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个时候。爷爷和奶奶住着三间主屋，里面还隔出一间给没有结婚的孩子住。东西分别的两间房给要成家的孩子结婚用。当然据说我们最初的房子是在离河岸不远的平地里——村人称之为园，意思就是好地，用来种菜的园地。因为要把好地用来种菜要求搬迁，搬到山脚下的。当然也因为那里地势太低，怕发大水冲了。听父亲说可能是64年的时候，发大水，把园里的家淹了。全家人逃命。事后发现竟然少了一个孩子，就是六叔。等到水消了，回去找的时候，六叔正趴在一个菜厨子顶上呢！还好，有惊无险，六叔捡了一条小命。所以后来才搬家到现在这个位置。那时候，那么大一家人，那么些孩子，竟然都能找到媳妇和婆家，据说是因为成分好。是贫民而非地主，这是不是很可笑呢？越穷越好，越穷越光荣这都是什么事呢。记得我上初中填表的时候，好像在家长一栏，还要填写是贫农还是中农吧。写到这里，真想笑。现在填表还要填党员还是群众呢。
　　 所以我奶奶这一大家子人，这东西两边的屋子可光荣了。几乎把剩下的从四叔以后的所有媳妇娶进门。四叔，五叔相继结婚，过几年被分出去了。然后是六叔七叔相继结婚，住在这个院子很多年。后来都出去了，这个院子留给了七叔。那个时候大姑姑已经出嫁了，嫁给了一个眼睛稍微有点斜视的老实本分的人，据说是因为那家家境还好点。我的三叔在外地当海军，不在家。而我的小姑姑，一直没有地方住，就和我的太奶奶住在一起，直到她嫁人的前夜。我的小姑姑也找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据说是因为那家子种花生多，可以吃上花生油。
　　 我奶奶的这些孩子，基本都没有上过学。只有五叔上过高中，后来是民师，再后来转正。五叔是我上一辈的高材生，爷爷让他上学是想让他学会算账，可以记账，因为我爷爷是染布的，也算是做生意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没有见过爷爷染布。我的父亲是老大，还有二叔，他俩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要给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没有上学。三叔学过几天，后来当兵了。四叔和六叔好像也没有上过学，也在生产队干活吧。这些在生产队干活的孩子，还能有机会上夜校，认得几个字，可以写自己的名字。而我那两个可怜的姑姑，一天学都没有上，只在家推磨，摊煎饼的份了。我的大姑姑，前几年去世了，而我的小姑姑，直到现在连电话号码都不会认呢，你让她记个车牌号，楼房号更是甭想。我不了解我的这些上一辈他们怎样看待自己的命运，他们怎样看待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婚姻里到底有没有爱情，他们会不会觉得幸福？这些问题一直困惑着我。还好，我们这一代，我觉得都还好，都读过自己的书，都接受过自己的教育，都有着自己求学，工作，谈情说爱的经历。我想只要我们是幸福的，我们的长辈也会感到幸福了吧！
　　 站在小叔叔家的院子里，我忽然想起了当年在这个院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住过的人，我想虽然这个老宅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这个老宅给我的记忆我不应该忘了，我要把它们都记录下来。所以此时我正在执笔记录那些曾经已经发生过了的光景。现在在我的眼前，那个院落里的一些故事再次纷至沓来。
　　 那渺远而又清晰的记忆正在走来。那个时候，这个院子里，栽着两棵苹果树，一颗石榴树。在东屋和堂屋窗前有一盘石墨。在我的记忆里，这盘石磨没有一天是不转的，那个时候，很少有买饭的，也基本没有卖的吧。生活中的一切吃喝拉撒睡好像都是自给自足的。那时候大致都是交换东西的。拿着俩鸡蛋，可以换火柴，酱油醋糖什么的。好像只有这几样是商品吧，这商店里摆着。有时候，我还会用鸡蛋交换2尺羊毛线，在头上扎个结，那该多美啊。后来我的一个亲戚，给我一包橡皮筋，多种颜色的都有，我就感觉在我们班里我是最富有的小公主了。我多么自豪，多么骄傲啊，我给小伙伴们看，炫耀着。不久，我就丢了这包皮筋，现在想来我都还觉得心疼呢！正如我小的时候和母亲上山捡到一个熟透了掉到地上烂了一半的桃子，我和母亲一人一口，那个甜啊，我到现在都感觉再没有吃过那么甜的东西。当时我丢了我心爱的盛着我所有头饰的火柴盒，我的失落到了极点，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找到一件事情可以和当时那件事情相比更令我失落的了。我一直疑心那是我的邻居小姐姐偷了我的心爱，从此我对她就没有好印象。时过多少年了，对当时的一切事情都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可是那感觉还是如此明晰！
　　 关于那盘石磨，也让我永远不能忘怀。每当七叔和二姑他们推磨的时候，我也要推，他们不让我推，我就哭个不停，可是让我推了，把我累得就要死了似地，但是我就是不停止，怕他们嫌我。记得，那次真把我累坏了，但是我知道，是我自己坚持我要做的，我一定要坚持做，否则别人会笑我的。呵呵，这好像就是一种傻劲吧。不过，我想也是那股子傻劲塑造了我的今天。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关于那两棵苹果树，故事更多。我和哥哥，总是在苹果快熟的时候，趁着夜晚去奶奶家偷。不敢摘多了，怕奶奶发现，要骂我们。等我们得手之后，偷着蘸点白糖，好吃死了，还有那么好吃的东西吗？现在我还在问自己。那个时候我疑心奶奶不让我们摘是为了留给四叔和五叔家的弟妹。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奶奶爱她的孙子孙女都是一样的，那是长大后我才明白的。
　　 我的记忆里，爷爷是个高大威严的老头，每天都是早喝茶，晚喝酒的。在他喝茶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背后给他捶背。他常常把肩膀上搭一条毛巾，或者披着一个包袱去干农活，但是还是被太阳晒的乌黑。我发现我的父亲的脊背也与此相同，被太阳晒得焦黑。那时，我用稚嫩的小手，在石榴树下给他捶背，他总是很舒服的样子，我笑着，爷爷也笑着。所以，现在我也常常让女儿这样的为我捶背。就那样的不知过了几年，爷爷就走了。留下了奶奶一个人又过了许多年。后来奶奶也生病，基本是我的妈妈照顾的最多，奶奶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也离开了我们。
　　 再后来，我哥哥结婚生子之后，我们又在园里要了一块宅基。那时候哥哥下学，学习了开车，在外面打工，挣了一部分钱，再加上父亲从土地里一点一点积攒的钱，盖了两层宽大的房子。房屋终于盖成了，在靠近河边的园里。这时候，已经不怕被水淹了，因为河两岸已经筑起了高高的拦水坝。父母哥嫂是在2003年的冬天搬进新房过年的，我的女儿三月出生的，当时八九个月大。那年的冬天父亲总说头疼，总是感冒的样子。这是我后来听母亲说的。这样拖着过了年，父亲查出是那个病，我的天瞬间坍塌了！到了五月末，父亲又搬回山上的老房。六月初的一天。在那老宅里，父亲忍着巨疼走完了他不到60周岁的人生。在那老宅里，父亲没有能见我最后一面，他就离开了我！当时我在课堂上听到父亲去世的噩耗。最后，他和所有的人一样，是回家了吗？父亲啊，我今天在写你，你是否感到了我在想你？是否你会觉得你不完美的一生，女儿一定会帮你走。我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父亲那张消瘦的照片，然后幻化成父亲慈祥的面容，伟岸的身影……渐进渐进，又渐远渐远……
　　 我多想捧起那些已经逝去了的时光，我多想再回到那个热闹的老宅院落。那里时常会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脚的老太，来来回回穿梭于他的儿子和孙子的家中，逗逗这个重孙，那个重孙女。也许有时候她的白发和最后时期的糊涂话语有时候也会吓到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竟然再次清楚地记起了那个时候我做的最坏的一件事情——太奶奶那个时候可能很老了，有九十七八岁了吧。她已经很糊涂了。常常不知道晨昏。她的饮食是几个儿媳给送饭，但是她的起居却要靠着我的母亲。当时她有时候大小便失禁，都是母亲帮她。有一次太奶奶竟然把大便掉在我家饭桌前，有时候她甚至送到嘴里。我当时觉得恶心极了，竟然要把太奶奶赶出我们房子，让她快点去自己的屋子。我是多么不孝啊，谁让我当时那么小，还不懂事呢？太奶奶，您已经离世三十多年了，时隔三十多年的岁月，我已经懂事了呀，你就原谅了我吧！
　　 我多么希望我的爷爷奶奶再疼爱我一次，让我再给他们捶捶背，挠挠痒。让我亲爱的奶奶再给我梳一次头，扎一个可爱的羊角辫。那个时候，奶奶总是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什么“黄毛毛几根根，吃一辈子好东西。”奶奶常说我将来是有出息的，因为我小时候学习那么好。后来证明了，我确实是我这个大家庭最早考上师院的大学生，其他还有小叔家的妹妹考了中英美院，现在正在北京读研。其他的孩子基本都没有走升学道路的。那时候，奶奶经常会给我掏耳朵，好舒服呢，现在我和女儿也经常做着这样的事情，也许是太依恋那种在阳光下惬意的享受天伦的感觉了。
　　 我多么想，再回到那个时候的老宅子。每到下午做饭的时候，奶奶，六婶，七婶都会在大院的天井做饭。那时候大家虽然住在一起，却是自己各小家做着吃。当然谁家包了饺子什么的有好东西吃的时候也会分享每家一点点。那时候叔叔家的孩子小，当婶婶们做饭的时候，你时常会听到小孩子的哭声。我有时候就在旁边看热闹。当然，我也想哄哄弟弟妹妹们，可是怎么哄啊。没有一个听话的。当然那时候我好像也不是太听话。七叔家的妹妹，脾气是最倔的吧，她一哭起来就没个完，把自己的小脚丫都搓肿了。真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考上美院的？也是靠着一份执着吧。妹妹考了三年，每次成绩都好，就是报志愿不合适，一般院校她不上，最后终于如愿。妹妹快哭坏了，可是婶婶还是在那里做饭，任凭她哭吧！那时候的大人，好像也不太宝贝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称呼孩子宝贝的，都是叫臭蛋或者臭妮子。
　　 我其实是有名字的，可是直到现在也很少有人叫我的小名，都管我叫妮子，等我结了婚，父母很别扭的改口叫我的学名。据说我的小名是叫“心红”的。当然我也不在乎他们叫不叫了，但是偶然想起我还是觉得我的名字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她还是记载了那个时代的特点吧。“心红”大概就是心向党，向红太阳，向毛爷爷的吧。哎，写到这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大宅院里一片热闹，沸腾，甚至是鸡圈不宁的情景……慢慢的，那些人，那些事弥散开来，湿了我的眼眸……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今夜不知谁会入我的梦？老家的那条河，还是那座老宅院……还是那些冷寂了的纷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