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的到来，使本来就开始微妙的家庭关系更加复杂化了。丈母娘肯定是和妻子站在一边的。有谁见过和女婿站在一边的丈母娘？因为是长辈，丈母娘自觉可以在往桌上放东西或挪动椅子的时候用很大力，说话也尖声锐气的，看人用半只眼角。如果他和妻子为什么争执起来，丈母娘更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加入进来。有一次，他和妻子没有吵架而是在床上调情并弄出了一些响声，因为他和妻子毕竟还是夫妻啊，后来他急忙从卧室奔向卫生间，刚拉开门，不禁吓了一跳，他几乎和丈母娘撞了个满怀，后者正把耳朵贴在门缝上猝不及防。他在卫生间站了半天也没拉出尿来。从此他在和妻子做爱的时候，老担心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的屁股。结果是他压在妻子的身上脑子里想的却是丈母娘。这一点让他很难堪。如果妻子问起，他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妻子会认为他在挑拨离间。而他最害怕和讨厌的是挑拨离间的人，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那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还难受。因此事后看到丈母娘，他都要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好像不是丈母娘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丈母娘。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在大多数时候，妻子和丈母娘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在这种情况下，女儿就成了重要的争取对象。似乎谁能把女儿团结过来，这一方就是赢家。因此他们又开始了一番争夺女儿的大战。他们都在想方设法讨得已经上了幼儿园的女儿的欢心，不幸的是，在这方面，他远远不是她们的对手。他惟一的指望是，希望女儿有那种所谓的恋父情结。但在经过一些探测之后，他发现女儿不但没有恋父情结，甚至在她们的教唆下，开始用怀疑而惊惧的眼睛打量他了，天知道妻子和丈母娘是怎么在女儿面前讲他的坏话的。有一次，他忽然想抱抱女儿，但女儿不做声地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出去了。这时，他便仿佛看到妻子和丈母娘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发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他担心有一天，他一点点从家里往外退，最后从楼梯上摔下去。本来，他是一家之主，有着良好的形象和绝对的权威，可因为自己旧情复发和丈母娘的进驻，反而使自己滑向边缘，成为一个局外人。正是在他一步步后退的时候，他感觉另一个自己忽然从这一个自己身上跳了起来，就像一个人从一艘快要沉没的船上跳出去逃走一样。母亲的去世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悲痛，反而使他看到了另一种解脱的希望。他有了一种“恶毒”的想法，那就是，把父亲和丈母娘像一公一母两只鸡一样关在一起，他希望父亲能像公鸡爬上母鸡的屁股一样征服丈母娘。他显然把父亲和丈母娘之间可能存在的动物感情或黄昏恋当作了化解家庭矛盾的方法之一，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母鸡瞧不起公鸡，根本不卖它的账。而公鸡也根本没有爬上母鸡屁股的兴趣。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怪，虽然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公鸡和母鸡呆在一起，但它们之间就是没有故事发生。
　　 这时，孩子还在睡觉。几个强盗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他们的暴力和破坏的声音尖锐地在空中飞来飞去，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哭泣。男主人很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钱在什么地方，存折在什么地方，项链和珍珠在什么地方。就像有一次，在夜晚的街角，他忽然感到有一把尖刀抵在他的背部，他没有丝毫迟疑就把钱包掏了出来，看也不看，向对方说，把证件还给我。这种镇静使人觉得，虽然别人抢了他的钱，但在心理和尊严上，却输给了他。现在他也完全可以这样做。他刚想张口，但想了想，又缄口不言，转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让强盗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也不是坏事啊，就是没有强盗，他也想这样做呢。因此他就远远地、冷冷地看着他们和家具们作战。
　　 强盗们兴奋起来。他们打着唿哨，把凳子或沙发当作跳高用的障碍物，满屋子奔跑，嘴里发出了怪叫。他们把盘子里的菜汁当作墨汁或油漆什么的涂在两个老家伙的脸上。在菜汁的作用下，两个老家伙的身份开始模糊，渐渐很难看出什么区别了。他们的鼻孔像积满了藻类的池塘似的冒着绿色泡沫。他们又把盘子扣在两个老家伙的头上并不许它们掉下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他们说。女主人自从刚才发出两声尖叫后，就一直抱着肩膀在不停地发着抖。现在她又尖叫起来。实际上，她这次的尖叫只会使她更加地暴露出来，引起强盗们的注意。果然，他们马上把目光调转过来，包围了她。强盗们的脸上浮现出捉摸不定的笑容。她梦呓似的唠叨不停。强盗们可不跟她罗嗦。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的两个便一左一右架起女主人，把她拖到卧室里去了。女主人起先挣扎了一下，但一个强盗卡着她的下巴，朝她嘴里吐了一口痰，她很快就不敢做声了。卧室的门被关上了，客厅里什么也听不到。不一会儿，那两个人一边叼着烟卷，一边系着裤带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另外两个人进去了。两个老家伙已经顾不上许多了，他们只在乎顶在头上的瓷器盘子。他们衰老的身体在迎合着盘子的滑动。另两个强盗在卧室里呆的时间未免太久，客厅里的强盗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其中的一个走过去咚咚咚踹了两脚门。
　　 男主人不由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在努力驱除头脑里混乱的联想。他在想，等会儿女主人出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她大概不会出来吧，从此她甚至不再走出家门，看人肯定也是躲躲闪闪的。出乎他意料的是，女主人很快就走出了卧室。她披头散发，但满脸绯红，两眼洋溢着激情，胸脯起伏。
　　 接下来，强盗把男主人的父亲和丈母娘也关进了卧室。在把他们推进卧室之前，强盗们给两个老家伙灌了些酒，把他们的衣服也脱掉了。父亲哭了起来。他的手在口袋里一掏一掏的，仿佛那里有什么魔法，还真能降住那些强盗似的。丈母娘则在反抗的余光里，开始打量父亲劳动人民的身体。说实话，父亲的身体还是很棒的，男主人为父亲的身体而骄傲。卧室里传来了激烈的扭打的声音。仿佛还有指甲和牙齿的尖厉闪光。不过这一切，很快也平息下去了。男主人心想，大概过不了多久，两个老家伙也会红着脸从卧室里跑出来。
　　 ……强盗们的消失和强盗们的进来一样莫名其妙。事情是这样的，忽然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男主人抬起头，强盗们就忽然不见了，不知他们是从窗子里跳了出去，还是隐身到墙壁里去了。男主人揉了揉眼睛，有一粒眼屎沾到了手上。近来他的眼睛里经常有眼屎。他听了听，还真有人在敲门。他站了起来。饭菜他已经弄好了。孩子趴在桌上睡觉，妻子在邻居家打麻将。丈母娘到小区里串门还没有回来。不久前，他的母亲死了，他要把父亲接到城里来。说好了，妹妹今天会送父亲过来的。他想，现在是父亲和妹妹敲门还是丈母娘从外面串门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