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学以来两个暑假和春节都没有回去，因为这千里迢迢的来回一趟不但误时还得花钱。为表达他对双亲的孝敬，过年的时候除了托本县的同学带去一些南昌的特产，他总会书写一封长长的信，向父母汇报一年来的学习生活情况，寄上儿子新春的祝福。
　　 二、邂逅
　　 赶上最后一个学期，明年就要毕业了。水生他们这两届大学生都是“社来社去”的，毕业后的就业就成了他们心中驱之不散的疑云。他考虑应该回去一趟了，从当地党政那里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
　　 这一年特别的寒冷，期末考试在如冷库一般的教室里进行，当时的水生除了从部队里带回的一件绒衣和姐姐为他编织的那件棉纱线衣再也没有别的御寒衣物了。三天的考试下来，他的手脚都缀满冻疮，红肿得握笔都很吃力。但他凭着自己的体质和坚强的意志还是挺过来了。
　　 考试结束，他于次日通过在昌的老乡帮助找一辆到赣州的货车，终于又可以在这春节来临之际回去看看一别就是两年的双亲和故乡了。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在南昌通往广东的105国道两旁的洼地里，水塘中已经冻结着一块块寒光闪闪的凌冰，一辆卡车在湿滑的公路上缓缓行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副驾驶和一女孩被冻得嘴唇发紫，脸色铁青，而卷缩在车厢货物堆里的水生好在车厢里那床包装用的脏得不能再脏的毯子，要不然恐难捱过这样寒冷履行。
　　 卡车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行了多少路，渐渐地冰凌较早前稀薄，刚才还是瓦蓝色的天空此时布满了乌云，但那泥尘翻卷的车厢里却奇冷依然，萎缩成一团的他已经成了一个泥人，整个面部只剩下一对鲜明的眸子和呼吸的鼻孔。卡车慢慢减下了速度继而噶然而止，然后又听咔嚓一个倒档，停靠在路边一独立房子前面。
　　 粉头垢面的水生俨然成了一只小野猪，他从车厢里跳下来不及对周边的一切看上一眼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那间又见油毛毡围挡起来的地方，解决内急才是他的唯一。整整憋了五个小时，在通常情况下膀胱非爆裂不可，但他却一直地坚持着。
　　 当他回到房子时才知道这是一家路边饭店。他东瞅瞅西看看似在找什么。就在这时，瓦檐下时走出一个人，将手上的一盆热水端到了他的面前，并轻声细语地说：“受苦了，看你冻的，先洗洗吧，也许能够暂时的缓解下手和脸的痛疼呢。”他愕然，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女孩微笑着站在面前。他竟然忘记了该怎么说上一声谢谢，只是嗷嗷嗷的下意识地接过人家手上的脸盆，蹲在台阶下面如鱼得水般的揩抹、清洗着。当他将一双手放入温热的水中时，一股暖流随即涌入他的全身，这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的，路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人。等他清洗过后，女孩又细心地给他递来毛巾“擦擦吧，比刚才好看多了，野猪也变成了帅小伙。”女孩开玩笑地说着。
　　 还来不及问及女孩姓甚名谁，餐厅便传来司机粗犷的带着浓重南昌口音的叫喊声传来：“你们两个还不来吃饭呀，吃了还要赶路的。快跌子哟！”。他即刻跟随女孩踏进餐厅，此时三菜一汤，人均一碗米饭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水生可能实在是饿了，如饿虎下山一般三下五除二，连菜都没夹一下就剩下一只空碗。女孩看着眼前的男孩暗暗的发笑，好似很羡慕他吃饭这么香。
　　 女孩一碗饭只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就对水生说：“如果不嫌弃你就帮帮我吧，我在路上吃了点零食。这回家的路还有一大半，你吃了也许就不再这么冷了。”
　　 “是啊，你如果不嫌弃就吃了去吧，这里还有剩菜，出门在外不要太讲究了。”司机接过女孩的话头也在说他。水生稍稍点头，将女孩的那份饭和剩菜一起搅拌在一起，以同样的速度一鼓作气地将它吞下。
　　 此时水生打了饱嗝，伸了个懒腰，整了整衣冠，感觉精神多了。他和女孩步出餐厅，女孩总是很好奇似的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呀？我在上车时怎么没有看到你？”“我是被老乡说情的，我的老乡郑师傅在106车队当机师，跟这些司机们都挺熟，为了省却那11块钱车费，我每年的春节都不回家。眼看就哟毕业了，今年不回去可真的说不过去，这不就请老乡帮我寻来这辆回赣州的便车。”
　　 “哦，难怪。你是从车队上的车，我是在八一大道与中山路交汇的南昌百货商场上车的。”女孩腼腆又温和地和水生聊着。
　　 “请问你贵姓？”水生反问一句，
　　 “免贵姓李，名建芬。高中毕业后因为考不上大学，投靠舅舅来昌打工已经两年多。”女孩似乎和水生是老朋友一般的介绍着自己。
　　 “暑假都不曾回去吗？”女孩问道。
　　 “路途太远，又是穷光蛋，想回也难。”
　　 “你吃饭不香，脸色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水生关切地询问。
　　 “不是的。我一路都晕车，到这里已经晕得我死去活来。还有这么远的路我真的好怕！”女孩显得很无奈。
　　 说话间，卡车已经启动，隆隆的马达声在催促着他们。
　　 “走吧，我们上车吧，别让司机等我们。”女孩上了驾驶室，而水生仍然像一只小狗，一手拉住卡车车厢的搭扣，一手擎住挡板，在车厢的拉绳上蹬一脚又消失在长长的车厢里。
　　 也不知是司机吃饱了还是车子走热了，这卡车开上国道就卯足了劲，向南边快速的飞跑。
　　 尽管吃饱了饭，而这寒冬腊月风霜如剑，整个车厢就像屠宰场的冷冻车间。70年代的国道不但路面很小，而且都是泥路，那尘埃就像刮龙卷风一样，从车厢的缝隙里倒灌进来，在车厢里呼啸着，翻腾着。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有人在驾驶室里探出头在哇啦哇啦的呕吐着。水生知道又是那个女孩。他想，这女孩肯定很少出门，缺乏长途奔袭的锻炼吧。听着她痛苦的呕吐似乎也条件发射，他也感到一阵难受。
　　 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卡车靠在路边停下了，只听车们响过，旋即还是建芬哗哗的呕吐声。他不及细想就爬出车厢纵身跳下，迅即将他的军用水壶递过去，一边在建芬的背部轻轻地拍着一边说：“喝吧，漱漱口，等下你重新上车后尽量的让自己闭上眼睛睡觉，这样也许就会好点的。”
　　 “嗯，谢谢你。如今都吐空了，别的没什么，就是这胃很难受。”建芬已经全身酥软，脸色苍白得有点儿可怕。
　　 “谢谢你，谢谢师傅！我真没用，每次坐车都这样。要不是年时节到要回去看望外婆和妈妈，我真的不愿受这份罪。”女孩很腼腆且有气无力地说着。
　　 车子继续在寒风中疾驶，车尾的尘土在强大的气流中生成了一条黄龙，一路肆虐着、翻卷着。此时的水生有点儿昏昏沉沉，他将女孩递给她的毛巾捂住了嘴巴和鼻孔，他俨然成了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羔羊，任寒风肆虐，让尘土侵吞……
　　 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刚才还能透过帆布看到的丝丝亮光渐渐消失，他知道时光老人又一次从拂晓走到了黄昏。天渐渐地黑了，此时在车厢里的他感觉又饿又冷，封闭的车厢里竟然出现了令人窒息般的沉闷。又不知道捱了多久，从车厢的帆布缝隙透进了丝丝灯光，水生知道可能是到赣州的市区了。
　　 货车在一三岔路口慢慢地停了下来。寒风下师傅正在等我们下车，并说“到了，你们该去哪就去哪，我要去卸货，恕不远送哦。”
　　 “谢谢您！师傅辛苦了，您走好。”水生很有礼貌的与师傅道别。他呵护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建芬女孩在一路边石墩上坐下，然后一个冲刺的冲向一避静的墙根，酣畅淋漓之后感觉轻松了许多。唉，像一个囚犯似的整整困了十二个小时，真的太辛苦了，多可怜的日子呀！水生心里感叹着。
　　 古老的虔城已及深夜，整个市区除了几排昏暗的灯光，寒风中的街道显得空空荡荡，寂静中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
　　 水生回到建芬的身边关切地问：“到了你的家门口了，请问你家在哪儿？这么晚了你的家人怎不来接你？”
　　 “我只是给妈妈写信称将回家过年，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再说也定不了在那一天呀。在舅舅家有没有电话，去邮局打长途不但不方便，即便是打通了妈妈也不一定就在车间啊！”像个长病人似的建芬几乎是瘫坐在那个石墩上，这上下两排牙齿也不听使唤的碰得呱呱响。
　　 “不要多说了，你家住在哪儿？走吧，我送你。”
　　 “那怎么行呢！你跟我一样一路颠簸还要劳驾你来护送我，我会于心不安的。”建芬心中惊喜又感动。
　　 水生毫不犹豫的拉起建芬说：“不要客气了，虽然萍水相逢，但我也要感谢你路上对我的照应。即便是相逢的陌路，在你孤独无助之时，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况且我们也是老乡。”
　　 尽管已经饿极了自己也很疲劳，但水生还是背起她的大包小包，顶着呼啸的寒风一步一趔趄地在建芬后面跟着。印象中，他还记得他俩走过了一座高大又冗长的大桥，到了桥的那头实在是走不动了，他俩只好在桥头上坐下来。建芬告诉他这里是东河大桥，她家住在七里镇，离这里还有五六里路。
　　 “哦，我知道了，那里不就是虔城化工厂嘛。”
　　 “是的，你猜对了。我妈妈和继父都在那里上班。”建芬用极为微小的声音说着。
　　 “好啊，大型国营企业。可是很令人羡慕的工厂哦。”
　　 “我爸爸在‘三反五反’运动中因为贪污了五十块钱公款被判了刑，后来竟然死在了狱中。为了生活妈妈改嫁，就将还在上幼儿园的我托付给了我的外婆，一直在外婆家里上完了高中。”建芬看到这个青年人憨厚而忠诚就没有顾虑地将家事和盘托出，可见她眼前的小青年对她来说已不再陌生……
　　 他俩一边慢慢的聊着，一边艰难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在前头竟然再次出现了照亮了办个天空的灯光。水生全身神经为之一振，说：“那不就是工厂的车间吗？看，那高高的烟囱，大功率的照明多威风！”
　　 “嗯，到了。再走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尽管天气很冷，但这一路走来空气新鲜，建芬的精神状态较早前好多了，看到工厂的灯光她的脚步也明显的加快了。
　　 “到了，进了大门就是职工宿舍，我妈妈就住在第四栋的东边。”建芬领着水生走进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因为灯光很暗，过道里显得很凌乱，好几次差点被异物绊倒。建芬开了门，拉开灯，一间约四五个平米的房间摆着饭桌和凳子，还有几张从乡下买来的高高的竹椅靠墙放着，整个房间显得简约而清爽。
　　 建芬全然换了一人，有点儿精神抖擞的给水生倒水、搬凳。然后迅即跑到对面不远一个房间轻轻地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叔叔，是我，建芬回来了。”
　　 “建芬呀！都想死我了，怎么会这么晚才到呀？”一个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女人吱呀一声的开了房门，马上将女儿拥在怀里说“芬芬吃苦了，妈妈想你呀！看你又晕车了吧，一个人多憔悴呀，妈妈好心疼。看你瘦了，舅舅那里的饭菜没有家里好吃吧。”
　　 “妈妈，我哪儿会瘦呀，只是今天路上晕车，弄得我有点儿疲惫不堪的就是了。”建芬说着就拉妈妈往水生坐着的房间走走，说：“妈我带回来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建芬调皮逗妈妈。
　　 “我哪儿知道啊！这三更半夜你胆子也够大的，带谁回来呀？”妈妈惊愕地问。
　　 “我好幸运哦，今天要不是遇见一个小伙子，我早就被豺狗给吃了哦。”建芬故意提高了嗓门。
　　 “哦，那真是遇到贵人了。你没有好好地谢谢人家呀！”母亲很感激的说着。
　　 “谢了呀，他现在还在我们家餐厅呢。”母亲满脸堆笑地走近餐厅，水生显得彬彬有礼的起身鞠躬“阿姨好，对不起，深更半夜的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得好好的谢谢你小伙子才是呀。”母亲一边甩一边咯咯地笑着。
　　 “阿姨，闺女平安的回到了您的身边，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们母女也该早点儿休息，我就返回市里同学那儿住去。这就再见了。”说着，水生拿起自己那个简单的提箱就要出门。
　　 “那哪儿成啊！都什么时候了，凌晨一点多了。今夜哪儿都别去了，你就住在我家，正好小儿子去了他外婆家，你就在我儿子床上过一夜吧。屋子虽然破旧，但被子很厚很暖和的。”建芬母亲热情地挽留水生。
　　 “是啊，意请难遇逢，我这一路回来要不是你这个小老乡我早就被老虎吃了，就在这儿好好地睡一觉吧。”建芬显得很开心，半开玩笑地挽留平生。约莫过了一刻钟，他俩还在相互说话，较为详细的相互交流和了解。
　　 此时此刻水生因为饥肠辘辘显得更加的寒冷，说话时嘴唇都不听使唤了，突然变得口词不清。建芬看在眼里，疼在心间，此时此刻在她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感动。
　　 “来，乘热吃一碗面条吧。这是我亲手做的手工面，怕你们吃了上火，这鸡蛋也是用文火煮的，这里有酱油辣椒，你们赶紧吃吧。”母亲显得非常和蔼也很热情。
　　 这一大盆面条下肚顿感全身热乎。水生轻轻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说：“谢谢你也要谢谢你的妈妈，给予我贵宾一般的款待。我现在有点儿宾至如归的感觉哦。”
　　 “看你说的，这是家常便饭，谈不上什么款待，如果要谢应该我谢你才是，你在这样寒冷的夜晚送我回家，你是活着的雷锋啊！”没想到，水生真的没想到自己面前的女孩竟然这么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