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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故乡人(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57发表时间:2013-06-15 15:22:38


   李老百就是龙湾河沿岸六个村庄的大总。
   李老百虽生在龙湾,但人高马大,十岁就长成了身腰,被爹送到药都“大生杠局”学徒了。杠局说白了是专门抬棺的,混迹于五行八作、商贾官绅家中,自然能见到大的世面。杠局老板想把自己的家当交给李老百时,李老百却动了心思,跳到“一街春”酒楼当了学徒。再后来,他竟与酒楼老板的女儿有了那事,事体败露,老板女儿自尽身亡,李老百就回到了龙湾,但再也没有婚娶。不知从哪一天起,李老百竟做起了大总。到五十岁上,李老百已是龙湾响当当的大总了。
   大总是乡下最大的人物,谁家没有生老病死红白喜事,有事了自家人只顾忙哭忙悲忙喜忙贺,就得有人出来帮着问事,这问事的就是大总;有了生老病死的红白喜事,就是家境再不行,总要摆几桌酒席,客人来了就得有问事的,这问事也得大总。更不必说家里死了老人或中途妇女寻死了,这码子事多会有些闹腾,这更离不了大总。
   大总不是谁想当就能当,谁都能当得了的。当大总不是自己封的,而是几个村的人抬起来的。当大总首先要江口好,要能随时随地喜笑怒骂哭,要能随时对付刁钻精憨傻;当大总还要有宰相的肚子、说书的嘴、野兔子的腿;当大总的人多是读过几年私塾念过几年书,通晓五行八作各路繁礼缛节;当大总首先要有一副好嗓子,粗犷圆润悠扬婉啭声透山水,一嗓子喊出来纵有千人万口都能入到每个人的耳朵;当大总的人更要是在地方上做过什么显赫的事体,而且所做之事要能让乡人至少传颂几十年;大总在乡下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递烟上茶笑迎揖送;在乡下上至宗族械斗下到小两口拌嘴,大总一到有时话不出口,事就平了;大总还要有一副金肠玉肚、一个好酒量,三十桌五十桌乃至百桌席都能敬上一圈,且上午喝了晚上还能喝,今儿喝了明儿还能接着喝;乡下三五村,有时十村八村才有一个大总……大总难当,大总也风光啊。
   这一年秋天,龙湾的铁匠韩铁锤四十岁生日刚过突然死了,撇下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和三十八岁的媳妇金花。韩铁锤的丧事当然是李老百给张罗的。韩过了一周年的一天晚上,金花来到了李老百屋里,“他李叔,你这些年就不想再续一房?”经风见雨的李老百的脸刷地红了。金花又说,“我也想往前走一步了,你看你能给我找一个你这样的人么?”李老百一时手足无措。说着,金花扑地吹灭了灯,借着月光,背过身子,解开了钮扣……
   五十岁的李老百与金花结了婚后,人就年轻了十岁。当大总,为东家忙了几天,事后,东家总是要送几条毛巾、四瓶酒、一条烟、一方肉、一条鱼什么的,摆场的人家送的更多。过去,李老百总是把吃不了、用不了的送给左邻右舍,现在不一样了,金花在村街上开了个小店,把这些东西换成钱。龙湾人都觉得这也正常,又不是偷谁抢谁的,没有啥不光彩的。原来,谁家有事,李老百总是从头到尾都在东家住的,现在,每晚都回家,人们也觉得正常,有了女人的人了!可后来,突然有人传李老百每晚回家,总是在腰里装上几盒烟或几条毛巾什么的,但都是私下里传,并没有谁见过。这话就象来去无踪的云一样,飘来忽去的。
   忽一天,大总李老百办完顺子家的事后病了,从此显有出过门,半年后竟死了。出殡那天自然来了许多人,热闹非凡。关于李老百的死因多种多样:有说金花这女人阴盛,李老百敌当不住;有说李老百装在裤腰里的烟出门时漏了下来,让顺子家人瞧见了;有人说李老百当了一辈子大总,脸面薄哪还能活人……
   无论何因,大总李老百从此去了。龙湾此后也再没出过一个像样的大总。
   要离开家乡的前一天,我去老割家了。
   老割比我大一岁,也是我儿时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中的一个吧。离开家乡,在外谋生这些年,我真的很少见到他。可每隔十天半月,他总是要在我的脑海里或者梦中,出现一次,有时就那么一闪。正如有些事有些人,你想记住却不定能记住,你想忘掉也忘不掉一样。这足以说明,他在我心中的印痕之深。当我准备要回老家过年时,就已决定,今年必须要去见一见老割,而且要与他坐起来说说话。
   在我的印象里,老割从小就有些别别的感觉。现在想来,这种感觉应该是来源于他的好胜心理。他无论做什么,总爱与人家比。比如,别的孩子手里有个什么东西玩,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弄一个;假如有个孩子说我早上吃了三个窝窝头,他就一定要回家吃四个,然后说我吃了四个;夏天我们就比着喝井里的凉水,他哪怕撑得抚摸肚皮,也总要比别人多喝几口;穿衣服也是如此,他的穿着总比我们这些孩子鲜亮些,这与他爱干净的母亲分不开,但他本身也比我们讲究些。
   那时候,乡里的孩子玩的时间真多,不到十四岁不能进生产队干活,这就意味着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除了看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外,就只有玩了。能玩的花样基本上都玩过。没有东西好玩的,但有的是玩的时间,那也得玩呀。男孩子们实在无东西好玩,就只好玩自己的身体了。三四岁的孩子往往在地上笼一堆浮土,然后捏着自己的小鸡鸡尿尿,看谁尿得多,活的泥堆大。
   七八岁的孩子总喜欢站成一排,当然最喜欢的是站在学校的厕所里,都捏着自己的如麻雀蛋粗细的鸡鸡,尿道口向上,身子向后仰,鼓着肚子,有谁喊一、二、三,然后一齐向那边的女厕尿尿,看谁尿得高,能呲到对面去。老割总是尿不到对面,但他每次仍然要掂着脚跟,作最大的努力。有一次他竟悄悄地弄了两个土坷垃,垫在了脚下,最终他弄虚作假的行为受到了惩罚,被大家尿了一身。
   十三四岁的男孩玩得就更隐蔽了些。他们总是躲在一处,掏出自己已有四指长的阴茎,把包皮向下撸,努力地让龟头出来。由于发育的早晚不同,有的孩子能撸出来龟头,有的就不能。那时老割只有七八岁,当然不能。但他不知道不能的原因,就想着法儿要把龟头弄出来。那是一个夏天,翠绿的高粱长得比大人还高,老割一个人窝在高粱地里,折了一根高粱杆,把杆上的硬皮剥下来,那碧绿的皮锋利无比,他咬着牙,下定决心,最终把包皮给割开了,通红的鲜血顺着碧绿的高粱皮儿,淌了老割一手,但他的龟头终于露了出来。这一壮举被村里的孩子们知道后,老割就成了他的新名字。原来那个叫红军的名字渐渐被人们淡忘了,若干年以后,几乎就没有人能再想起来了。
   哲人说性格即命运,我的乡党们也有表达这种意思的一句话,那就是啥脾气啥命。老割的命运就是他的脾气造成的。
   老割没上完初中就下学了。因这他母亲曾是唱梆子戏的一个角儿,走村串户的唱过不少年,自然名气就大,再加上老割从小就清清爽爽的,比别的孩子干净利落,提亲的人来得就早而多。老割十八岁就娶了媳妇,而且当年就生了个女孩。老割的媳妇大俊,人长得在乡里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但唯有屁股大了些。屁股大的女人生孩子就稠,第二年竟又生了一个女儿。
   可是,老割是想要儿子的,在乡里没有儿子是要被别人家笑话的,这也是计划生育工作难抓的原因。老割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生要个儿子。他为了躲避结扎,就带着两个女儿和媳妇大俊离开了村子,走向了超生游击队的生涯。当离家三年之后的一个夏天,老割带着他的媳妇大俊和三个女儿及一个刚出生的男孩,浩浩荡荡地回村了。
   回村的第二天,他就被乡里弄去给阉了。超生这么多,不阉了你,那才叫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不仅阉了,而且把他家承包的六亩土地给收走了四亩。老割为了孩子和他的嘴,不得不再次走上了离乡之路,他打工去了!
   关于老割的事,我几乎每年都能听到。但听到的消息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大都是生活如何的困难,如何的过得顾头不顾腚,狼狈不堪。我在静下来的时候,总是从别人的叙述中想象着老割的处境和生活,甚至很多时候为他发愁,他究竟在如何生活着呢。母亲经常说,人只要生下来,上天就会给他一口糊口的饭吃,就会给他一条活路的。老割和他的三女一男及媳妇自然就一天一天的活了下来,而且孩子们一个个长得并不比别人家的孩子慢。别人的孩子总是长得快,就在人们的不经意间,老割的大女儿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割的生活及老割在乡亲们心里的形象变了。这种改变,按村里人的话说,老割及老割的大闺女都不要脸了,老割让大闺女出去卖屁股了。乡城的人说坐台卖淫不说坐台卖淫,而说是卖屁股。这在乡间是为人所耻,大逆不道的。虽然村里人对男女间私通也是容忍的,但对卖屁股可是万恶不赦的。也许,老割的大闺女真的卖屁股了,两年间他家就翻盖了新房,置了别人家都有的和没有的东西,比如电视、四轮拖拉机、磨豆浆机之类。
   我知道我的乡亲们,大多时候是宽容的,可当对一个或一件事不能认可时,就特别的嫉恨和不能容忍,而且要想尽法儿的去骂你,瞧不起你,作贱你。我回到家,刚一打听老割的事,家里的人,特别是母亲就咬牙切齿的骂:“那是一家畜生,闺女卖屁股,爹去收钱!你不要答理这些猪狗!”
   母亲毕竟七十多了,再加上去年的一场大病,我当然不能当面惹她生气,就吭唧了两声,算对她的话的默认。但我最终还是抽时间到了老割家去了。
   那是的腊月二十九那天的中午,我一个人在村口路上静静的走,在谁家孩子的指点下,拐进了老割家的院子。老割的院子也是青砖垒的,推开不大的门楼下的木门,映在面前的就三间堂屋和三间东屋,一色的红砖墙,红瓦顶,还透着新,翻盖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两三年。老割见我来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高兴,很平淡的样子。我被他引进屋里,两人竟都没有开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时,他的大闺女从东屋里出来了。老割对着她声音不大的说,“翠儿,恁叔回来了,你倒点水来。”
   这个叫翠的姑娘,从厨房拎着保温瓶进来了。我抬眼看了一下,真是有些吃惊,这闺女一点农村闺女的影子都没有:头发染着栗红色,直直的披散着,显然是做过离子烫的,眉、眼、睫毛、嘴很明显是经过化妆了的,有些夸张,有些风尘,那轻佻的眼神和扭动的腰肢,也与城市里的风尘女儿没什么两样。我的心一下子凉了,看来乡亲们的说法是真的了!
   放在面前的水,我动都没有动,只与老割寒喧了几句,就主动起身,说,“我只是来看看你,见到你就好了,我要回去了。”老割笑了笑,显然有些冷,“各有各的活法,都得活着,真没有想到你还记着我。”我笑了笑,走出了老割的院门。
   走在寒风吹着的村路上,我心里有些难受。是为老割吗?不,我有什么理由居高临下的为人家难受呢。自己活得也不容易呀!
   是的,各有各的活法,只要不死不就都得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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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在这篇小说里,给我们讲述着故乡的人和事,也传达出了对故乡的一份情,一份意。岁月如梭,时光匆匆,当年的被大家称为老头子的村支书,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一生好着面子,却不曾想因为要去打孙子而导致脑溢血病发;粮山,这个我儿时的密友,打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很多不知是道听途说,还是义正言辞的说辞,是误解,还是另有隐情?李老百,这位故乡的红人,却早早的离开了,留下多少遗憾;还有老割,为了一个男孩把自己推上了生活的累累重荷。作者娴熟的笔力,巧妙的连接,把故乡的几位熟悉的人的故事给我们娓娓道来,使人感受深刻,思索绵长。欣赏,推荐阅读。——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16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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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3-06-15 15:23:51
  问好作者,感谢投稿江南社团,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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