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月荼蘼(小说)
可除却那些之外,他还算什么呢?他不明白,他的余生再没有想明白过,活在困顿的浑浑噩噩里,不知误了谁。
年少气盛的秦覃当然不允许自己的丈夫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活死人。她用尽了各种办法,却没有一点效果。所以最后她将气撒在了早已死去的陆小月身上。找到凤凰山下的坟墓,趁着七七四十九日未过,生魂还附着在墓中,请来民间有名的道士,改了墓的风水,让她永生永世不能超生。
既然我秦覃下半辈子注定要守活寡,那么,你也别想了无牵挂安心的去投胎。那时候她恨恨地这样想。
至此,夏宓终于明白,她就是秦覃。
而苏荼,就是顾之途。
是她欠他们的。
五、苏醒
上海的夜色总笼着一层薄雾,不远处百乐厅传来纸醉金迷的歌声,不比旧日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嘈嘈切切,如梦似幻。
顾之途死后十年,秦覃对陆小月的恨也一点点消失殆尽。但当初改变风水的道士早已死去多时,后面请来的道长恐惧墓中怨煞过重,不敢贸然开动。久而久之,秦覃无法,只能每年清明过来,献上一束烟溪花,算是赔罪。
高价请来的道士虽不能改变墓中风水,却能给她借命续命。自顾之途死后,她越来越不敢回想他,回想过去。待到年少的气焰随着岁月沉静下来,她才知道,在这三个人的故事里,曾经的自己扮演的是一个多么不堪的角色。
因此,她开始惧怕死亡,惧怕他们会在奈何桥上等着找她算账,更害怕的是他们都不要她了——黄泉路,奈何桥,阎王殿,生前旧怨,所有的报应都加诸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不敢想,不敢面对所以她不断地续命,以来生的气运来给自己添年加月。
直到顾之途死后三十年,秦覃拒绝了道士再给她借命的提议,于一个凄风寂寂的秋夜死去。
光阴倏忽轮回,山河岁月眨眨眼就风尽云荒水阔山长。
今非昨是。昨是今非。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于是一切都在瞬间消散了。陆小月与顾之途翩然擦身,一个错眸天空就已不似云影天光叆叇旖旎,而头顶始终喧嚣的蝉鸣铺天盖地一年又一年,青梅竹马的时光流尽了,就再换不回一场烟月荼蘼。
故事至此,算是完结。
夏宓反应过来,犹不相信,“你是说那一切都是真的?我不相信,那些什么借命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老道姑叹气,终于开口道,“不瞒你说,我就是当年给秦覃续命之人,亦是嘱你所托,每年去坟前给她献上一株烟溪花。”
夏宓睁大一双眼睛,“怎么会?”
“当年你伤害太多,今世必然命途多舛,也怪老道当时年轻,为了几个银子,没能阻止你。”老道姑悔恨自责。
“我不是她。”夏宓握紧手中的黄符,浑身发抖,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几乎带着哀求,“那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回苏荼?”
老道姑沉吟,“县政府建立,修了那片湖,改了这一带风水,小月姑娘被压抑多年的灵魂得以走出墓地,她是来索命的。至始至终,她恨的是顾先生始乱终弃,却不恨你。所以她找顾先生索命。若你想救他,必须以自己的鲜血喂饮墓土,冲淡怨气。贫道再用手中黄符做一个纸人代替顾先生,引她入黄泉,只是届时会发生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
“你要考虑好了。”
夏宓望了望对面依旧是灯红酒绿的长街,点点头,“我考虑好了,我要苏荼活着。”
老道姑重重叹气,“跟我来。”
夏宓只感觉眼前一阵迷茫,随着自身血液的流失,一点点陷入黑暗。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她睁着眼睛盯了很久,才确定那个人是向南。
“苏荼呢?”
向南正在看报纸,闻言,神情一顿,马上反应过来,“你,你醒了?”
夏宓没理他,再问,“苏荼呢?”
“苏荼,苏荼。”向南结结巴巴,“他好了,好了。”
“好了啊!”夏宓欣慰一笑,“他在哪?我想去看他。”
“他啊!”向南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夏宓疑惑。
“没……”
“不可能。”夏宓感到事情很奇怪,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头痛欲裂,手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去疤,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这怎么回事?”她看着自己的手腕,自己明明昨天才割的腕,放的血,为什么今天,今天就只剩下了一道疤。
伤口愈合成疤,留下淡淡一条,至少,至少也需要半年,难道——
“现在什么时候?”夏宓问。
向南怔了怔,终是将手中的报纸递给她。
“一年了,竟然一年了。”夏宓盯着报纸笑,眼中却落下泪来,“你实话告诉我,苏荼到底怎么了?”
“他,”向南仍是支支吾吾,看到夏宓脸上的神情,才如实道,“你晕倒在湖边的第二日就醒了。但是他脑子受了伤,醒来后除了父母,其他人都不认识了,所以他,”向南望着她,小心翼翼道,“也把我,把你忘了。”
“忘了?”夏宓喃喃。
“只是届时会发生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她想起老道姑说的话,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加深,“忘了好啊,忘了好,上辈子终归是我欠他们,这辈子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尝。”夏宓擦干眼泪,抬起头对向南平静道,“我在医院躺了一年,工作是不是也丢了?”不等向南回答,又自顾自说下去,“上辈子做的错事太多,这辈子这样也是应该。”
说罢下床,“今天出院吧。”
向南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六、尾声
石街长,镂空窗,把沧桑放满一池塘。那时有小姐对镜在闺房,犬吠声声院落旁,鱼惊涟漪圈圈荡,石墙黛瓦梨花香,就在凤凰山下的那一旁。烟溪叹,火烛晃,最遥远的记忆其实是故乡,有一座古旧祠堂,香火旺。回忆里老人穿针引线安详,如今坟冢上蒿草黄,记得年幼时他熬一碗姜汤,讲着小城旧识的模样。
故事在光阴里流转,转成另一番模样,有谁知道真相?前世因缘今生错,谁又抵得过年华匆匆一段饶指柔肠。恍惚间歌女扯了方锦帕低婉地唱,那楚楚一丝儿绕过水阔山长风尽云荒最终蹉跎成一枕黄粱: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得先?
——只因了这般:如花美眷,抵不过似水流年。
注:尾声词改编自墨明棋妙《古镇·夜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