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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家燕(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21发表时间:2013-06-23 18:33:49


   水亮真没有想过这些事儿,听七奶这样一说,他对七奶敬佩不已。七奶精神一点毛病也没有,她清醒着呢,她比谁都明事理儿。于是,他趁势把图纸拿出来,指给七奶看。七奶说,“这是啥?”水亮就说,“这是我让设计院设计的楼房,每层楼上都设计了鸟窝,燕子也可以在楼上做窝的!别的城市都这样做的。”
   七奶看了看图纸,又抬头看了看水亮,然后摇着头说,“你这孩子,这是给麻雀和其它鸟儿弄的。燕子可不会进窝的。”水亮就急了,解释说,“燕子会的,它可以在这鸟窝里重新做窝啊!”七奶有些生气地说,“你啥也不懂,念书把脑子念进水了。燕子要在明亮地方做窝。它们每年用嘴衔来泥土、草茎、羽毛,再混上自己的唾液。有时补补旧巢,有时搭新巢。哪会进你做好的窝呢?”
   水亮听七奶这样说,心里很凉。自己这些天努力的结果,就这样白费蜡了。他正想再给七奶解释时,手机就响了。是黄书记打来的,要水亮立即到村部去,他已经在村部了。水亮答应了一声,又强装着笑说,“七奶,我先走了,明儿啊我带你去苏州看看,让你看看燕子是咋在那楼上做窝的。”七奶就说,“你忙你的吧,我一辈子没出过门。我也不上这州那县的,进了城我头就晕。”
   水亮到了村部。就见黄书记、冯组长和马锋都在了。黄书记见水亮拿着图纸,就说,“老太太同意了?”水亮说,“她不相信燕子会这里做窝,真是没办法!”这时,黄书记就笑了,“你呀,叫我咋说你呢,你还真相信愚翁能移山呀!那最多只是个传说。”水亮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七奶的工作一天做不通,他就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这时,黄书记看了看马锋,就说,“还是老太太吃杮子,先捏软的吧。那个牛大馍咋还没来?”马锋说,“快了,快了!”说着便掏出烟递过来。
   一会儿,牛大馍来了。坐了下来,黄书记就盯着他看,一句话也不说。牛大馍心里有点发毛了,就说,“书记,我来了!”黄书记把烟掐了,看了看马锋,然后说,“知道你来了。你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牛大馍赶紧说,“不知道,不知道。”
   黄书记看了一下冯昊,就说,“老冯你说说吧!”
   冯昊看着牛大馍,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牛大馍一愣,答道,“我叫牛五州,村里人都叫我牛大馍。”
   冯昊看着他,又问,“你是哪一年来马园村的?”
   牛想了想,然后说,“1989年吧。”
   “你一个外乡人,是咋在马园村落户盖屋的?说!”
   牛大馍一听这口气,心里吓了一跳。牛大馍是二十年前来村里的外乡人,他开始是在村口沟边摆摊算卦,后来就搭起了塑料棚,再后来就变魔法一样不知不觉中把棚变成了简易房、变成了砖房、变成了院子、变成了蒸馍卖的馍店。他觉得自己在马园落户是有点来路不明,心里就怯几分。
   见牛大馍不说话,黄书记就说,“你一个外来户,还在村沟边荒地违章盖了房子,村里人把你告了!按照规定,你得把房子扒了,立即走人!”牛大馍见黄书记这样说,紧张了起来,就小声说,“我走人,我到哪里去啊!”
   这时,马锋就说,“老牛,你哪里来还到哪里去,把房子拆了,把砖头什么的拉走!”牛大馍脸上涮地冒出了一层汗,虚着脸说,“村长,你不能这样啊?”
   冯昊看了看牛大馍脸上的汗,就说,“现在是和谐社会了,你要是识相呢,限你一周内把房子扒了,该还原你多少还原你多少面积。要钱也行。”
   牛大馍当即签了合同。第二天,拿到钱,就在外面租了房子。第三天,拆迁组就开着推土机把房子给拆了。推土机推房子的时候,村里人不少人都站在外面看。见牛大馍孙子一样递烟,就有人骂着什么,走开了。
   水亮的奶奶病重了。他请了一周假回老家去了。
   刚到家第四天,他就接到黄书记的电话。黄书记简单问了一下水亮奶奶的病情,就让他必须快回来。说省长要来视察,现在七奶和一些村民正在闹事,市里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必须全部在岗。水亮想问什么事,黄书记却挂了电话。水亮第二天早上才能乘汽车。晚上安排好家里的一些事,就给村长马锋打电话问个究竟。
   马锋在电话里把大致情况说了。
   说牛大馍拆迁后,又拆了老蒿家的房子。老蒿原来是赤脚医生,后来改做了兽医,后来农村不喂猪牛了,又改成了人医了。几年前,给一个农民开阑尾炎开出了事故,人跑了。他爹听说不同意拆房子,公安就要抓他儿子回来坐牢,就同意拆了。按说这是好事,有几个常年在外打工的人家也同意拆了。可就在这当儿,七奶家的燕子窝夜里被人捣了两个。七奶的精神病又犯了,拎着刀,一直在管理区大门口闹。村里一些人就跟着七奶起哄,一个叫马松的小年轻砸了管理区的牌子,被抓起来了,村民这被才制止住。可七奶仍一直在区大门闹。现在被强制弄回她家里,她却拎着刀,坐在院子里,几天都不吃饭了。
   水亮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捣七奶燕子窝的,肯定是村里人,他们是想用七奶这张牌,来制造混乱、阻止拆迁。想到这些,他心里很复杂。村里的工作不好干呢,甭再说农民都善良了,有时也鬼得狠的。他们是啥招都使得出来。细一想,水亮感觉七奶也太没道理了,这建工业园拆迁的大事,她竟以几只燕子闹出这么多事来。再一想,他也颇同情七奶,孤孤独独的一个人,只有燕子才是她的伴呢。
   第二天,水亮早早的就起来了。他要弟弟送他先到十几里外的县城坐车。
   田野上空还有着薄雾,小燕子带了它们双剪似的尾,斜飞在旷亮无比的天空之上。叽的一声,已由这块麦田上,飞到了沟边的柳条之下。自行车驶在路上,水亮看到,有一只小燕子在粼粼如波的水沟里掠过,剪尾或翼尖便沾了水面一下,那小圆晕便一圈一圈的荡漾了开去。再向前看,便见飞倦了的几对燕儿,正闲散的憩息于纤细的电线上。
   可这时,水亮的心情却暗淡了下来。他又想到了七奶家那几窝燕子。
  
   五
  
   “狗不咬”是马园村民给水亮起的外号。
   水亮没觉得有啥不好,反而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满足。虽然,村民们对拆迁的事仍没有一点松口,但他从村民对他的态度中,感觉到已经有一些村民开始理解他了。
   七奶事件后,水亮一户一户的去做工作。
   马园村民家家爱都喂狗,有的还不止一条。
   开始的时候,狗见了他就龇牙咧嘴地围着他叫。水亮是怕狗的,但不又不能不去,他手里便拎着根短棍子,以防万一。进得去门了,可屋里的人脸色并不比狗脸好看多少。不让坐,也不答理,故意冷着水亮。但水亮不生气,他也是农民,他知道农民的脾气,敌不了敬。他自己本来不抽烟的,但他却装着烟,进屋就给男主人让烟。多少让村民有点不好意思,最终还是让水亮坐下来了。虽然,话语是不冷不热的,但水亮不在乎。他心里想,我是来做工作的,做工作就不怕看脸色。你给我脸色看,我没啥丢人的,我不是为我自己求你,我是为工业园区建设。再说大了,是为了城市化,是为工业发展做工作。
   水亮往往先从拉家常开始。见村民开口了,再给他们讲拆迁的事。见村民能听得进去了,他就不失时机地宣传征地拆迁的优惠政策,讲工业园区对当地村民带来的好处。他用家常话解读政府拆迁补偿政策,算国家建设、城市发展的大账,算村民家庭变迁的细账。其实,村民们都理解,就是嫌他们得到的补偿少了。尤其一些地多的,也给水亮算帐。他们说自己每个人有三亩多地,每年种蔬菜收益是多少,现在一下子没有地了,将来怎么办。水亮就给他们解释,说有低保了,将来还可以到工厂打工。但村民们不放心,他们都认为进工厂这事攥不牢,工厂弄不好还会倒闭,工人还要下岗。再咋说,也不如自己种地稳当。
   一连半个月,水亮天天出了这家进那家。一遍一遍地说,一遍一遍地讲。终于又有两家同意拆了。他心里高兴坏了。晚上就给女朋友小真聊天,说这事。可小真却冷冰冰的。水亮开始以为小真对这事不感兴趣,或是白天工作累了,并没有在意。可一连几天,小真都爱理不理的,水亮心里就有些预感,他觉得小真是不是真变心了。这天晚上,他没有上网,而是给小真打电话。小真冷冷地说,“水亮,这两年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了。还是分开吧!”水亮正要问为什么,小真却挂了电话。他再打过去,小真的手机却关机了。
   水亮这一夜发疯了一样,一次次拨打小真的手机,可听到的仍是那句话: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天快亮的时候,水亮想明白了:小真其实早变心了!自从他当了村官,小真对他的态度就开始变化了。她也是农村出来的,是不想让水亮在农村的。水亮想,真是活见鬼了,越是农村出来的越看不起农村,越怕农村,越梦想城市。尤其,小真当了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水亮心里就隐隐觉得她变了,喜欢谈她的老板,也常常出去陪老板应酬,有时从她接电话的声音里,能感觉到她应该是与别人在一起。他没想到小真也会走上当二奶的道上去,看来钱是最能改变一个女人的。
   水亮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决定去省城找小真,他要小真给自己一个说法。即使分开了,他也不能让小真成为这个房地产公司老板的二奶。他觉得,这样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天亮了。
   水亮起来草草的冼了脸,推着自行车就去管理区,他要给黄书记请假,要去省城找小真。黄书记见水亮这么早就来了,就笑着说,“水书记,是不是马园村民都被你说服了,来给我报喜!”水亮心里很难受,本想发火的,但还是压了下来。就开口说,“黄书记,我有点急事,得去省城一趟,就一天时间!”黄书记点上烟,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才说,“咋了?想你女朋友了!我正要找你呢,七奶那边你还能拿下吗?拿不下我可采取行动了啊!”水亮心情很不好,见黄书记明显地对自己不信任,就说,“你们随便吧,我是没这个能力了!”
   水亮走后,黄书记给马锋打了电话,要他立即来管理区。
   马锋来到黄书记办公室,黄书记就直截地说,“你可能也听说了,组织部都考察我了。现在我必须以最快速度把马园拆掉,我二十年的努力才有这次机会,不能让这些人给我搅了局!”马锋见黄书记这样说,心想,就听令吧,不干也不行。于是,就问,“书记,你咋安排我咋办,我尽最大努力!”
   黄书记又点上一支烟,才说,“我给刘主任研究了,想让公安在网上通辑李七奶的儿子李六根和媳妇郑大丽。他们两个弄回来一个,七奶的问题就解决了。”马锋一听说要抓六根和郑大丽,就说,“书记,他们都六年音讯皆无的,上哪儿找他们呢!”黄书记很是失望地看着马锋说,“就你这脑子,他们能都死了?只要活着,上了网,公安就能找到他们!”马锋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想了想,就附和着说,“公安能找回他们好啊,七奶也有福了!”
   黄书记掐了烟,有些生气地说,“别扯闲篇了,我叫你来,是让你想想这六年前村里可发生过啥事吗?没有理由,公安以啥名堂上网通辑呢!”马锋这才明白过来,他搔着头,皱着眉,很发愁地苦思冥想。黄书记又抽了半支烟,马锋才开口说,“有了!六年前,村东头马老五家的房子被点着了,人还差点没烧死呢。”黄书记听罢,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说,“好!就这事了!你赶快写写情况,我下午就安排人去公安分局!”
   现在,村里已拆了六户了。黄书记办好网上通辑李六根和郑大丽的事,就与刘主任和冯组长研究。他们觉得现在强拆的时机到了。他们三个人研究了方案,又给市里回报。市里开始并不同意强拆,但也觉得不强拆不行,就同意了。分管副市长一再安排,要周密布署,以防万一,尤其不能出人命。
   他们制定的方案很周全:由四台推土机同时进村,管理区和区派出所74名人员全部出动,另外再从市公安局调五十名防暴队员预备。
   这个方案报到副市长那里没有通过,他觉得这样还是不妥。要想办法把村民尤其是男村民都调到别处,来个调虎离山,然后再实施强拆。黄书记觉得这个建议好,就决定由刘主任和水亮把男村民召集到村部院里,关了门开会。他在外面指挥,会议一开,推土机再迅速进村,从村东头开始推。如果发生意外,就立即抓人。时间就定在三天后的中午。
   其实,这个方案水亮是不知道真相的。他从省城回来,情绪一落千丈,人像丢了魂一样,工作也没了激情。这一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像水亮这样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学生,突然经历女朋友投入他人的怀抱,心里压力一定会很大的。但别人是不知道的。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这天晚上,水亮早早的吃点东西,就想睡。这些天,他感觉太累了。当他去锁村部大门时,毛海兵正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想进的样子。水亮看着他,就说,“你又有啥事?官司赢吗?”毛海兵这时就掏烟,水亮不接,他就说,“我是来请你的,官司赢了,法院判给他俩每个人六千块,算是道义了。我明天要请村里的人吃饭,我就是要让那两个不孝的哥哥难看!书记,你得去呀!”水亮苦笑了一下,心想,钱啊把亲情都弄没有了,真是相煎何太急呢。见水亮没说话,毛海兵又说,“多亏你指点,我才找律师的。你得去啊!”
   水亮就糊弄了一句,“我明天有事,争取吧!”说罢,就关了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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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干一个行当,把它当个事情来干,至于那些漂亮的口号,不用去喊,这想法还算是低调吧。但水亮没想到的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了无奈。这无奈,也许来自他的幼稚吧。村妇吵架,麻烦事,但这这是个铺垫,更麻烦的还在后头。村官,有的人争破头,那是想着近水楼台。如果没人争,那就证明有了难度。城市的发展,需要牺牲些东西例如家园什么的。而这些,不是那么容易被牺牲的,于是我们就常常听到两个词:钉子户、强拆!基层工作难做,如果想各方都满意,那不异于登天的难度。水亮这会子可真就体会到了。拆迁,把人心里的那个“小”无限放大了,但七奶却不归属于这一类人。她只是不忍燕子无家可归,因为,城里留不住燕子。七奶是念家,所以固执成魔怔,水亮幼稚,看不穿那些人皮面具以及自身固有的弱点,所以最后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幸好,他泥足不深,足可自拔。小说描写了一段关于拆迁的故事,刻画出各种芸芸众生,形象鲜明。燕子贯穿始终,莫约影射着“家”?估计是了。你要一个家,但是,不能以别人的家作为代价。这大概就是作者想表达的主题吧。推荐阅读!——紫墨青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243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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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墨青函        2013-06-23 18:36:11
  问好作者,欢迎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佳作频频!
天地繁复,大道至简!
2 楼        文友:履泽        2013-06-25 00:15:18
  问好作者,很不错的文字,欣赏了。。。。欢迎作者赐稿江南烟雨社团,祝福创作愉快的同时,也祝福阅读愉快。希望作者在江南烟雨社团里,有新的收获,以及有更多的精彩作品呈现在大家的面前,有更大的进步。
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记忆燃烧的温暖,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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