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顺独自坐在一条板凳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别的人或多或少地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似乎三堂会审的模样。大妹看不过去了，毕竟是骨肉相连，看他们娘家人一个个咄咄逼人的样子，这是李家，不是他们赵家。大妹坐到大哥身边，笑着对屋子里的人说：“我大哥也知道错了，这错嘛，还罪不至死，男人嘛，恐怕都有这心思，说不定也都干过，只是没被抓住过。我大哥为他犯的错，钱也罚了，关也关了，看这几天，人都瘦了。”大妹摸摸大哥的胳膊，“男人这么点错不算错，就是名声不好听，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自杀谢罪也扳不回名声了。再说了，这么点事也用不着自杀吧。他娘家大哥说得对，关键还是看以后。”大妹有一张利嘴，正说反说，都被她说了。
　　 “说的也是，我大哥一年到头牛马似的，我大哥苦啊！”小妹接口道，“你看看都晒成什么样了，这么大热的天都不肯歇一天，那钱掰开来都是血汗哪。就这么辛苦赚来的钱，还不足肉，我说大哥，你真是年纪活到狗身上了。”小妹妹说着说着又数落起大哥来。来顺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儿子和儿媳是小辈，这么多长辈在场，轮不到他们说话。可他们就是不说话，这样的场合现个身，就是对来顺强烈的谴责。来顺越发臊得抬不起头，儿子还好说，关键是儿媳，要不是儿媳在场，来顺还会辩几句，儿媳在场，以后来顺的老脸就没地方搁了。老婆子毕竟是一个被窝的，本来也是一肚子怨气，看看这么多人都针对老头子而来，又开始心疼起老头子，不时说几句“你个死老头子，做事怎么这么没脑子啊，那种地方是你去得的吗。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这么胡花了，又吃了这几天苦头，你说你是中了什么邪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这家庭会议开了有大半宿。最后的处理意见，就是把来顺的钱收紧了，既然老婆子收不紧他，那就把钱交给儿媳。让他每天上交，免得有了钱心思又活。
　　 老公公的钱上交给儿媳，真亏他们想得出来？！来顺小声表示不满。
　　 大妹语重心长，掰开了揉碎了地说：“大哥，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来看你笑话的。我们也都是为这个家好，我们这么做，做好做歹做恶人，得不到一分好处，可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呢，出了事都是血肉相连，都痛心，别人戳脊梁骨，我们背心上也寒凉。家里前年刚造的新房子，这欠的债还没还清，小两口都勒紧裤腰带奔日子，作为一个家的老人你不做个表率，还这样胡搞，真是活回去了。我大嫂一向是老好人，管不住大哥，所以才出了这档子事，以后就把钱交给小娟。全家合力把债还了，以后的日子也就轻松了。今天把话说在明处了，你一个做老公公的也不好意思赖儿媳妇的帐，等哪天债还清了，你自己的钱仍旧归你自己收管。”
　　 大妹说的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不是，可是每天上交给儿媳，这太让人难堪了。来顺小声嘀咕，我到年底交行不？众人合计了一下，这也行，但每年至少得交一万五。这是根据来顺往年的收入，去除来顺必要的日常开支，大致估算的。
　　 一年一万五，也就是说，以后来顺喝点小酒，玩个小牌都得算计算计了。但是众口一词，钱在来顺那咬手，就只能这么抠紧了。年底几个舅、几个姑会来核查落实。老婆子、儿子、儿媳对这方案没有异议。或许在那七天里，他们就已经商议定了。就这么敲定了，几个舅子和姑子像法官，又像是这个家的救世主，露出满意的神色。
　　 三堂会审总算结束了，至于回到卧室，老婆子怎么埋怨那已经无关痛痒了。
　　 来顺没在家歇一天，第二天就又出车了。大头看到来顺，笑得眼睛仅剩一条缝，那个暧昧。来顺在大头的光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也不跟他说话，自己做自己的生意去了。
　　 来顺依旧踩着三轮车，满大街的转，也不去跟那些老相识唠嗑了，离大头也远远的。每天依然在东江路上转上几个来回，偶尔路过东江路六十号，来顺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过去老远又惊惧地回过头来看一眼，目光复杂。来顺的背越发佝偻了，或许因为天气太热，骑不了多长的路就气喘得厉害，来顺对自己苦笑笑：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