这孩子不会已有心理问题了吧?你看那冷冰冰的脸,沉默少语的样,好像对谁都很冰冷。”俊玲不无担忧地说。
“应该不会,那孩子主意正得很,远比别的孩子成熟和坚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都一点不乱,仿佛一下子就是大人了似的,好些细节她都想得周到,根本没有初次遇此大难时的茫然无助。当然了,这样的伤害,不是一般的人能承受得了的。走出低迷还得靠她自己,别人帮不了。”左松凄婉的目光看向车窗外。
6
仙妮将黄煜告了。
法院做了最轻的判决:开除党籍,开除工职,有期徒刑三年,监外执行。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朋友的车上从省城返回。
我的脑海瞬间清晰地浮现了仙妮茫然无助的脸,还有黄煜痛苦不堪低垂着头惊慌不安的神情。当时我从救护车里扶黄煜下来时,他就是那样的表情,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而是一副罪犯的模样,凄慌不安。
思绪纷乱极了。心想:仙妮痛苦地挣扎了两年多,还是放不下。
挣扎已久的赵仙妮,终是将他告上了法庭。愧疚两年,悔青肠胃的他,彻底失去了一切。这丝丝缕缕的愧疚,是否会被风被冰凉彻底带走。逃避这种责任和负起这份责任,于赵仙妮,是心安,还是快慰。一切于事无补,何必还要仇恨?他在失去再失去中,担起这份责任,是不是随之愧悔会消失或减轻。因为血的教训,他以血的代价偿还,本已两败惧伤,伤到彻骨,反倒干净利落。
在行驶的车中,我们几乎无语。如滑过的景物,沉默,成为路途的过往。
我一遍遍的设想,假如当初,是仙妮的父母活着。对于这一场悲惨,她会怎样看待和处理。痛不到自己,自己很难感同深受。
去的,去了,何必让活着得更艰难。
虽然是罪魁祸首,可他们是善良之人,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结果。
担负这样的责任,缘于是朋友?不然,谁会无怨无悔地带着她的父母去游山玩水。
那天早晨,仙妮不也劝父亲陪母亲去散散心吗,只是这一去,就不返。她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悲怆。仙妮感谢的话音刚落,悲鸣传来,当时的她,是宽宏的。当她,被这样的惨痛撕扯,痛恨渐深渐浓,可她是否想过,父母有朋友陪伴的快乐和幸福。
我在内心对仙妮说:他们已经去了,你何不让他们安心的走呢?你何必揪住父母的朋友不放,将他们推下山崖,有何益处?
我突然想:此刻我也坐在朋友的车上,想必他也担忧,要有一点点的意外,他因为带我所要付出的代价。他给于我的便利,减轻了我好多的麻烦,可我确实让他负累。因为,人在旅途,有些意外难免,我想我在乘坐他的车前,是否,该为他想想,写一个不让他负责的合约,以防万一。正因为是朋友,才提供这样的便利,否则,谁要做这样的好事,抑或傻事。越是这样想,内心越是不安,我带给朋友多少沉重。我们的心都存一丝侥幸。很幸运,一路平安。
想着当初非要朋友开车去玩时,走了的他们,是否想过这样惨烈,也有自己一份责任,是自己愿意或是麻烦朋友的,那么,万一的可能,都该承担一些。人就是这样,好心会办错事,谁也无法预科。就如我坐朋友的车,不可能先期写一份伤害不用负责的合约,因为,伤害的几率很小,可它存在。要都这样,凡事都得设防,还有朋友否?这起血的教训,已给很多人警示,不要好心泛滥。
人生,不设防,起码是朋友之间,不设防。可万一,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我想以后,我是不敢再这样麻烦朋友,让朋友的心沉重了。但我,依旧不会对朋友设防。我还是愿意朋友在有事时想到我,只要他因为有我而方便而愉快,便好。
车子在平直的高速公路上奔驰,两边是光秃秃荒芜的戈壁,偶尔有几户人家,有几棵杏树杏花正开。
朋友张健开着车,目光直视着前方,说:“虽然,黄煜他们付出的是巨额赔偿,但之于生命,那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早该放下这些不能与生命相比的纠结,主动去看看写月他们的父母、儿女和亲人,不管他们得到的是安慰还是徒增伤痛,但起码这世界是温暖的。可他们的躲避不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恨,他们疼痛的心黄煜应该能感觉得到。”
我叹口气:“就是,都是朋友,我们站在朋友中间,想起他们谁都会伤心,不管是走了的,还是走在阳光下的。不希望他们仇敌似的斗,活着的人能好好地活着,一如生前他们的友谊。可是,他们与仙妮还是走远了,彼此生出怨恨。这样的事究竟是无法宽容,还是他们都没有正确地对待,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何必弄得谁都不好过。”
内心好像被什么扯着,有些沉重,不想说话,可却思绪万千:瞬间的意外,他们付出的是生命,你们付出的是财物,那个更痛?他们亲人的伤痛和纠结,你们应该能够理解。你们为何不大度一点,还纠结什么,活着难道不比惨烈的离去更幸运。你们不该与生命去比一生倾其所有的失去。活着,失去的东西会重新拥有,而走了,拥有,何用?只是对她至亲之人的一点慰藉,一点弥补,可他们女儿这一生疼痛着的心,谁能慰藉和补偿?
吴江说:当初赵仙妮拿着父母的赔偿金走了。我以为这事就彻底了了。何曾想,两年了,她还是不能放过黄煜。究竟为了什么,既然于事无补,何必放不下,何必要将父母的朋友,也推下山崖。其实,黄煜内心一直是很愧疚的,这样一来,就连最后一点愧疚,都不让他留下。仅存的丝丝感念,也被撕毁。
我内心翻江倒海,我知道,仙妮内心深处有多痛。一生,都将痛着。虽然事隔两年多,她走不出那个坎,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孩子。放在成人的身上,都无法释怀。于她,父母的离开,真的是天塌地陷,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绝决。黄煜必定曾是她父母最好的朋友,他跌落山崖,她真能痛快点吗?这样,倒是黄煜也许彻底释怀了。因为,这个意外让他承担太多,他担起了他应该承担的所有责任。
这个清明雨雪纷飞,黄煜悲泣自己,也悲泣天堂的朋友。
仙妮在遥远处,瞭望天堂的父母,可是心安?
我们明白:黄煜不该逃避,也许就是因为逃避,才让仙妮痛下决心。他最应该去祭奠她的父母。不管怎样无法面对,他都不应该躲避。事情就是这样,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谁都不该这般纠结。
拷问灵魂:当初必定是朋友,走得走了,都伤了,究竟哪个伤得更重,不管你们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怎样意外的付出,也不该逃避去看望已故的人。
7
清晨,北方的春天还是那么的寒凉,只有迎春花探头探脑羞答答地悄悄绽放。我刚走到食堂前,看黄煜出来,他的爱人紧随其后。
他看到我,依然是一脸灿烂的微笑,那一刻,我觉得很欣慰。
我笑着打招呼:“吃完早餐了。”
“你吃了吗?”
“在家吃过了。”
从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一种释怀。有时错了,就该承担所有错误带来的不良后果,那样才能心安。就如孩子犯了错,父母不知道时,他总是提心吊胆,可一旦知道了,他反而坦然了,只好等待惩罚。
在我想入非非时,他们已走到我跟前。我看黄煜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问他:“科室配了电脑,你何必提来提去,多麻烦。”
“有时回家还要写,提着方便一些。”
“你都成工作狂了。还这么努力啊!真让人佩服。”
黄煜和他爱人笑着走进了医院的侧门。
看着路边上怒放的迎春花,如看着他们的笑容,心情格外明媚。
快要到办公楼前时,俊玲走来。远远地喊我:“回来了。”
“昨天回来的,假到了,这不,今天就来上班了。”
“事情办得咋样?”
“虽然,麻烦点,还挺顺利。唉,我刚踫见黄煜了,我看他挺想得开。”
“这样的事,想得开想不开都得想开,遇上了,就得面对。”
“那么处理对黄煜来说也挺严重的,真是没想到。”
“他不该躲避,仙妮的家人意见不一,因为他没有去,仙妮的姨夫和叔叔很不满意。姑娘可能是受了点家人的影响,也许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要黄煜负起刑事责任。”
“你说这孩子,与事无补,何必呢?”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朋友归朋友,必定两条人命。”
“医院就按法院的判决处理的?”
“黄煜在省上都是有名的专家,那样处理也是医院的巨大损失,对众多病人也是一种损失。这事知道的人不是很多,好像只是开除了党藉并给了记大过处分。其它,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一直都在上班。”
“就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后就是同学之间也不要再提了。你走吧,快迟到了。”我说完匆匆走向办公室。
后记:
赵仙妮买掉了父母的房子,走了。她是否还回来,谁也不知道。作为朋友我们多想为她好好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替她的父母关照好她。可她似乎想忘掉所有和她父母有关的人和事。
也许我们的存在,凸显她父母的早逝,这样的温暖会更加令她心痛。
就让她安静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