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鼓呀。
　　 你咋能听出是我？
　　 别说你了，狗叫一声，我都能分清谁是谁呢。
　　 石鼓不知道望月是变着法骂他，还是在夸自己的听力，心里越没了主意。往前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退回去，脸上挂不住。望月手上停了动作，说：石鼓，你来这里干啥？
　　 看你洗衣服。
　　 洗衣服有啥可看的，又不是绣花唱戏。
　　 有看头呢，你洗衣服可好看来了。
　　 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尤其——尤其——那你把我娶了，我天天给你洗衣服，你看。
　　 石鼓不敢搭话，望月抿嘴一笑，不再说话，轻声哼着个歌，低头搓洗衣服。她用的劲很大，激溅出来的水珠落在了石鼓身上。石鼓突然痒得不行，轻声叫道，望月，望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望月面前。望月仰脸说，你叫我干啥，望月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向上卷成花瓣状，一对眸子蓝莹莹的。石鼓心道，这么好的眼睛却是废的，这么好的女娃却是村长家的，村长是个坏种。望月仰起脸，胸脯也仰起来，她只穿了件薄薄的花衬衫，他听见衬衫包裹的东西在轰轰作响。
　　 他忍不住把手伸了进去。、哎呀，你干什么，这个死石鼓！她的声音有点撒娇的味道，目光迷离，气喘吁吁。显然她被自己的这种情况吓坏了，她一个激灵，尖叫一声：快抓流氓！
　　 叫声凄厉恐怖，明丽的天空在这一声喊叫中，暗了。
　　 石鼓是有精神准备的，还是被吓傻了，忙要抽手，抽了一半，却抽不出来。望月的手劲真大，把他的手死按在那里。她叫得更急更掺了，石鼓又抽了一次手，没抽出来。这时，他突觉那只手很幸福，抽手的劲就小了。照例和逢喜也惊叫起来，说石鼓你在干啥你在干啥，石鼓脑子一下豁亮了，说我没干啥，就使劲把手抽出来。那一瞬，他居然还想起一句话：男人真的想把手抽出来，女人是按不住的。不过，他没来得急说，就看见照例和逢喜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喊的什么，他听不见。他还看见望月哭得倒在地上，双手使劲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几个要紧处，都露出了肉皮。石鼓被惊得面无人色，奔向望月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望月爬起就跑，满河滩毫无目标，边跑边号叫。石鼓跟在后面追，边追边喊，照例和逢喜跟在后面追石鼓，边追边喊。
　　 村长来了，身后跟了一群人。在众人的喝喊声中，石鼓停下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向村长迎过去，他说村长你听我说，我跟望月闹着玩的，我啥事也没做。村长回头看了眼衣裤破烂仍在那里狂奔叫号的女儿，瞄准石鼓的脸面，扬手就是两耳光。村长的巴掌很生猛，石鼓没有立即用手捂住迅速肿胀起来的脸，他看见村长眼里喷着火，看见望月涕泗交流的脸，也看见了众人愤怒的目光，害怕了。他往常不怎么怕村长。他说村长你听我说，我啥也没做，我跟望月闹着玩的，就摸了一把，不信你问照例和逢喜。两人齐声说，石鼓，我说石鼓，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牵连别人。
　　 几个女人上前将满地疯跑的望月拦住，一个女人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望月还在哭。石鼓说，村长我真的没做啥，村长又把自己抽了两耳光，噙着泪，仰天叫道，啊，我老汉把先人亏了，在人面前活了半辈子人，大天白日的，瞎眼睛女子倒叫人欺负了，叫我咋活人嘛。村长的痛不欲生，引动了众怒，大家同声谴责石鼓不该做这缺德事。石鼓也哭了，他抓住照例和逢喜的手说，你们一定要给我作证明，要不我长八张嘴都说不清了。照例和石鼓躲进了人群。
　　 人家衣服破了，破的不是地方。逢喜说。
　　 就是，破的不是地方，大天白日的，这事玄乎。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这个石鼓，看不出来。人说。
　　 这事不能这样了了。谁家都有婆姨女子，这事不能这样了了。人说。
　　 村长自家的事情，他不便多说话，几个上年级的人一合计，先把望月送回家，派人看好，不要再出意外，把石鼓押回村部，再商量一个发落办法。
　　 到村部后，石鼓只得承认他摸了望月的奶。他没说他准备只摸一下，被望月按住手多摸了几下的事，他认为望月毕竟是大姑娘，事情因他而起，他应该把责任都承担了。村长很生气，众人也很生气，一片声喝喊要打石鼓，说是不刹住村里的歪风邪气，眼见得人没法活了。村长挥一把泪，说父老乡亲的心情我理解，但私设公堂是违法的，既然已经把脸丢了，索性丢到明处，一下丢彻底，这事要给公安打招呼呢。大家想了想，都说村长公私分明，政策水平高，法治意识强，村长到底是村长。意见快要趋向一致了，一个老人说，村长丢脸就是咱全村人丢脸，石鼓坐牢挨枪子虽属罪有应得，可他是和咱喝一泉水的乡党，看在他去世的父母脸上，能不能按老祖先定的规矩，让他娶了望月当媳妇。这个主意理所当然被村长严词拒绝。他说我女儿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这种流氓。人让他白白欺负了，再嫁给他，天下哪有这种好事。石鼓也不同意，他说坐牢挨枪子都行，但必须把事情搞清楚，他不能背着黑锅当冤鬼。
　　 正在议论，有人跑来说望月上吊了，众人吓得叫出了声，来人却说，由于发现及时，人救活了。村长说，啥话都不要说了，我女儿的命要紧，咱现在就去派出所。石鼓说，我真的没干啥嘛，我只摸了她一下。村长说，你还想干啥，摸一把，也是调戏妇女，是流氓，何况，受害人的衣服破了，说明使用过暴力，强奸未遂和强奸是同一条罪，只是量刑轻重不同。现在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要是真的死了，你就是杀人犯。咱们说啥都是白磕牙呢，去派出所，公家要是给你发奖状，我认倒霉罢了。
　　 石鼓顿时蔫了，他没想到一个恶作剧，竟作得不可收煞。
　　 这时，柳医生急慌慌来了，人都问望月的情况，他说病人情况很不好，受了严重刺激，情绪波动极大，一不留神，啥事都会做得出来的。村长说，事情是明摆着的，咱们咋说都是闲扯淡，趁早经公见官，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让坏人活着。众人一哄起身，都要一同去。柳医生拦住大家，试探着说：老少爷们，我是个医生，做事喜欢从治病救人方面下手，你们听我几句话行不？
　　 众人催他快说，他举头想了半天说：这话太难说了，咋说都不好说，可又不能不说。
　　 被逼不过，他说，望月是个残疾人，大家都是知道的，残疾人都有自卑心理，又是个女娃，让人这样一羞一吓，失去生活勇气是正常心理反应。人说心病要用心药医，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石鼓挨了枪子，虽是自作自受，也没多大价值，假如望月死了，大家想想看，对谁能有好处？咋说都是两条人命，咋说都是咱自己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石鼓娶了望月，或许病人的情绪还能稳定下来。
　　 听了这话，村长率先跳了起来，他拍着胸脯说：我女儿就是死，也不嫁这种人，要啥没啥背一屁股烂账不说，人品还这样坏。长痛不如短痛，以我女儿的死除掉村里一个坏人，也算是我家给父老乡亲的一件功德。不行，去派出所！
　　 柳医生死拦住村长，动情地说，村长你要三思而行，把女儿养这么大就为个受辱而死，你忍心你？把坏事变成好事又有什么不好，我当医生的，永远把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你当村长的，千万不能把自己混同为一个老百姓。
　　 村长停了脚步，顺势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咽失声。柳医生对石鼓说：娃，不是老汉说你，你这事做得没明堂，白送自己一条小命，还要让先人在地下不，安稳。识时务者为俊杰，摆摊的是你，收摊的只能靠你。作为旁观者，我只能说这么多。
　　 众人立即分为两拨，一拨七嘴八舌骂石鼓，一拨异口同声劝村长。石鼓被大家骂得没了主意，他扑通跪在村长面前说，村长，你老人家不要太伤心，我做错了事，对不起村长，对不起望月，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望月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他受苦受累受委屈的。
　　 村长没有立即回话，他把脸仰向天，石鼓跪在那里，也仰脸向天，两张脸上都披满泪水，在夕阳下，像两片洗得褪了色还未晒干的红布。村长又蹲了一会，缓缓站起身，长叹一声，踢了石鼓一脚说：便宜了你狗日的。我说了不算，还要看望月饶不饶你呢。
　　
　　 望月饶了石鼓，她爹回家把情况给她一说，她立即不哭不闹了，笑嘻嘻跑回自己房间。柳医生和照例逢喜自荐当媒人，一桩婚事动用三个媒人，村中自古以来都没有过，头道彩礼，二道彩礼，一样不缺。石鼓的宅基地也批了，全村人都来帮工，不几天，一栋新崭崭的砖瓦房盖成了。所有费用都是村长垫的。婚礼办得很热闹，全村男女老幼上千人都来了，连乡长都来了。
　　 闹完洞房，两口子欢乐了几回，石鼓搂紧望月说：望月，你真好。
　　 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我不好，我是瞎子。
　　 你眼瞎心不瞎。
　　 望月把身子努力蜷进石鼓怀里，悄悄哭了。过了许久，石鼓说：望月，咱俩已是夫妻了，你要当众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不能让我背黑锅。
　　 望月拱出头来，在石鼓背上摸一摸，说：哪有黑锅，我咋摸不着？
　　 反正你要说清楚，我心里难受。
　　 望月赧颜一笑，娇叱道：说什么，全村人都心明眼亮的，难道你真是个睁眼瞎？再说，你难道没干坏事？
　　 糊涂了好多天的脑子，突然间风吹雾散。石鼓恨声道：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望月伸手捂住石鼓的嘴，严正地说：不许说我爹坏话！他一直都是很看重你的。
　　 看重我？你以为我真是睁眼瞎！
　　 我爹说你心眼好，有志气，有本事，有闯劲，也没拖累，有人扶你一把，就不会是一只在平地吃草的兔子。
　　 真的？
　　 你也不想想，没这眼光，我爹能当村长？
　　 石鼓举头看看插满洞房的红烛，心窝里涌上来一股苦水，又涌上来一股甜水。他揽过望月，把全身心的劲都用上了，望月夸张地叫喊着，在烛光摇曳中，石鼓恍然觉得在他身下叫个不休的是村长。
　　 当村长真好，要啥有啥。石鼓在新婚之夜确定了人生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