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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龙湾笔记(中篇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09发表时间:2013-06-23 19:52:23


   周县长终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抽泣中,燕子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录音机。周县长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反复回放:我是人民的县长,人民的县长爱人民!
  
   大总
  
   大总是乡下最大的人物。
   谁家没有生老病死红白喜事,有事了自家人只顾忙哭忙悲忙喜忙贺,就得有人出来帮着问事,这问事的就是大总;有了生老病死的红白喜事,就是家境再不行,总要摆几桌酒席,客人来了就得有问事的,这问事也得大总。更不必说家里死了老人或中途妇女寻死了,这码子事多会有些闹腾,这更离不了大总。
   大总不是谁想当就能当,谁都能当得了的。当大总不是自己封的,而是几个村里的人抬起来的。当大总首先要江口好,要能随时随地喜笑怒骂哭,要能随时对付刁钻精憨傻;当大总还要有宰相的肚子、说书的嘴、野兔子的腿;当大总的人多是读过几年私塾念过几年书,通晓五行八作各路繁礼缛节;当大总首先要有一副好嗓子,粗犷圆润悠扬婉啭声透山水,一嗓子喊出来纵有千人万口都能入到每个人的耳朵;当大总的人更要是在地方上做过什么显赫的事体,而且所做之事要能让乡人至少传颂几十年;大总在乡下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递烟上茶笑迎揖送;在乡下上至宗族械斗下到小两口拌嘴,大总一到,有时话不出口,事就平了;大总还要有一副金肠玉肚、一个好酒量,三十桌五十桌乃至百桌席都能敬上一圈,且上午喝了晚上还能喝,今儿喝了明儿还能接着喝;乡下三五村、有时十村八村才有一个大总……大总难当,大总也风光啊。
   李老百就是龙湾河沿岸六个村庄的大总。
   李老百虽生在龙湾,但人高马大,十岁就长成了身腰,被爹送到药都“大生杠局”学徒了。杠局说白了就是专门抬棺的,混迹于五行八作、商贾官绅家中,自然能见到大的事面。杠局老板想把自己的家当交给李老百时,李老百却动了心思,跳到“一街春”酒楼当了学徒。再后来,他竟与酒楼老板的女儿有了那事。事体败露,老板女儿自尽身亡,李老百就回到了龙湾,但再也没有婚娶。不知从哪一天起,李老百竟做起了大总。到五十岁上,李老百已是龙湾响当当的大总了。
   这一年秋天,龙湾的铁匠韩铁锤四十岁生日刚过,竟突然死了,撇下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和三十八岁的媳妇金花。韩铁锤的丧事当然是李老百给张罗的。韩铁锤过了一周年的一个晚上,金花来到了李老百屋里,“他李叔,你这些年就不想再续一房?”经风见雨的李老百的脸刷地红了。金花又说,“我也想往前走一步了,你看,你能给我找一个你这样的人么?”李老百一时手足无措。说着,金花扑地吹灭了灯,借着月光,背过身子,解开了钮扣……
   五十岁的李老百与金花结了婚后,人就年轻了十岁。当大总,为东家忙了几天,事后,东家总是要送几条毛巾、四瓶酒、一条烟、一方肉、一条鱼什么的,摆场的人家送的更多。过去,李老百总是把吃不了、用不了的送给左邻右舍。现在不一样了,金花在村街上开了个小店,把这些东西换成钱。龙湾人都觉得这也正常,又不是偷谁抢谁的,没有啥不光彩的。原来,谁家有事,李老百总是从头到尾都在东家住的。现在,每晚都回家,人们也觉得正常,有了女人的人了!可后来,突然有人传李老百每晚回家,总是在腰里装上几盒烟或几条毛巾什么的,但都是私下里传,并没有谁见过。这话就像来去无踪的云一样,飘来忽去的。
   忽一天,大总李老百办完顺子家的事后病了。从此现有出过门,半年后竟死了。出殡那天自然来了许多人,热闹非凡。关于李老百的死因多种多样:有说金花这女人阴盛,李老百敌当不住;有说李老百装在裤腰里的烟出门时漏了下来,让顺子家人瞧见了;有人说李老百当了一辈子大总,脸面薄哪还能活人……
   无论何因,大总李老百从此去了。龙湾此后也再没出过一个像样的大总。
  
  
   千金虎
  
   千金虎不是虎,乃乾隆年间药都一写字高手――杨时轮的别称。
   杨时轮出生在龙湾。少年聪颖,读书作画样样让私塾里的老先生吃惊。但他却无意于功名,只热衷于练字和拉弦子。
   这字练得如何没人见过,只传说,他写的字白天会动,夜里放光。这弦子――药都人把二胡称作弦子,拉得倒堪称一绝。话说有一年的除夕晚上,全城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纷纷向南门聚去。
   都说南门唱大戏了:锣鼓弦子一个劲儿地响,黑头、小生、红脸、花旦一个劲儿地唱。
   可药都人赶到南门全都惊了,哪有什么戏,只有杨时轮挟一把二胡从城墙上下来。这一把二胡满台戏的景儿,使药都人对杨时轮多了几分佩服。但谁也很少能跟他攀上话,一则他时常四处出游,二则他整日间闲云野鹤般深居简出。
   云儿没有根,鸟儿喜丛林。
   这一天,杨时轮和书童云游至苏州寒山寺。只见寺门口有一老妈妈不停地向人哀求,原来她要把眼前这个眉眼儿俊秀的小姑娘卖了。
   杨时轮一问才知,原是一个恶霸逼死了她的男人,又要把十两银子的债滚成五百两,三天不还拿她女儿抵债,“把闺女卖了,也不能把她往这个老色鬼的火坑里推。”
   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
   “老人家,不必伤心,跟我到码头边的船上,我送你五百两银子。”
   杨时轮话刚出口,书童便小声提醒:“老爷,咱统共才剩二百两,只够回家的盘缠。”
   “这样吧,老人家,明天还是这个地点,还是这个时辰等我。”说罢大步向寺内走去。
   晚上回船,杨时轮磨墨摊纸挥笔写下一斗大的“虎”字。
   “明儿一早,你把这个字拿到当铺,当银要一千,当期写一年。”杨时轮拎起二胡向船头走去。
   第二天一早,书童拿了这个“虎”字一连跑了十家当铺,没有一家肯接当。在人们的指点下,他来到苏州最有名的当铺——盛泰昌当铺。字画柜伙计看了看字,问当银多少,书童伸出一个指头。
   “一两?”
   “太少!”
   “十两?”
   “太少!”
   “百两?”
   “还太少!”
   “这字能当一千两?”字画柜伙计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帐房先生。接过字一看,不禁一惊,连忙戴上老花眼镜摇头晃脑地半天不语。
   “这个虎字也算写到家了,但不足之处是这只‘虎’,脚根不稳。当银九百九十九两如何?”
   虽差一两银子,书童没敢做主。便收起字向杨时轮禀告。
   杨时轮一听,失声叫道:“是个识家。”
   遂向船家借张八仙桌放在岸上,垫平四角,饱蘸大笔,临风又书一“虎”。
   一年之后,杨时轮带千金来赎字。只是“盛泰昌”已不见了,据说是失了大火,烧了库房。杨时轮仍不死心,经过二九一十八天苦找,终在一旧书摊前找到帐房先生。
   帐房先生一口咬定,字在大火中烧掉了。杨时轮无奈而归。
   三年之后,杨时轮在药都自家门前突然看到那“虎”字的赝品。自此,便封了笔。
   杨时轮没给龙湾也没给药都留下一字,只留下“千金虎”的美传。
  
   小文
  
   志是从龙湾考出来的第三位大学生。
   他爱上小文的时候,小文正在省城的大学读历史系二年级。小文的母亲是药都这个小城里的一所小学的校长。她是那种生活上很传统工作上很出色的女人,因此学校里的教学质量是全城最好的。城里唯一的一所中专学校——药都师范就每年都有学生来实习或间习。这样看来,女儿小文的爱情从这里开始也是一种必然。
   这是八二年春天。小文的母亲刚给学校里的老师开过会,志就从师范学校来到了她的办公室。志是去年刚毕业的师大学生,是药都师范教心理学的,第一次来与小文的母亲联系学生间习的事。因为是第一次来,小文的母亲就显得比过去稍稍在意了点。志自我介绍后就被让在了她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小文的母亲去倒水的当儿,志一眼就看见了压在玻璃台板下的一幅照片,这是一个文静漂亮的女孩子。
   间习是常事了,几句话就定了下来,无非是什么时候来学生来多都分到哪个班上。说完的时候茶还没凉,茶还没喝一口,就自然还得把话说下去。小文的母亲这样想,何况她也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很有点学识。说着说着,志就把话题转到了台板下的女孩身上。小文的母亲就有点自豪,女儿是当年全县为数不多的几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之一,她的话就多了起来。志离开小文母亲的学校时脸红红的,他已经酝酿了一个关于小文的重大计划,可这一点小文的母亲一点也没觉察到。
   志从小文母亲的学校回来的第五天,小文就收到了一封信。这是一封饱含倾慕但又不露声色的信。这种信小文虽然是第一次收到,但她并不紧张,她认定这是一封自己早晚要收到的信。第二周她又收到了署名志的信,信里谈的都是历史方面的东西,有的还很新鲜,让她这个学历史的学生感到是从未涉猎的东西,她就很有兴趣的读起来。第三周又收到了署名志的来信,而且让她更有兴趣读下去。以后每周小文都能收到志的一封信,不仅很准时,而且都很有意思。后来,小文就觉得志的信是一个陷阱,就有些害怕他的到来。可有时晚一天收到志的信她又觉得少了许多东西,上课老想着这事。
   暑假离校的时候,她把收到的十八封信全部看了一遍,才最后得出结论:志是一个在药都工作的大学毕业生,而且是恢复高考第一届的毕业生。小文想在暑假暗地里看看这个志,可志又没说他是怎样知道自己的地址,他又是在什么地方工作的。小文就觉得有点儿担心,就觉得暑假有点儿太长了。
   小文回到大学的时候,她一下子收到了八封信,全是志的,而且正好是每周一封。她把八封信全读完后,她有点生气了,原来志在最后一封信中说他在暑假时见到了她,只是她不知道而矣。小文依然没有回信,甚至有点恨志了,整天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志的眼盯着。可志不管这些,他每周还是准时给小文写来一封信,有时就几句话,有时却是几十页。小文就觉得有一种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她想回封信摆脱这种局面,但她又怕被盯得更厉害,心里也有一种想制止收到志的信的矛盾。就一直没有回信。决定寒假时一定也背后看看志,看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寒假里小文终于暗地里看到了志。这一看就让她有点失望:志原来是一个个子只有一米六多一点,快有三十岁了,人长得也很一般,与自己读他的信时的想象差得太远了。小文就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就再也快活不起来了。她想告诉母亲让母亲去制止志的行为,可又觉得理由不充分,人家给你写信也没说什么,甚至连一个爱字都没有。她回到学校时还是依然收到志的来信,小文就没有了看的兴趣,连拆都不拆就压在箱子底了。志还是每周一封的来信。
   一晃两年过去了,小文快要毕业了。当她又收到志的一封信时,她就有一个要查查志到底来了多少信的想法。她把箱子底拆和没拆的信一一数了,整整一百封。她的心咚咚地疼了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她觉得她必须把这些信全拆看一遍,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当她全部看完的时候,她已成了泪人,躺在床上一夜都没有睡。第二天,她就写了一封回信,信很简单就一句话:志,我终于被你征服了,下一步你要征服的是我的母亲,相信你会的。小文。
   小文毕业的那个暑假,志一连多次到小文的家去找她的母亲,可小文的母亲就变得很蛮横,有时竟骂出声来。志又一到小文家门口,小文的母亲就是不开门,这时大雨来了,一下就下了两个多小时,志就直直的在雨中站了两个多小时。雨住的时候,小文的母亲终于流着泪把志拉进了家里。这年的十月一日,小文与志就结婚了。新婚的夜里,年龄比志小八岁个子比志高八厘米的小文送给志一件礼物――一个装满志的信的小箱子。
   新婚之夜,小文问志,“你这人怎么这样有韧性?”志就说,“我是从龙湾乡下出来的,是农民。农民就是这样,下了种子就一定会有收成!”这一夜,志哭成了泪人。
   后来,志就从药都师范调到省电视台当制片去了。小文也从药都调到了省城,据说在省图书馆做研究员。现在他的儿子都已上大学了。但每年,他们都会回龙湾一两趟。
  
   斗地主
  
   快下课了,文革有点坐不住了,往窗外一望,就看见几块不认识的云停在学校的天空上,样子怪怪的,颜色生生的。不一会儿,学校上空的云就走动起来,颜色也越来越黑,突然风从空中跑来,云就跌跌撞撞地带着水落了下来,哗啦啦打在教室的屋檐上。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文革和村里的孩子们走在出学校的土路上,一股泥腥味就把他包了起来。这腥味很熟悉,文革回忆着,这是在哪里有过呢?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反着闹着,文革却皱着眉一直在想。快到村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于是就大声喊道:“都给我停住!回学校去!”声音像他当队长的爹一样瘆人。反闹着的孩子回头一见文革紧绷着嘴的脸,就都哑了。这时文革转身向学校走去。后面的孩子也就都跟着向前走,像是去完成一件什么重大的使命一样,默默的,劲头十足的跟着。快到了学校的大门,跟得最紧的仓库才从文革嘴里知道,是要去斗地主。他的脸立刻严肃了下来,手向后一挥,“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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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类似于地方人物志。而其中人物,都和龙湾堡有着不可切割的渊源。人杰地灵,如此来形容,也许毫不过分。但龙生九子,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烟火人间。九姑,超脱自身遗憾的大方善良;八爷,演绎了一个彪悍汉子的矛盾一生;周县长,爱人民更爱水嫩嫩的大姑娘;大总,就是主事人,需要七窍玲珑心的资质。近水楼台,李老百藉此风光过,又湮没在尘世中;杨时轮,一字千金,豪气干云;小文,诠释了什么叫执着;文革,这名字没取错;王学的经历,说明了大处着眼的重要,毕竟,老花说得好:聪明保一身;六爷证明了心态的重要性……各个时期,各类人物,各个阶层职业,地域特色、人物性格外因内因,以及风俗习惯禁忌,文章差不多尽行涉猎。爱情、亲情以及人心世道,其中的传奇味道,更让人加深了对龙湾堡的印象。文章的价值观导向,以及对中华文化核心价值观的坚守,让这篇文章颇有些人文味道。很有看头的文字,作者对家乡一草一木熟悉的记忆,足见情深,这也足以让很多人反省。推荐阅读!——紫墨青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243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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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墨青函        2013-06-23 19:53:56
  问好作者,欢迎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佳作频频!
天地繁复,大道至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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