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老湾
疤眼进了磨房见是多爷推磨,上前一步拦住他说:“多爷,你不能推磨。”
“你这个杂种,招惹算命先生把老子日弄了。你说你不叫我推磨怎了?”
“多爷,算命是你自找。这磨你不能推,前年大伙修磨都交了钱,就你没交。”
多爷愣住了:“修磨?我没交钱?修磨我怎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能推。”
多爷抽下推磨的杠子:“疤眼!你这个驴日的,我今个打死你这杂种!老子就死了,你还逼我......”
疤眼慌了:“多爷多爷,我说玩话呢!”
多爷说:“滚你妈的蛋!”疤眼跑到门外哈哈大笑。
多爷追出来说:“疤眼,老子死了再找你算账。”
多爷磨完小麦,就去找村长发财。
发财刚吃完饭,拿着一根芨芨坐在炕沿上剔牙。他见多爷满面灰尘进了门,欠欠身说:“多叔,你来做啥?”多爷说:“侄子,我有事求你。”
“你说。”
“我想择个日子办丧事。”
“办丧事?给谁办丧事?”
“给我。”
“给你?”
“给我。”
“哎呀,多叔,你这可是吓死先人的日怪事!”
“侄子,别人有儿有女,死了有人置办丧事。我啥也没有。我想趁自己这口气没断,把丧事办了,死了也安心。”
“多叔,先人们没有这样弄过啊!”
多爷说:“先人是个球!”
多爷说:“我把小麦磨好了。明天再杀只羊,买些酒。你把我的这事办了吧?!”
发财的剔牙棍又在嘴里捣开了。
多爷慢慢地哭了,哭声越来越大。
发财说:“多叔,我给你办、给你办。”
四
吃后晌饭时五鬼的嘴还不停地抽。
倭瓜盯着五鬼说:“你怎没把那猫弄死?”
五鬼不言语。
倭瓜说:“你怎没把那个叫春的猫弄死?”
五鬼说:“我弄不死。”
“怎弄不死?一个男人家弄不死一只猫?”
“我弄不死。”
“你怎弄不死?你是怕玉香那妖精了吧?”
“我怕个球!”
“那你怎没把猫弄死?”
“我弄不死。”
“吃屎货,我就不相信。”
倭瓜扔下碗出去了,她来到蚂蟥家门口猛敲门扇。玉香出来了。
“五嫂,你找谁?”
“我找妖精。”
“找哪个妖精?”
“我爷们中了邪,是你家的猫做怪。”
“我家没猫。”
“没猫?实话告诉你,那猫身上有邪!”
“有邪就有邪,管你啥事!”玉香说罢关上了院门。
倭瓜放声撒泼:“哎哟!妖精把我害得好苦哟!”
“妖精,你怎偏偏害到老娘头上了──”
“蚂蟥,你哪辈子没积德,养了妖精害我!”
暮霭中人影游动。一个个院门开了,一个个院门又关了。
人们知道了倭瓜叫嚷的来龙去脉。倭瓜叫着叫着嗓子哑了,鼻涕也流下来了。
蚂蟥家的门又一次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
倭瓜的劲更大了,扯直嗓子叫骂。那人说话了:“倭瓜!你呱骂喊叫个啥!”
倭瓜马上听出了这是村长发财的声音。
“噢,是村长。”倭瓜说。?那人说:“倭瓜,你活得不舒泰了就说,老子剥治你。”
倭瓜正要说话,那人扬起手臂打向倭瓜。
倭瓜挨了几记耳光,滚滚爬爬地往家里跑。
五鬼说:“你怎来了?”
倭瓜不理五鬼,径自进了家门。
“你怎了?”五鬼说。
“我没怎。玉香那婊子,今个又招了汉子。”
“发财在蚂蟥家里?”
“他打了我一顿,狗日的。”倭瓜哭了。
五
发财是送走多爷后到蚂蟥家的。
玉香扭着腰在锅灶间忙忙碌碌地做饭、切菜。她不时给发财飞媚眼。
发财摸着胡茬嘻嘻地笑:“玉香,不忙了,我吃过饭了。”
“吃过了?吃了再尝点我家的饭嘛!”玉香说。
“不尝了不尝,要尝就尝别的。饭没啥好尝头。”发财笑得前仰后合。
玉香上来打了发财一把:“骚货!”
蚂蟥无声无息地坐在门外劈柴。
这时倭瓜的骂声响了。
玉香去了又回来了。她向发财说了几句,发财立刻出去了。
发财回来说:“我把倭瓜撵走了。”
玉香说:“那泼妇就得你收拾。”
发财笑了:“我今晚还要去多爷家。”
“别去了,吃了饭再去吧。”玉香说。
“唉,你犟个啥呀!我说完话就来了。”
“你不想来就罢了。”
“我的肉肉,我怎能不来?”发财说着往外走。
蚂蟥抱着一堆柴和发财碰了个满怀。他听到了发财的话。蚂蟥像被戳了一刀,像喝了一碗翻揪肺腑的药汤。他的口水流了下来。
昨夜发财来找玉香睡觉。蚂蟥像往常一样睡到了又窄又冷的下屋。这屋夏天还可以,冬天冷得渗人。蚂蟥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听到上屋里发财和玉香笑得正欢。蚂蟥苦熬了半夜,穿了衣服摸回上屋。
炕上的一男一女已睡熟了。
他摸摸被子下的土炕,土炕很烫。蚂蟥爬上去躺在玉香身边。他听到发财在睡梦里把玉香哼哼唧唧地往怀里抱。
蚂蟥出了一口长气。
发财放了一个响屁,一股臭鸡蛋味漫衍了蚂蟥的鼻腔。蚂蟥睡不着了。
他的手掏进裤裆,狠狠地撕着生殖器。它从来都没有顶过事,从来都像棉花团一样软。
发财又放了一个响屁。现在蚂蟥听到发财今夜还要来,他的口水就流下来了,明晃晃地垂在胸前。
第四章
一
鸡肉吃了大半,富生从桌子里提出两瓶酒放到狗子面前:“狗叔,喝点辣的。”
狗子的嘴忙得不能说话,就点点头。酒瓶打开了。富生叫兰花拿过两只大酒杯,把酒倒了进去。
富生拿了一只酒杯,另一只递给狗子,说:“狗叔,干一杯。来,干!”
狗子放下酒杯:“等我把肉咽下去再喝。”
富生等狗子咽下了鸡肉,举杯说:“干。”
狗子学着富生的样子拿起手里的杯子往嘴里倒。浓烈的酒味把他的眼泪冲下来了。狗子直伸脖子。
“狗叔,这酒怎么样?”富生问。
“好酒,好酒。”狗子边揩眼泪边说。
“狗叔,这是武威的名酒,叫凉州曲。”富生又倒了两杯:“来,再干。”
狗子说:“算了吧,我看行了。”
富生硬把杯子塞到了狗子手里:“喝喝喝,推托啥哩!”
狗子一仰脖,那杯酒进了肚子。富生的话多了:“狗叔,我们村我就佩服你。别人我都不管球。好说瞎说我还闯荡过几年世界,外头的事见的多了。狗叔,我就佩服你。”
狗子的头有点沉:“就佩服我,就佩服我。”
“狗叔,你能行。一下就养了两个娃子。你是男子汉,你行。”富生重新把杯子倒满:“狗叔,再干一杯。”?狗子又一仰脖。
“狗叔,我不是个窝囊鬼。我想养个儿子,可我女人不争气。倒翻口袋滚出来的全是丫头。日他妈,我富生往后一开门啥也没有,就有一窝×。”富生眼珠子红了,唾沫乱飞。”
兰花给富生和狗子端来两碗面汤,站在桌前抚弄头发。狗子看了兰花一眼。
“狗叔,叫我女人给你敬个酒。”富生说。
兰花倒了一杯酒,捧到狗子眼前:“狗叔,你喝。”
狗子接过杯子:“好、好,我喝。”
兰花又敬了几杯酒,狗子都喝了下去。喝了兰花的酒,狗子感到天地不那么稳当了。富生的孩子们全回来了。富生赶羊一样赶着她们说:“走走走,到外屋走。”
富生和孩子们出去了。狗子似乎听见门上扣吊响了一下。兰花收拾了碗筷,坐在狗子身边。狗子往后挪了挪了屁股。
狗子说:“富生干啥去了?”兰花说:“喂牲口去了。”
话还没说完,炕桌上的灯在一股莫名的风里灭了。一双手插进了狗子的腰里。
狗子的嘴不大听使唤了:“这是怎了?怎了?”
兰花灵活地蹭进狗子怀里。狗子越发糊涂了。他不知道兰花怎把他的裤子日弄掉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骑到兰花上了。骑到兰花上时他看到兰花也没穿衣服,叉着两腿让他骑。
二
夜色如同一件黑色大氅轻轻地抖开了。
一个女人的叫喊声传到了老仓耳边。这声音是倭瓜的。“这个婊婆,不是个东西。”老仓骂了一句。
一九六0年冬天,也是下雪的日子。五鬼和倭瓜害死了一个名叫英子的女孩。那年五鬼的头一个老婆豁豁死了,豁豁是偷吃了拌有农药的麦子毒死的。死的时候她肚子胀得像个倒扣的铁锅。豁豁死后,五鬼就娶了邻村的倭瓜。倭瓜是个寡妇。
豁豁死时留下了那个叫英子的女孩,这孩子才四岁。那年收成不好,谁都饿着肚子活命。狗子每天走不动路,倒在墙角死人一般昏睡。
五鬼和倭瓜的口粮不够,这就害了英子。倭瓜先是不给英子吃东西。倭瓜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养活家口的本事。五鬼饿得急慌,一早就去沙窝里吃草籽,嘴里流着绿水回家。倭瓜不给英子吃东西几天后,又不叫英子在家里睡了。倭瓜大概不想要英子了。她不叫英子在家里睡了。
英子瘦得皮包骨头,天一擦黑就到生产队打麦场上的棚子里过夜。
天冷了,雪就从天上下来了。
雪后的早晨,英子孤孤地坐在打麦场的草棚里。她坐在一摞土坯上。老仓走过去叫了一声“英子”,那英子毫无反应。他走到英子面前时吓呆了—─英子脸上结满白霜,冰冷如铁。
老仓站了片刻,用手摇了摇女孩。
女孩僵硬冰冷如同一块生铁。
她死了。
太阳升起,雪刺得老仓瞳仁难受。
他看到雪地上除了他的脚印以外,隐约可见被雪埋了的几行脚印。不,不是几行脚印。确切地说是两行脚印和一道粗重的痕迹。他记住了那个早晨的雪地,那两行脚印和那道粗痕。
他想到了这样的情景:英子在下雪时忍不住寒冷跑回了五鬼和倭瓜的家。她没有敲开门,也许是没敢敲门。五鬼和倭瓜不愿意放她进屋避寒。英子无计可施,坐在门边的一截树桩上等候天明。她一定嘤嘤哭泣,一定想她的亲娘。她哭了半夜就晕了过去。
五鬼和倭瓜听不到哭声时已天近拂晓。他们看见女孩坐着死在门口。于是他们拖着英子来到了她平日栖身的麦场草棚……老仓没忘掉这个叫英子的女孩。她死的时候不到四岁。她瘦骨如柴,两只眼又黑又大。
“这个婊婆,不是个好东西。”老仓又骂了一句。
姚菊兰端着一碗药汤进了屋:“爹,你骂谁?”
“我骂倭瓜。”
“她在骂街哩。五鬼今个早上嘴歪了,他说中了邪。倭瓜说邪气在蚂蟥家的猫身上。那猫天天叫春。”
“五鬼嘴歪了?哈哈……”
“爹,你笑啥?”
“五鬼得到了报应,老天有眼啊!”他说。
三
多爷和发财商量明天办丧事的计划。发财喝着多爷下午从几里外的商店买来的酒。
“发财,我出去尿尿。”多爷说。
发财只顾喝他的酒,没搭话。
多爷站在门口解开了裤带。他发现灯影里有人丧家狗一样顺着墙根来回走动。那人像富生。
“富生吗?”多爷说。
“你是富生吗?”多爷说。
黑影站住了:“是我,多爷。”
“富生,你弄啥呢?”
“我肚子疼,走走。”富生抱着膀子,弯下腰说。
“你走。”多爷低下头看尿从肚子下的那东西里冒出来。多爷看到自己的尿像一只贪吃萝卜的兔子,把雪啃掉了一片,上面腾起热气。
尿完了。多爷打了个冷战。他寻找墙根里那个黑影,那影子却没了。
“富生──富生──”
“贼鬼日的,钻到哪里去了?”多爷说。
多爷回到屋里,发财已将半瓶酒喝干了。
“多叔,明天就办你的丧事。”发财说。
多爷说:“全仰仗你了。”
“没事。”发财摇晃着走到门外。
多爷送他到门口。
“多叔,你回!我没事、没事!”发财走到黑暗里了。多爷看不到发财了。他只看到发财嘴里叼着的烟头一明一灭,像一只狡猾的萤火虫。
第五章
一
发财带着一身酒气走进了蚂蟥和玉香的屋里。
发财抓住了玉香的手腕:“我在多爷家喝了些酒。我想和你睡。”
“不睡不睡。”
“不睡?不睡谁赶你的心慌?”发财揉着玉香的手腕,推了推蚂蟥:“你睡到下屋里去。”
“我、我、我不去。”
“去去去,少支支吾吾。”发财又推了蚂蟥一把。
玉香转身呵斥蚂蟥:“你快些去,去!”
蚂蟥不肯挪动。
“蚂蟥,你去不去?”发财脸色严肃。
“我、我、我冷得很。我不不不去。”
发财揪住蚂蟥的头发:“日你妈,你敢在太岁上动土,老子给你点厉害尝尝。”他甩小鸡一样甩蚂蟥的头。蚂蟥嗷嗷直叫,口水泛滥。发财把蚂蟥打翻在地。蚂蟥翻身去抓发财的衣服,脸上挨了一巴掌。蚂蟥急了,一头砸向发财的裤裆。
发财疼得在地上打滚。
蚂蟥吓得不知所措。
玉香连滚带爬,抱住了蚂蟥的双腿。
发财猛然跃起,蚂蟥看到一只大头军用皮鞋疯狂地冲撞自己的身体。蚂蟥像一截木桩滚来滚去。
玉香拿了烧炕用的火棍没头没脑地抽打蚂蟥。
多看海,看碧海,去碧海云天,尝天地人间东南西北精华!
勤写作,写好作,投碧海云天,道甜酸苦辣春夏秋冬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