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一天下午，她的助手忽然走进她办公室，嗫喏着说，今天在街上碰见刘诺龙了。这个助手是帮她打理日常生活的，很是贴心，自然知道刘诺龙。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颤了一下，这么说他还在这座城市里？这半年时间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刘诺龙，他当初被自己赶出门去，身边也没有多少钱，他在县城的工作已经丢了，自然是回不去了，就是再回去也要被人笑话，估计他是万万不肯回去了。那他又是怎么生活的？再去脚手架上画广告牌？还是再找其他什么活干？他还能再画画吗，又一次食不果腹的时候他还能再画画吗？也许吧，也许贫困反而让他的画复活了。他不该那样对她的，他不该那样赤裸裸地打她钱的主意，他以为她是什么？她比他大十二岁，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就是他最后一句话，让她彻底对他恩断义绝了。
　　 她抬起头看着助手，因为脸上化了精致的妆，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助手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了，他……毁容了。他脸上有道很深的疤，从左额头一直划到右嘴唇下，就这样，从眼睛上，鼻子上斜划过去，一直到这，到嘴下边。助手似乎还有些余悸，连连用手比划着。又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说，他的右胳膊也残了，就像这样，只能屈着，再也伸不直了，他走起路来就把这只胳膊吊在胸前，身上的衣服很脏，头发也很脏很长，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了，一缕一缕的，样子有些……
　　 杨敏玉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怎么会这样？
　　 他说他从你这走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太累的又不想干，心情也不好，就老去网吧里玩游戏打发时间。有一天，有几个小混混在网吧里胡乱闹事，不想付钱，网管也不敢惹他们。他有些看不惯，觉得他们太嚣张了，再加上自己心情也不好，就走过去说了他们几句，说你们闹什么闹，这又不是你们自己家，来这里玩就得付钱。几个小混混也没说什么就出去了，他还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像做了次英雄似的，便又回到位子上玩游戏。过了十几分钟忽然有七八个小混混涌进了网吧，每个人手里提着一把刀，他们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伸手向他砍去……其中一刀就砍在了他的脸上，还有一刀砍断了他胳膊上的神经，神经最后也没接上，那只胳膊就废了……还是右胳膊，他说现在他连画笔都拿不了了。
　　 那他……靠什么生活？
　　 ……我没敢问。
　　 晚上，家具店里只剩下杨敏玉一个人了。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把湘妃竹螭纹背靠椅旁边坐了下去，满屋子的家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她坐在那里久久地看着那扇雕花的木门。昏黄的灯光下，她恍惚觉得，那木门的后面似乎随时会走出一个人来，一个年轻男人。面色黢黑，眼睛明亮，他背上斜背着一只巨大的纸筒，那只纸筒长长地倨傲地插在他背上，远远高过他的头顶，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什么长着角的动物，桀骜却茫然，在他眼角的空隙里还波光粼粼地闪过一两点凄怆。他正觊觎着那排椅子和香几上的那些免费的茶水。
　　 她的泪忽然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