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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水系】尘埃落定(小说)


作者:微雨晚晴° 童生,51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39发表时间:2013-06-06 09:39:53


   照片的右下角端正的小字记录着日期和天气。三月七日,有风。七月七日,晴。
   我把照片按照次序摆在地板上,审视着过去三年的时光。
   光和影虔诚记录的往事,是我们必须深刻理解的劫难。参悟过去是为了关照来生。在往复的时间里溯寻成长的痕迹,是绝望的美丽,触碰和抚摸身体内最柔软的欲望。
   从断崖的一边到另一边,生活之于我像是一段巨大的空白。而我,只能凭借臆想虚构成长的轨迹。可是时间依旧停留在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我对着照片怔怔的出神,恍然听到楼下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走下楼去,是音。我仔细打量着她,三年没有见,褪去了年少时的偏执与幼稚,音身上愈发的有一种端正的美,是一种来自良好的家庭氛围和疼爱孕育出来的健康与和顺。
   她合上门转过身的时候,被我唬了一跳,表情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回来了。我对她说。
   恩……唔……是宁临走前托我偶尔来这里看一下。她有些局促的说着,视线在迟疑着没有着落。
   哦。我应了一声。时间在空气里的组成发生微妙的变化,犹如沙漏的石砾在空气里翻腾。我们站在深渊的两边抽象成时光摹刻的画面,望向对方眼中的自己,不安并且悲伤。
   对于彼此来说,我们像是残缺的倒影,将一直深埋在体内无法言说的秘密赤裸裸的抛在面前。我无法面对时间砥砺之后蜕变的音,正如我无法面对从十七岁就顽固的不再成长的我。而我对于她来说,则是一段她永远不愿意想起的恐怖记忆的根源。
   她应该恨我,可是她做不到。她应该忘记我,可是她也一样做不到。
   我和音之间,始终弥漫着经年不散的大雾。
   她告诉我,在我离开之后,宁总是一个人到寂落的白房子里坐很久。他一个人打扫整幢房子,坚持不许别人插手,直到最后不得不离开这里去澳洲念书,才会托我偶尔来看看。
   我看着她,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是平静的,但却掩饰不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说,宁特地叮嘱过不要改变这里所有的摆设。门边的拖鞋,沙发上的抱枕,吧台的杯子……还有落地窗前的画架和因为没有旋紧盖子早已风干的油彩,除了院子里的草坪。宁坚持不要清理。
   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的。
   在那个迷茫的年岁,现实和想象的罅隙填塞了失落之后无力再承受更多的改变,却也难以接受现状的困窘,渴望成长却恐惧未知。希望卑微如同荒草,孤独蔓延过记忆的洪荒和灼烧。
   我对着她微笑,安然。
  
   翌日。日光倾城。
   城市在盛大的阳光里安宁。淡漠了轮廓的街道和建筑从深海里浮出痕迹,车辆从身边穿过,却像是静态画面的挪移,是早就导演好了一幕戏,旋律是永恒的时间与孤独。
   飘零的年份里流连过许多的城市,却始终觉得这座城有着与生俱来的落寞,尖锐的刺穿盔甲,飞蛾扑火般鲜血淋漓却无法挣脱。
   我大部分的记忆都发生在枫树大街。
   枫树大街的并没有种满枫树,而是在路边栽满了法国梧桐。夏日的繁荫和深秋的落叶覆盖整条街,我就在这样晦暗的光线里塞着耳线神情冷漠的越过明灭的季节穿过长长的街道抵达我的岛屿。
   我有很多的时间呆在枫树大街777号。那是一座很小的教堂,在大街的另一端。我一直都没能明白,在枫树大街这种寸土如金的富人区,怎么会有这么一所小小的教堂存在。后来,我想大约越是有钱的人也就会有更多的话无法诉说,也就更需要向万圣的主祷告。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情绪过于激烈的孩子,生活在一种深刻的无望里。生命的脉络纠结在一起,牵动最微末的神经,所以我敏感惊惶并且总会感到疲惫。
   但我想,我不能常常打扰上帝爷爷。
   我只想安静的坐着,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看着我亲爱的槿念诵赞美诗的样子。他是那么的美,日光汇聚在他的眼睛里漫过我张皇的年月。
   而现在,日光倾城,街尾却再也没有熟稔的等待。
  
   我坐在教堂前白色的长椅上,天空干净的宛如浣过溪水。关于过去的事情,在脚下的衰草里蔓延滋长。
   槿最后安恬的笑容,离开的时候宁眼睛里铺天盖地的落寞如同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将我镂空的三年时光埋没。我站在离开的地方转身回望彼时的日光倾城。
  
   那时,我叫做浔。
   一个人住在枫树大街7号的房子里,衣食无虞,生活富足。这都要感谢我的父母,他们虽然将我遗弃在他们都不愿回忆起的地方,各自过各自幸福的生活,可是并没有让我因此窘迫难安。
   十岁以前,我是幸福的。或者说我觉得我是幸福的。生活像是夏天甘冽的水,滋润着我小小的希望。我生活安乐,父母虽然很忙,但偶尔也会集体出现对我关怀备至。我的日常起居被我叫做姨母的女人照顾的很好,我按时上学,放学,规律的生活。
   我想我从小就是一个寡谈的人,除了姨母之外所接触的人也就只有槿和宁。
   宁的家在我的房子对面,枫树大街43号。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姨母会回到城市另一头她的家里去,而我总会和宁一起去他的家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一直等到姨母回来接我回家。
   宁的母亲是一个和善的女人,总是有很慈祥的笑容。她站在门口,像一朵雍容的花,等着宁放学,亦会为我准备我喜欢的慕斯蛋糕。
   我时常在写作业的时候偷偷的看着她,她端坐在沙发上专注的看手里的杂志,姿态优雅淡定。她身上总有一丝泉水般清新干净的香味。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三宅一生,妩媚迷人的气场总是让我莫名其妙的感到亲近和温暖。而我的母亲身上总是弥漫着NO.5奢华的香味,高贵冰冷。
   我偶尔会看到宁的父亲,是极其儒雅的男子。他会在回家之后在宁的母亲身边站一会,或者窃窃私语,眉眼含笑。
   我总在这时候回头看宁,他专注的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灯光在他的白色的校服上泛出淡淡的光,他的表情天真纯洁不谙世事,像是童话里的王子。那是种来自温暖和安定的生活孕育出的气质,因为幸福,所以更接近美好。他是受人喜欢的,每个人都喜欢看美好的东西,畏惧毁灭,畏惧伤痕和疼痛。无法承受生命中注定的断裂和无望,也无法懂得腐草上绝望的萤火。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槿。
   他安静的站着看起来是那么忧伤,身后的十字架像是永恒不灭的风景,也是生命里的注定的劫。他明亮的眼睛蒙了迷雾一样的忧伤,看不到却隐忍的生疼。槿的美是一种落拓颓废的优雅,掺杂着黑暗与疼痛,撕心裂肺。我喜欢把手贴在他的胸前,想象那是时间巨大的黑洞,将靠近的一切席卷进去。抑或是宿命的伤痛,与生俱来的伤痕,滴着血连着肉触目惊心。
  
   死是永生之门。
   槿总是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句子,在昏暗的光线里面容模糊。
   我清楚的知道,我对槿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深刻的迷恋。
   在偌大的城市里,除了他我看不到任何比他更美好的人。
   从很久以前的过去到很久以后的现在,每当我想起那些日子,槿悲伤的笑容就像是暴风雪清晨的白色雪花,在我的世界肆虐狂奔。
  
   我最终还是不懂得。
  
   在我十二岁的那年,姨母被查出胃癌晚期。医生语调冷漠的向小小的我简短的宣读了姨母的死亡判决书。
   我并不真切的懂得死亡究竟是什么,但是我从身材娇小长着雀斑的小护士同情的目光断定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于是,我开始哭泣,大声的哭。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害怕或者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表达我的不满。可是,我又为什么不满呢?
   姨母的丧事是简单甚至匆忙的。
   我从父母的口里得知了姨母的故事,是电视剧里惯常不过的烂俗情节却依旧让人想要落泪。
   他们告诉我说,姨母年轻的时候邂逅了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她顽固的爱他为他奉献自己的一切,甚至心甘情愿为他孕育生命。这一切没有人知道。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察觉到姨母的异样,她喜酸嗜睡,并且肚子渐渐的隆起来,而姨母却还未结婚。所有的流言蜚语一起指向她。女人们在背后指着姨母不在窈窕的身段窃笑,男人们更加肆无忌惮的盯着姨母越来越光洁的皮肤,小孩子笑着跳着跟在姨母身后,互相吵闹的叫着“破鞋”。
   我想我的姨母是真的很爱那个男人,所以才不惜为他跳河。
   当她被救起的时候,已经很虚弱,孩子也因此早产智力低下。身体好转之后,姨母便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地方来到这里工作。她不断的寄钱回去,拜托邻里照顾她的孩子,却执意不肯回去看他。
   那个本来就不该降生的孩子最终还是死去了,五岁的时候溺水而死。
   他们说,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恶的种子,他的存在就是罪的延续,所以他生来就注定了死亡。
   后来,我在很长的时间里总是会梦到一双忧郁的眼睛,它来自那个死去的孩子,但也更像我的槿。
   我的父母在操办完姨母的丧礼之后,将我托付给宁的母亲,留下了更多的钱然后各自离去。在送他们上飞机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父母似乎并不是那么恩爱。我回头看站在我身后的宁,他的眼神带着怜惜。
   那一刻,我自以为的幸福像胶片一样咔嚓一声被剪断。我的小时代随着飞机起飞隆隆的声响被流放,我像风一样成长。
   宁安静的跟在我身后,陪我穿过林立的高楼,走过长长的街道。世界都没有了声,车子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变的很缓慢,时间被拉长,我们就在这样的背景里沉默了一个又一个轮回。
   我停下来蹲在马路边哭泣。
   他犹豫着最终走上来,把我的眼睛蒙上,低声的告诉我。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
   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宁的母亲和宁对我比以前更好,我却比以前更加沉默。
   我花更多的时间和槿呆在一起。听他对我说,死是永生之门。听他对我说,死的毒钩就是罪。我们背靠着背坐在他的小床上仰起头看高高的屋顶,我觉得我似乎比以前更了解槿的悲伤。我站在他长在心脏的伤口中央,不停的流泪稀释他浓烈的绝望。
   我故意忽略我身后宁忧伤的眼神。
  
   十五岁的时候,宁收到了音的情书。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坐在地板上看我画画。他的目光是游离的,一杯接一杯的喝水,却仍旧什么都不说。最后,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告诉我,音写了情书给他。
   我应了一声,继续在纸上添上最后一笔。
   雪原上孤单的教堂,红色的屋顶。栖息在十字架上眼神忧郁的乌鸦,像是自黑暗而来的意念。
   他看了很久,对我说,我走了。
   宁真的走了。
   我常常会看到他载着音从教堂外一闪而过。那是个幸福的孩子,笑的时候会扬起头,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头发很长,像我一样无药可救的喜欢白色。
   槿站在我身后说,你们很像。
   我愕然,随即转过身淡漠的笑笑,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印下浅吻。我伏在他的肩上,感觉他的呼吸。
   我的槿,是一个越来越美的男子,却始终忧郁。
  
   温暖的日子里没有成长,时间轰轰烈烈从脆弱的心上碾过。
   我想可以这样一直下去,永恒存在不存在并不重要。我只想一直看着我的槿,看着他在时光经行的隧道里对着我微笑。
   时间可以淡漠故事,但不能抹去疼痛。
   白雪倾覆了城市的脸,埋葬少年无知的幸福。绝望刺破记忆上厚厚的冰床,在静默的城市里生长。
   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伤痛蹒跚被时间纹上古老的图腾蹒跚在黑暗的国度里。
  
   美的归宿终是死亡。
  
   十七岁的冬天,我的槿离我而去。
   我始终不能相信,音那样柔弱的女孩子竟然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怨恨。我站在被雪覆盖的屋顶,看着她在我面前愤恨的咒骂,流泪,低声的哀求。
   整个城市一片寂静,雪落在眼睛里,心上化出一片空白。
   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相敬如宾的父母,我感到我的生命像是一场巨大的谎言。而我始终后知后觉,或者说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去发现。这个落寞的城市发生的一切像是无声电影的镜头,连绝望绽放都没有一点的声音。躯体内开出炽烈的花朵,疼痛的呼吸啜泣依然无声。
   我的姨母。她面无表情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神空洞。老人们说人在临死之前,总能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事情。我仿佛可以看到姨母目光聚焦的地方被光模糊了的脸,男子苍老的面容还有孩子忧郁的眼睛。
   我想起在隧道里的男子始终垂着的头,死神兜帽下喋血的欲望。金黄的向日葵在身后变成灰黄的颜色,最终没入黑暗的水里。
   城市在巨大的潮水里起起伏伏,我的年华涉水而过,时间在背后留下苍白的倒影。
   我开始糊涂,忘记了我为什么会站在屋顶,为什么音会看起来歇斯底里。
   槿和宁在音的身后,神色慌张的对着她不停的说着什么。我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他们离我越来越远,似乎隔了几个世纪的距离。而我,只是一个看客,冷漠的看着所有的故事发生,然后被千年不化的冰雪掩埋,在时间的段落里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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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岁月的忧伤,透过文字,慢慢散开来,像乍暖乍寒的轻雾。雾散去,只有黄叶飘零。或许,苍老是因为记忆的粘稠,让人伸不开目光,于是,那一段时光,便定格在遗落的青春里。聚散,是生命的程式,所以无奈也就如影随形。文字像散淡的思绪,飘忽中给人淡淡的迷惘——生命不可捉摸,一如小说后记所言。本篇小说很大意义上是一种祭奠,祭奠那些被微光所忽略的过往。被忽略只是表象,暗含其中的是生命的引力,会让一些东西沉积。或许,某个夜晚,它会渗透到每一个梦间。文章有一种情绪,让人没来由怏怏不乐,或许这样,我们才有空去思考,这大概是小说想表达的。推荐阅读!编辑:紫墨青函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608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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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墨青函        2013-06-06 09:40:48
  问好作者,欢迎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佳作频频!
天地繁复,大道至简!
2 楼        文友:芈蜜        2013-06-06 10:45:44
  亲亲偶像,木马,我来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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