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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龙湾笔记(中篇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11发表时间:2013-06-23 19:52:23


   到了教室门口。文革从裤带上解下钥匙时,止不住兴奋的笑了,但没有笑出声来:他今天要像爹一样斗地主,斗地主的儿子——社会!
   孩子们进了教室就觉得有些奇怪,文革没有站在讲台上,而是站在了讲台的边上。他们按仓库的指挥都坐在教室里的土台子上,都望着文革,谁也不说话。教室里只有呼吸声的时候,文革清了清嗓子走到讲台上,声音并不大的说:“今儿个,咱斗地主!”两眼就向坐在最后面的社会扫来。他的目光如两根铁棍一样,到了社会头上的时候,社会就连忙用两只手捂着头,矮了下来。坐在下面的孩子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就突然一起喊,“打倒社会!”
   文革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扫一眼台下,台下就静了下来。文革向仓库和华子一瞅,声音狠狠地,“把他带上来!”仓库和华子就兔子一样蹿到后排,一人拧着社会的一只胳膊,把他推到了讲台上。到了台上,两人并不松手,向上一抬,社会的头就低了下来。文革像他爹一样的向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说:“老实交代,谁给你起的名子?”
   “俺爹。”
   “你配叫社会主义?”
   “俺不叫社会主义,俺叫社会。”
   “社会不是社会主义是啥!你不老实!”说着就举起右拳高呼,“打倒地主儿子社会!”台下的孩子们一齐站了起来,举起拳头大呼起来。文革突然觉得不妥,改口喊,“打倒地主崽子!”台下也改口喊起来。仓库和华子的手往上一抬,社会的头又向下低了一截。
   喊声停了,文革又问,“老实不老实?还叫不叫社会主义!”
   “俺叫社会,不是社会主义。”
   “你不能叫社会,你叫小地主!”台下有人喊。
   “俺爹让俺叫社会。”
   “脸上给他写上小地主!”台下有人喊。
   文革很赞成,就点点头。这时,来兵就从书包里掏出钢笔,跑上来……
   太阳的白脸被风全刮出来了,文革和仓库他们满足地走出校门。出了校门,文革得意地对仓库说,“那字印在他的脸上了,一辈子都不会掉的。”仓库也得意地大笑起来。
   笑声立即被头顶上的风掠走,向云天上洒去。
  
  
   王 学
  
   在药都,人精就是活成了精的人,比一般的精明人不知要精明多少倍。据考,人精一词始于“二桥口粮坊”的学徒――王学。
   王学从龙湾乡下到“二桥口粮坊”当学徒时才十二岁,瘦瘦的脸膛,倒象二十岁的人,说话一字一板,速度极慢,但中间的语音却紧紧地连着。贵人话语迟,这句话就是单用在他身上的。他手脚的抬动很稳很沉,有点上六十岁人的感觉,但反应的速度极快,你觉得他正要跪下时,头已磕在了地上。粮坊的陈掌柜见他时,看了他半个时辰,终于对管家说了一句话,“留在我身边使唤吧。”
   王学确是生来的精明灵巧,十二三岁的孩子比多年的老管家都令掌柜的满意:刚想喝茶,紫砂壶就送到了嘴上;刚想擦汗,毛巾就递到了手上,而且想要多热就是多热的;刚想吸烟,着了火的水烟袋就托了上来;心里想要哪房太太,当晚哪房太太就会接到掌柜的另一副水烟袋……总之,只要掌柜的刚想,仅仅是刚想,王学就把事给办了。至于对客商的轻重冷热,掌柜的嘴巴歪歪,事情就刀光水滑地过去了。掌柜的常说,学这孩子的心就是跟我连在了一起。
   这等人可以说学啥会啥,就是不学也能看会,二十岁上就已经能写会算了。这自然会派到大用场上去。进二桥口粮坊的第六年,陈掌柜把老管家给辞了,王学顶了上来。他管帐后,无论陈掌柜啥时打开帐本,往来结存都子丑寅卯一清二楚,一笔笔齐齐整整。他的手眼就是一张网,粮坊的事,只要是水,再急也流得过去,只要是鱼,哪怕是一丁点儿也休想流出。他的悟性特好,顺势应对见貌变色都有特长,他懂得了其它生意人一辈子也搞不懂的许多事;他的主意很多,眼眨一眨就有一个主意;他很精细,精细就成了他一丝一缕一分一秒都要反复权衡的事。粮坊的许多人都觉得王学应该做掌柜的,掌柜的对他也挺感激,月钱一加再加,比前任管家多出了三倍……
   可五年后的一天,掌柜的要给王学一笔钱,要他离开二桥口粮坊,理由当然是光面堂皇了,“学,你能单立门户了,一定比我做得还好。这笔钱你作个铺底吧。”王学扑通跪在地上,“掌柜的,我没想过,我要在粮坊干一辈子。”掌柜的弯腰扶起他,“你心里这样想的,但你天生就是当掌柜的料,就这样定吧。”
   一月后,二桥口又多了一家粮坊――“长兴粮坊”,掌柜的就是王学。王学的生意自然不错,几年后就成了药都前十名之内的大粮坊。又一个十年过去了,长兴粮坊的生意就眼看着一天一天的不行了。有人说,掌柜的王学会邪法;有人说,王学当着人的面用手劲可将粮食多量少量;也有人说,斗内放一褂子冲满米,取出褂子原米再冲米仍满;更有人传说,他冲米能使米粒竖立,斗内虚松,冲米十担能多出数斗。有的人不服,买过米到知州大堂,用公案上的签筒(每衙只有一筒,平时作州官的令剑筒,关键时作为官府为斗斛纠纷较斗之用)较量。王学当着州官的面把竟把九成筒又冲成了尖筒。州官无奈。
   又过了几年,“长兴粮坊”几乎没有了生意。王学就改开盐坊,可来的人更少,盐比粮贵得多,都觉得王学的盐坊有花活。
   这一年的这一天,快五十岁的王学再次来到“二桥口粮坊”陈掌柜的榴花厅。当他叙说了自己的苦衷时,已进七十岁的陈掌柜沉了很长时间,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人到精明不精采啊!你真的货真价实,别人会说你有更大的虚头,街面上都说你活成人精了。”
   从榴花厅回到家之后,王学就一病不起了。床上,他反复想也不懂这个理:我王学一昼一夜都成功,为啥合起来这一生就不成功呢;我明明是一朝一夕都没吃亏,加起来咋就没有得到好处呢……
   据说,人精王学就是在絮絮叨叨中离开人世的。
  
  
   六爷的年节
  
   六爷为什么叫六爷,我说不清,反正大家都这么叫着。其实,六爷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就他一个单根独苗的。
   六爷在龙湾是最喜欢过年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每到过年他总是全村最高兴的一个人,他家的年节也最热闹。六爷有六个儿子,虽然自己一个字也不识,但对上学特重视,累死累活的供养儿子念书,有三个儿子都考取了中专或大学,最小的儿子——尾还在省城工作呢。其它三个儿子虽然没赶上考试,也都念到了高中,因此,六爷家在村子里是文化水平最高,也是过得最好的。
   腊月廿九,六爷最小的儿子尾才从省城回来。尾进门时,六爷正在和贴春联的浆糊。六爷一见尾便说,“你娘刚才还到村口望呢。”六爷说着又低头去和浆糊。和往常过年一样,六爷总是忙忙活活的和浆糊,贴春联,做腊台什么的。
   六爷七十九岁了,身子骨却硬朗得很,从来就没见他发过愁,生过气。干了一辈子,从没说过累。看着他硬朗的身子骨,尾就说,“爹,你身体好着哩,活一百岁没问题。”六爷笑笑,“咱老坟地里埋的没有八十岁以下的人,我得多活几年享你弟兄几个的福哩。”尾就心里热热的。
   除夕中午,六奶和五儿媳妇在厨房里包饺子,六爷到厨房里对六奶说,“我赶集去。”六奶立即声音很大的说,“大年三十还不歇一会儿,等你死了让恁几个儿把你埋在戏台子上,那儿热闹!”六爷没言语,拿着篮子走了。六爷不会骑自行车,但他最喜欢走东串西的。他常常疑惑不解的说,单身人走路哪能累呢?两个小时的光景,六爷回来了。六奶说,“今天拾到几吊钱?”六爷没作声,从篮子里把十盘小炮,一盒卫生香,一沓纸钱一一掏出,然后把一把零角零分的票子掏在灶台上。
   天还没黑透。六爷就把各屋里的电灯全拉灭。把红红粗粗的两对大蜡烛点燃,放在条几上。接着便找来酒盅酒壶。这时,六爷的儿孙和儿媳妇们都来了。男女分两桌坐了下来。六爷酒量不大,喝几杯,脸就红了。
   喝过酒,六爷的孙子打开电视,一家男男女女三十多口人就坐在堂屋里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六爷照例点上九根香,一时间香雾袅绕的弥散着。六爷又念起每年必诉的那段旧社会“苦大仇深”的历史来。
   零点的钟声响了,外面噼哩叭啦的响起鞭炮声。六爷自个儿去厨房烧火去了。水烧好了,他用热水洗洗手,来到堂屋一脸虔诚地对着条几上的香雾作了三个揖,然后烧了一沓纸钱,口中念道:“老天爷,老地爷,菩萨奶奶,唉,对了对了,还有国家主席,你们都来受香火吧,保佑我一家老小好好生生……”这时,几个孙子看热闹似的挤过去,叽叽喳喳的让六爷发给他们鞭炮。
   六爷每年的初一都要给牛和马喂饺子和白蒸馍,牲口辛苦了一年也得犒劳犒劳。六爷用盆端着饺子和馍喂过牛和马后,天还没大亮。
   一夜没睡的六爷就又扛着捡粪的篮子向村外走去……
  
  
   永远的梅香
  
   在药都这个小城里,几乎人们都见到过老于,但又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过兴趣。
   其实,老于还是挺有名气的,只不过那是在四十多年前了。那时他从龙湾来到药都梆剧团里拉头把胡,那二胡拉得学鸟像鸟,学人像人。有一次,团里演出《秦雪梅吊孝》,正遇着饰秦雪梅的主角,唱着唱着突然间哑了嗓子,老于急中生智竟用手中的二胡替秦雪梅唱了半场。也就是从这次开始,饰秦雪梅的头牌演员梅香,才真正注意到老于和他手中的那把旧二胡。那时,梅香心气儿高,虽然是从省团犯了错误下放来的,但她因着有一副金嗓子和身手传情的演艺,以及那年轻标致的模样,自然不会把县城剧团的什么人放在眼里。这一次,她却稍稍改变了自己的一些态度,一是老于救了她的场,二是老于竟有如此的技艺!当然,那时老于还是小于,也才二十一岁,比她还小了一岁呢,这是梅香心里不得不动的一个重要原因!
   过去,梅香除演出外是极少跟团里的人说话的,她孤傲得像开在岩石缝里的一朵花,让人只能远望而不能近观。现在,她有了些变化,那就是人们时不时能看到他与小于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没几天,关于她和小于的绯闻就传遍了药都城。小于也一下子成了药都城茶余饭后议论的名角儿,他精湛的二胡技艺也一下子被人们发现。但人们最关注的并不是他的二胡技艺,而是他与梅香能不能成婚的恋爱前景。
   而事实并不像人们议论的那样,他们俩并没有恋爱。这样说似乎也不完全符合事实,小于是开始爱上梅香了,只是梅香并没有一点爱的意思,她对小于的感情只那种愿意多说几句话而矣。这种情况的结局,自然让人们后来大吃一惊:一年后,梅香又被调回省团;小于接连到省城找到她几次,结果肯定糟得很,这从小于当时那欲死不能的表情中是显然易见的。接下来,药都人都开始骂梅香绝情,当然也有人讥笑小于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现在看来,这应该是正常的,花花世界,什么样的人没有啊,何况还有那些梅香的铁杆星迷,他们怎么会同意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嫁人呢。
   然而,这一次变故对小于的打击却是致命的。小于这个当时的胖小伙子,一个月内瘦脱了几层壳,而且再也没有胖过,他在人世间的形象,从此就永远是一副挂了衣服的衣架模样。后来最让人伤心的是,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听到,他那把能哭能笑能唱能吟的二胡声了。准确地说,小于从梅香走后,就再也不拉二胡了,他的职业成了团的杂务,人们总是见他单薄的身子,一声不响的在搬来扛去的。据说团里曾要他重操二胡的,可他一握住胡弦手就颤得像筛糠一样。
   可以说,从此小于就渐渐地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但他仍然在活着,而且他还活得相当的坚韧,因为他找到了一个让自己生命走下去的通道,这个通道就是一管羊毫笔。其实,在这之前小于对毛笔是毫无兴趣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离不开这种软软的羊毫笔了。他开始无休无止的写起了毛笔字,秦刻汉碑魏帖晋书,真草隶篆颜柳欧赵……各种法帖字体流派,他都不停的临写,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只写两个字:梅 香!
   一晃间,春夏秋冬四十个轮回过去了。小于不仅变成了老于,而且彻底的从药都人的记忆中淡去了。老于靠着他那几百元的退休工资,在人们的漠视中孤零零的度着晚年。工资虽然不多,但对于一生未娶的老于来说,仍还是够他买墨和纸的。这样,他仍然一个人在家里不停的写着那已经写了四十多年的两个字……
   去年腊月,一个梅花飘香的雪天上午。老于像平日一样铺纸醮墨,挥毫疾书之时,他的门很有节奏的响了。这对老于来说可是极少有的事,有谁这时来叩自己门呢?静了一会儿,叩门声仍在继续,他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拉开了门:站在他门前的竟一帮人!前面的年轻人很是恭敬地说,“这是从美国来的华侨杜女士,她是慕您老的大名而来的呀!”老于的脑子一时竟有些眩晕的感觉,他弄不清眼前这个一身富贵的四十多岁女人,怎么会来找自己呢。
   进了房间,那个年轻人对老于说,“于老,你可记得前年有一位外国人从你这里买走了一幅字?杜女士就是来求您的字的!”啊!老于忽然想起来了,前年他还住在那条老胡同里,那天他正敞着门在写字,有一个人从门前走过,那人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就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要买他一幅字。当时,老于正要动迁房子是需要的钱的,就从案子底下找出一幅递过去,那幅字共有九十九个“梅”字和九十九个“香”字,每一个字各有不同。那人连声OK,竟给了老于一万块钱。现在,老于竟把这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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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类似于地方人物志。而其中人物,都和龙湾堡有着不可切割的渊源。人杰地灵,如此来形容,也许毫不过分。但龙生九子,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烟火人间。九姑,超脱自身遗憾的大方善良;八爷,演绎了一个彪悍汉子的矛盾一生;周县长,爱人民更爱水嫩嫩的大姑娘;大总,就是主事人,需要七窍玲珑心的资质。近水楼台,李老百藉此风光过,又湮没在尘世中;杨时轮,一字千金,豪气干云;小文,诠释了什么叫执着;文革,这名字没取错;王学的经历,说明了大处着眼的重要,毕竟,老花说得好:聪明保一身;六爷证明了心态的重要性……各个时期,各类人物,各个阶层职业,地域特色、人物性格外因内因,以及风俗习惯禁忌,文章差不多尽行涉猎。爱情、亲情以及人心世道,其中的传奇味道,更让人加深了对龙湾堡的印象。文章的价值观导向,以及对中华文化核心价值观的坚守,让这篇文章颇有些人文味道。很有看头的文字,作者对家乡一草一木熟悉的记忆,足见情深,这也足以让很多人反省。推荐阅读!——紫墨青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243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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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墨青函        2013-06-23 19:53:56
  问好作者,欢迎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佳作频频!
天地繁复,大道至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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