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隐匿的逃遁(散文)
小锋不止一次对我说起他对妻子的感情,他说:“我是真心爱她,我对她的情,日月可鉴,我只求她能给我一个缓冲的机会,可是她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女人啊!”他还说:“兄弟,不怕你笑话,我已经很久没过性生活了,快入世成佛了,但我从来不在外面碰别的女人,我在等,我相信有一天,她能理解并关心我。”
酒吧缠绵的音乐伴随幽暗的灯火,使整间屋子弥散着一股强烈的怀旧色彩,像旧时代某部影片中的黑白场景。每次与小锋喝过酒之后,他准会邀我陪他唱歌,而他只反复唱两首歌曲:《再回到从前》,“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你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另一首是《回心转意》,“曾是你陪我度过艰难的那么多天/是你对我说还有真爱……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心转意”。一遍,一遍,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破唱机,引得周遭的人群向他投来厌恶的目光。而小锋却全然不顾这些,独自沉浸在歌词的意境里,像小雨慢慢渗入泥土的深层。
后来的一天,小锋再次约我去酒吧,他拿出一个蓝色证书给我看,那是他与妻子的离婚证明。从此,小锋变得不多言语,像一个沉默的隐者,只顾喝酒,不再唱歌,憔悴的身影使他酷极一只蹲在墙角的蚂蚱,怀想飘逝的歌谣。
再后来的一天,我在酒吧里遇见小锋,听说他与酒吧里一位名叫卓玛格桑的藏族姑娘住在了一起,那晚,我又听见了他重新开口唱歌的声音,只是唱的歌曲已由过去的《再回到从前》、《回心转意》变成了刀郎的《情人》,“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他唱歌的时候,我看见那位名叫卓玛格桑的姑娘的头正温馨地靠在他的左肩上。小锋见了我,过来敬了杯酒,他说:“兄弟,我的新生活开始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只有‘吧’;没有‘爱人’,只有‘情人’,这是生活的正版。”
4
沿着铁轨延伸的方向,一直朝前走,漫无目的地想一些事情。黑夜暗下来,明亮的月光从天穹诗意地倾泻而下,火车像一条长龙,隆隆地从我的身边飞驰而过,我的心便跟随火车的速度有了飞翔的愿望。这时,我的脑海中总会闪电般跳出兰斯顿?休士的那句诗:我老想到什么地方去,当火车每次开过。
1998年,我遭遇了一次梦游般的人生逃遁。刻骨铭心,记录是因为无法忘记——就像无法消祛的长在自己肉里的“胎记”。
需要记住的有这样一些地名:沙坪坝、石桥铺、两路口、解放碑、南坪、朝天门、菜园坝。与这些地名连在一起的,是一些公交车的编号:402、506、418、615……它们像经纬编织的璎珞,将我网困在素有“山城”之称的重庆这座大都市里,为寻找工作而上车下车,东游西荡。几年大学生活并没有教会我在生活的潮水里游泳的本领,我只能通过行走或寻觅的方式来丰满自己的羽翼,辩识城市生活的灯红酒绿。白天,我穿梭在小轿车、集贸市场、人才交流中心的缝隙中,与迎面而来的小摊贩、手工业者、艺人、下岗工人、保姆擦身而过,在陌生的目光中寻找生活的航向。
那时候,我读各种报纸:《重庆晚报》、《重庆晨报》、《重庆商报》、《现代工人报》、《人才信息报》、《华西都市报》……像一位警察查案般搜寻各种招工信息,然后奔走于石桥铺——南坪,朝天门——两路口,菜园坝——解放碑,爬很高的楼层,去诚见某个公司仪表堂堂的经理,像解剖誊鱼一样介绍自己的优长、学历、工作经验、婚姻状况、性格脾气,最终经受一次又一次的灰心、失望、沮丧、疼痛。直至日头西斜,在街边小店买下两个馒头,和那些建筑工地上的泥瓦匠,搬运工朋友蹲在一起咀嚼生活的滋味,听工人们相互间自娱自乐的荤黄段子,欣赏跪在人行道上拉着二胡的流浪艺人嘶哑的歌声,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入夜,回归租住的陋室,眼看美容店、桑拿店、广场上五光十色的灯火次第亮起,我内心的灯盏却在夜风的孤寂中独自摇曳。这时,我就会一个人来到附近的火车北站,沿着铁轨孤清地漫步,冥想心事,感受火车启动时的那一声悠长的叹息的苍凉。车站站台上时常蹲着一大群候车的人,背包扛伞,横七竖八地混杂斜躺,双目微闭,像一群正做着梦的理想主义者。直到驶往不同地方的火车一一将他们载走,像一阵风刮走路边杂乱的空拉罐、方便盒、废报纸、烂果皮。而每一辆火车的远逝,仿佛也载走了我的一个身影——一个黑夜的守望者。奔向了那些来路不明的盲区,它们是:新疆、广州、河南、贵州、深圳、上海、云南……或者,天之涯,海之角;或者,什么也不是,是更大的空虚。
1998年的生活使我成为了一个现实的务虚者,我爱上了写作——一个企望通过文字的舞蹈来抵达内心生活的人。火车最终也没能将我带走,而是一辆汽车将我带到了如今我生活的这座拥有石刻文化遗产胜地美誉的小县城——大足。过着慵常的生活,直到使我熟悉并热爱上这座小城市的一切内部生活:早晨的露珠、黄昏的落照、擦皮鞋妇女脸上的表情、街边的羊肉米线、烧烤摊、菜市场、书店、超市……行走或逃遁重又将我反弹回现实的境地。现在,我仍旧站在生命的诞生地上,抽烟、喝酒、写作、工作、谈恋爱、社交,像一个不明飞行物,围绕虚空的生活画了一个理想的圆,而我从来就是那个圆的中心。
记得7岁那年的一天,我在自己的家里失踪了。我将自己的躯体藏在了家中一个隐蔽的角落,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将自己藏起来,只依稀记得那天我躲在角落里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自己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沙滩、海水、火车、高楼、人群,我还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在无数陌生的天空自由翱翔。天黑,在外劳动收工回来的母亲,焦急地遍寻我的踪影,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从屋角拽了出来。当我从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已躺在了母亲的怀抱,母亲泪流满面地看着我说:“孩子,你怎么在自己家里都弄丢了呢?记住,要是今后在外面走丢了的话,你就朝着有炊烟的地方走,那是家的方向。”
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到有炊烟升起的地方——一个叫石头村的村庄过年。那是我的出生地,在那里,我见到了许多寻着炊烟回来的人:在深圳当老板的李枚久;远嫁云南十余年的春玉;在浙江念大学的王小丹;在广州打工的石柱叔……看着这一群远归的人,我想起了另一些永远也不能再归来的人:两年前从建筑工地上摔下来致死的根子大伯;一年前在奔赴打工途中死于车祸的二姑;半年前与老板争讨工钱被人暗害的田七爷……他们早已成为异乡的孤魂野鬼——一缕缕消逝的烟尘。
过完年,这些归来的游子还将踏上远去的征程,在某一处地方,把自己交给容身的异域之城,开始新的行走或逃遁。
炊烟,只在每个人的内心,冉冉升起。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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