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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荷塘月色(小说)


作者:常聪慧 布衣,365.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70发表时间:2013-05-25 20:43:57


   每个月总有几天“荷塘”门前的月季开得很艳。别处花坛的花叶开过新后就日行见老,一丛丛站在路边,早早的就失了水灵灵的仙气儿,绿仍是个绿,却是熟透浸到骨子里的油绿,带着曾经沧海的世故,来往车辆带起的尘飞飞扬扬,更使花瓣受了一重打击。“荷塘”门前的月季却总是干干净净一派新鲜,枝枝蔓蔓开得眉清目秀又妖娆天真。朱文回忆时想到,应该首先是这些月季引起他注意,之后才是“荷塘”。
   “荷塘”是一间茶铺。门面开在离火车站不是很远的街区拐角,是老式旧楼,也不知早先怎么设计的,一楼探出楼上很多。“荷塘”外墙包着竹木装饰,映入眼睛里是很新雅的绿,安插在周围的热闹里,多少有些出世的安静。路人经过总扭头望上一望。“荷塘”左右红漆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荷与茶其相得益,花同人并一壶冰”。听说是本市某位知名秀才所作,联里藏头嵌着“荷花”二字,既是招牌,又是茶娘子的芳名。女老板确实是叫“荷花”的。
   “荷塘”铺子不大,除一台藏茶的小冰柜外,只摆得下两件玻璃橱柜,带格层的那种,五层,各色茶样琳琅满目,数来怎么也得有三四十种。懂行的眼睛一扫,就发现这“荷塘”绿、白、红、黑、青、黄茶六大茶类悉数不少,这在茶行里算是不小的规模了。这些茶样多是带包装的,散茶盛在几个大玻璃桶里,桶盖由铭黄缎子扎结,长长的带子,取茶时,那黄色的带子便一撩而起,洒洒地颇有几分气派。门面小归小,可“荷塘”确是喝茶的好去处,茶室在二楼,拐角便闻到一股幽幽淡香,这香气浮在走廊的空气里,似曾相识的感觉,待要细细琢磨却又找不到来路。沿街的宽大玻璃窗挂着两层垂着流苏的纯白落地长帘,将外面的声音阻在世外,偶尔几声传来,也像是隔着万重山万重水。五月末下午的阳光透过来,像被滤过一样,变成某种静态的稀薄物质,悬浮在半空,斜斜地扑在对面墙上。一溜排着的六个单间,以清风、明月、松吟、竹韵、梅开、雪霁命名,分别以典雅古朴的小篆写在尾端吊了朱红穗子的原木牌上。
   从混杂喧闹的车站来到“荷塘”,好象进了另一个天地,朱文直觉得神清气爽,他径直走向最里面那间“松吟”。自从朱文第一次进入“荷塘”,就把“荷塘”当成他在邯郸这个城市的落脚点,包括在这里谈生意,他称“荷塘”是他的驻邯办事处。他喜欢这里环境清雅、不俗,当然,不俗的还有荷花。荷花右肩背着朱文的背包,跟在他身后走得轻轻巧巧。朱文经商前在行政机关,写得一笔好字,同时嗜茶如命,后来生意越做越好这喝茶的功夫也越发的讲究。行家饮茶讲究四季有别:春饮花茶,夏饮绿茶,秋饮青茶,冬饮红茶。他不,他只喝安溪铁观音,随身自备,每到一处必先寻茶楼。所以当他无意中撞进“荷塘”,荷花露了一手娴熟的正宗安溪式泡法后,当场就征服了他。
   不谈生意时朱文也不外出,睡足了觉,他就从旁边的“金悦”宾馆出来,一路溜达着来到“荷塘”,在“松吟”泡上一壶铁观音慢慢咂饮,有时候是半天,有时候是一天。只要他来,“松吟”是不接待其他客人的。荷花没事时就陪他坐着。茶几上总是那套青花茶具,白瓷是半透明的,清洌洌的似乎能渗出水来,杯子比普通市面上出售的要小许多,大小正在虎口处满满一握,这是朱文专用的茶具。荷花也不多话,自管摆好杯子洗杯、落茶。茶自然是朱文带来的精品,从叶身“当当”落进壶里发出的脆响声就能听出来。茶泡上一两分钟后,两个杯子一齐置在朱文面前,品茗杯在右,闻香杯在右,杯内汤色金黄,浓艳清澈。朱文最赞赏的是荷花抖壶的功夫,每泡之间,以布包壶用力三摇,姿式优雅、刚柔相济。朱文就瞅着荷花微微地笑。荷花抬头望见,不追问,也回一笑。楼下有客人时,楼下的服务员会喊,荷花起身再笑笑,就风摆杨柳走了。
   朱文至今也不清楚荷花有多少岁,没问过,他推测荷花要在四十二岁左右,只是从她沉静舒展的面相上,要比实际年龄小许多。喝过茶,朱文起身来到走廊,撩起沉甸甸的窗帘朝外望去。那丛月季鲜亮地迎着阳光灿烂,开着数十朵红艳艳碗大的花,将细细的枝条点缀得疏落有致,一看就知是受过人为的精心照顾。花是好花,只是花坛护栏碎了几块石砖,花坛土壤里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印,这一会儿功夫,又有装了建筑垃圾的大车再次轧进去。朱文知道邯郸这三年一直在搞城建,力度挺大。
   他站在走廊活动了几下腰身,一路火车确实也有些累人。他这次来不是生意上的事,荷花说有事要和他商量。他二话没说就来了。吸引是相互的,俩人很默契从不互盘根问底。朱文就像一辆城际列车,无论行驶得快慢,总会在这个叫荷花的小站停上一停。
   荷花再上来时脸色有些不对。朱文问怎么了。
   没什么,是房东。荷花笑笑。
   哦。朱文应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转身拉开自己的旅行箱,从内侧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红柚木盒,从边侧抽开面板,露了一坨玉。朱文把玉捻起放进荷花的手心。啊?这是什么?荷花惊讶地问。玉佩蝉。朱文答。
   荷花将玉佩服蝉举到明亮些的光线下仔细观赏。看它形状果然像蝉,寥寥几笔却形神兼备,刀笔生动立体感十足,尤其那蝉须高振栩栩如生,宛如一只高栖枝头的蝉正在放声高鸣。蝉头有孔,孔应该是用来穿链儿的。透过光线的投影,这只玉蝉散发出淡淡不透明的白晕,荷花看得入神,恍惚这只静止的蝉里孕育着活的生命。太美了。她赞叹道。
   玉是好玉,可惜不是羊脂玉。朱文惋惜地说。
   怎么讲?
   上次去陕西无意中碰到一个民间玉雕大师,60多岁,也不知道他怎么奇遇,竟然会“汉八刀”。“汉八刀”是汉代一种玉雕工艺风格,刀法简练,雕出来的玉器极有神韵,在中国玉器史上那是巅峰之作。至于玉蝉,是汉代常见的佩物,古人迷信,求仙问道人人想长生不老,就把具有三态变化的蝉寓意为生命生生不息的意思。在那个老人家里见它可爱,就买回来送你玩,雅物送雅人嘛。荷花沉吟了下,说声谢谢。接着又补了一句,真美。你喜欢就好。朱文笑笑。朱文笑起来很有魅力,一张北方人的脸型,棱角分明,每道线条都像是刀刻上去的,嘴角向后平抻,也是严肃的,给人印象很是挑剔也不容别人对他有所质疑。只在他笑时,才化淡这种紧张感。
   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朱文问。荷花张张嘴,还没发腔,她的手机响了,荷花看看,让朱文等下,说是是远在福建的一个大茶商,荷花的老乡,接通后,荷花讲的是一种朱文听不懂的方言。朱文避开,走向茶几。他端起面前的青瓷杯,咽了一口茶,有些凉了。他听着荷花哇里哇啦的通话声,觉得很是陌生,像一曲一直长期平缓弹奏的曲子,在应该出现徽音的地方突然变调弹成了商音。这种陌生感没由来的从心里涌出,打破了这一路诗情画意的憧憬,好像被他偷窥到什么他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这让他产生几分不适应。他咳了下嗓子。
   一双胳膊轻轻揽住他的腰,是荷花。她贴在他的身后,轻得像一团纱。朱文任这团纱落在他的身上。这团纱长长叹了一口气。好累。这团纱说。朱文还没有开口,手机又响了,是他的。是留在家里的业务员,说市政的那个项目批了下来,需要朱文马上回来做工作。嗯,知道了。他哼了一声。鬼日子,今天是怎么了?来时预计近期不会有什么急事的,怎么急事偏偏选在今天。今天好像哪里很不对劲儿。
   你要走了吗?荷花松开他。嗯。市政那件事挺急,早在半年前他就盯着这个项目。他得回去。楼下又在喊荷花了,荷花抬头自嘲,嗨,平时大把大把的时间总也没事,刚见到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事情不断。朱文也笑了。荷花下去,一会儿又匆忙上来,告诉朱文,有点儿要紧事,得马上出去。她沉吟了下,眼波流转望着朱文,似有无限的话。她叮嘱朱文,先在“松吟”歇歇,累了就去“金悦”。回来我就去找你。荷花对朱文抱歉地笑笑。朱文点点头,发现荷花一丝不苟盘在头顶的头发从攥里掉下来一缕,他细心的帮她抿进去,轻轻揽揽荷花的右肩:别急,办你的事要紧。
   朱文独自站在“松吟”,陌生感再次来袭,他打量这个不知来过多少次的房间。所有单间的大小、摆设都是一样的。“松吟”的面积大约有五六平方,一张布艺的贵妃榻与三人沙发组合在一起,沙发前是一款明清造型的仿红木宽大茶几。左墙开着一扇假窗,右墙装裱着一桢六尺宽的水墨山水,画得是一幅“松涛踏雪图”,松岭、云阁、小径、游人,或清晰或隐约错落有致,画作笔力健朗颇见功底外。这是所有茶室中他最喜欢的一间。不单因为这间靠里,比较背静,还因为墙上这幅画。现在,随着荷花的离开,这个房充斥着填也填不满得空旷和陌生。也许梦境就是填不满的,看着是到了尽头,走到尽头才发现还有更远的尽头。
   他把茶举到嘴边儿,才发觉刚才就凉了。看看表,他重新拎起行李箱。走出“荷塘”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尽。
   开车前,荷花回拨了个电话。IP地址显示:新疆。四年前老公杨立志就随同乡到新疆了,几经折腾,后来自己组建了个工程队在伊犁搞基建。家里没事吧。没事。拆迁的事怎么样了?近日就动工到门市了。不搬,小舅子的,动门市一根汗毛试试。荷花忙把手机离耳朵远点儿,心里重重叹口气。什么风花雪月,雾里看花,揭开生活那层皮还不就是那样。她坐在车里,摸着自己的“丰田”,比较比较以前的日子,现在真是在天上了,有房子,有车子,银行有票子,而且票子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可为什么她心里始终没有根呢?几年前杨立志说,没孩子不要紧,我不会休你的,只要你不是很管我。所谓的“管”,自然是他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杨立志在伊犁那点儿事荷花都知道,只是她真就不管了,拘得心疼,不如守着心空。
   房子要不就别卖了,你回来也有个落脚地儿。荷花和杨立志商量。不,卖了吧,房款你都留着,我好说,这几年在这里也算有了根基,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听完杨立志的话,荷花突然想哭,杨立志尽管从没让她产生爱情,但他确实是个男人。好了,没照顾好你,以后看准点儿,趁还没老,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了,我也就放心了。荷花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上个月他们正式办了离婚。其实,这样对谁都好。杨立志在那头儿声音也有些哽咽。
   前些日子荷花为好几件事忙得焦头烂额,一个就是和杨立志离婚。两人分居已久,彼此的心都淡了,淡了有一点儿动静心里就觉得累,与其累着,不如分开。上个月杨立志回来几天,俩个人商量具体细节。别人家夫妻离婚都在争财产,他们却在让,结果把公证处的人都感动了。相处的那几天,俩人像刚新婚时一样甜蜜和多情。好是好,婚却是一定要离的。拿到离婚书那天,杨立志请荷花到“金都”吃饭,谈起以前俩人在一起时的事情时,杨立志情绪激动摔了酒杯,骂,小舅子的,当初那么好,怎么日子好过了,却过成这样了。
   还有一件事,是市里拆迁规划到了这里,“荷塘”突出的一楼门面属违章建筑,要拆。“荷塘”尽管投资有限,可毕竟也是养了很久的人脉,拆掉门面这对房东来讲无大碍,对“荷塘”却至关重要。房东就是看中这点,逼租户自己想办法。门市的事拆迁办只是不准,说上面下了死命令,五日之内片内一律清除。没人敢为你网开一面的妹妹。拆迁的活儿也不好干啊。熟人无可奈何一摊手。荷花失望地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房东说那就没办法了。不如,你和隔壁“鑫鑫”的小丁谈一谈?房东小心翼翼地建议。荷花猛地变了脸。
   “鑫鑫”洗浴中心在“荷墉月色”的隔壁,生意做得颇有一套,门前熙熙攘攘,来往主顾似乎也没有什么定位,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有的进出车辆不注意,倒车时轮胎会轧进荷花细心伺弄的月季花坛。这年月,只要能做成生意,管他是什么出身。荷花看他热闹,忍不住在心里既有二分佩服,又有三分嘲笑的。这二分和三分合起来恰恰是五分,另外的五分是针对老板小丁这个人,却是五分之五的嫌恶。一些是因为生意:因为地理位置好,经营的手段高明,说不得日进斗金,这“鑫鑫”也算是日渐昌隆,小丁这边就一直想扩大地盘。早先连吃下两家北邻,一家没什么气候的音像店和一家水暖建材店,本来他先是打“荷塘”的主意的,只因为“荷塘”这块牌子比较有名气,来往皆是有些地位和品位的,他一时不敢轻动,暗地里却让房东给荷花带过几次话,说是想与“荷塘”合伙,还是各自为政,名义上挂“鑫鑫洗浴”的牌子,分红时大家一起分红。听小丁意思还是荷花占了他的便宜,荷花听完房东的传话就有些恼。荷花对小丁印象不佳的原因,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小丁这人不老实,每回与荷花走个碰面,那双不安分的眼神总让荷花不舒服好久。
   一直拖到最近,到底是把“荷塘”盘给了小丁。是荷花自己不想做了。她只有两个要求,保留“荷塘”茶室的原貌,尤其是“松吟”,绝对不许改变。还有一个,原来店里的两个人如果想留下就要留下,毕竟一起好几年也有了感情。都是本份孩子,而且我把我的茶艺都教给了她们,老顾客也喝惯了她们泡的茶。你不会吃亏的。荷花一双杏眼狠瞪着小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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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的小说不以故事取胜,长于人物的心理刻画,长于叙事情绪的渲染。而最大的特点,是她的小说语言,似乎作者偏好一种抒情性的语言,情感饱满,语调温婉、清新,追求叙事语言的艺术感染力。写作,无论什么题材和体裁,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在呈现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以及与之相适的、且有独特风格的表达方式。这一点,作者在这篇小说中做到了,且做得非常好。欣赏内蕴绵密,语言精彩的佳作,问好常老师,期待更多佳作落户江南。倾情推荐。——江南编辑部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527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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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芈蜜        2013-05-25 20:48:39
  美文拜读了,问好作者,欢迎赐稿江南烟雨,祝您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芈蜜        2013-05-25 20:49:27
  不错的小说哦,拜读了
3 楼        文友:易水犹寒        2013-05-25 20:53:11
  问好作者。
4 楼        文友:履泽        2013-05-26 00:34:13
  问好作者,很不错的文字,欣赏了。。。。欢迎作者赐稿江南烟雨社团,祝福创作愉快的同时,也祝福阅读愉快。希望作者在江南烟雨社团里,有新的收获,以及有更多的精彩作品呈现在大家的面前,有更大的进步。
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记忆燃烧的温暖,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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