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离开，让姚善才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让他，很难得的去了一下老巢。罗英就像被打入冷宫的娘娘得到了皇帝的赫免，她是那样的欣喜和感动。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姚品高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悲哀起来，这原本是她应得的欢乐，却被她看成了一种恩赐。他明白，自己回公司是在所难免的事了。母亲会把他看着是与父亲沟通的法宝，可自己的作用究竟还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他说不清楚。
　　 姚品高从回家时母亲努力装出的笑容里，确认了自己的能力让父亲回家，是再不可能的事。更何况，矿石价格的猛跌，搞得人心惶惶。他们在勉强地支撑着，把加油站的油费，拖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最后，石油公司收回了用油票加油的特权，还警告如果不及时还清以前的油款，即便他们现在加油付现金，也会禁止给他们的汽车加油。
　　 姚善才心慌了，如果矿石运不出去，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去找到他的大哥，请求他帮忙担保在信用社贷款，一次性还清了加油站的钱。
　　 矿石，还是处于低迷状态，他们就那样要死不活地经营着。姚善才把如骆驼一样的公司，变得像马一样瘦。他的那些女人，却没有因为他的瘦而停止问他要钱。他贼小的身体还揣着颗肥硕的心，对外面的那些女人，他依然大方。他觉得她们就是自己的门面，不能让别人说，他姚善才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起。
　　 更要命的是，政府突然发来消息，所有的矿山都属于国有资源，不允许任何私人私挖乱采。姚善才的几个矿山，被国家按有关政策关闭了。只有他新购的机械，被国家以低价回收。姚善才垮了，他外面的那些女人闻风而逃，还把她们所住的房子处理得干干净净。
　　 姚善才在做富翁的时候离开了家，却在成负翁的时候回到了家。可是要账的人犹如当初来巴结他的人一样的多，只不过，前后的脸嘴变了个样而已。罗英没有半句怨言，她处理了她所住的房子，替姚善才还了一部分帐。罗英带着儿子回了乡下的老家，姚善才则跑到外面躲帐。信用社的人找不到姚善才，就去找了他的大哥，要他替姚善才还款。不然，信用社将通过法律途径，起诉姚善才与他大哥。
　　 姚善才的大嫂骂着姚善才：“狼心狗肺的东西，有钱的时候不知道还款，就去嫖女人。”他大哥也急得团团转，如果法院的传票发到单位上，那会是多丢人的事？他真恨自己当初信任了姚善才去做了那个担保人。无奈，只好处理了自己的门市，加上所有的积蓄，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总算替姚善才把钱还清了。
　　 7.
　　 五年后，姚善才回来了，也带来了几十万块钱。罗英的眼眶红了，跟了姚善才这么多年，掉的眼泪也不少，可这一次的泪不是难过，而是开心。她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自己的男人是能干的，念家的。
　　 姚善才用了八万元，给罗英租了一个门市，再随便地装修了一下，他们的过桥米线又一次开业了。生意还是那样的好，一些以前吃惯了的老顾客，总还惦记着他们家的过桥米线。唯一遗憾的是，姚善才不像从前那么帮店里忙活，他抱着从外面弄来的钱去了赌场，在那里一边赌钱，一边放高利贷给那些输了钱需要扳本的赌客。
　　 见他笑眯眯地收着利钱，赌场上更多的人效仿着放高利贷了。有一次，姚善才输了，看着红彤彤的毛主席在对着别人笑，那种高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日子已不复存在了。自己的钱放了出去，又不甘心输了这么多给别人，他从一个放高利贷的，转成了一个借高利贷的。他在心里用最苦的声音唱着“亏了亏也！”
　　 一月过去，两月过去，姚善才放出去的钱总也收不回来。而自己借的高利贷，却让债主催命一样地追着。不能再拖了，自己借高利贷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些狠角色，再不还钱，是会被宰手的。
　　 他回到家里，对罗英讪笑：“我在省城看中一个门市，那里的人流量大，咱们搬去省城开店，生意会更好，相信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像以前一样，有自己的分店了。”姚品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不同意母亲把店盘出去。于是对罗英说：“妈，你听他的，过不了十天你就会哭着回来！”可罗英听惯了姚善才的话，在她的眼里，姚善才是值得信赖的，是有远见和抱负的。她把盘店的钱交给了姚善才，跟着他去了省城。
　　 8.
　　 到了省城，他们开始在简陋的旅馆里住着，后来姚善才租了一套房子，至于他说的那间看好的门市，却再也没有提起过。罗英玩着心焦，她带着姚品高出去找门市，舍不得坐公交，舍不得找中介，累得腿酸也没找到一个门市。
　　 她与儿子拖着疲惫的腿回到出租屋，看到卧室门口的一双黑漆漆亮闪闪的高跟鞋，心里暗自埋怨：“善才真是的，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还给我买什么皮鞋！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我不会穿高跟鞋吗？”埋怨归埋怨，可她的心里甜丝丝的——明天继续去找门市，只要找到店，挣钱就不再是难事。
　　 她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却又在倏然间把门关上，推门前那灌满蜜汁的脸，一下子像苦瓜般起了皱。她第一次当着儿子的面嚎啕大哭，从出租屋里跑了出去。姚品高想去追母亲，却看见父亲赤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姚品高总算明白了母亲的哭泣，想起过往的种种，他恨眼前的这个男人，觉得他不配做自己的父亲。他冲上去，一拳打在姚善才的胸前：“你不是人，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爸爸，也不许你再来招惹我妈！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姚品高带着母亲回县城了，罗英变卖了她那些以前舍不得处理的首饰，重新把店盘了回来。姚善才虽然躲在省城，可县城里有什么动静他却一清二楚。还是他的大哥帮忙，找人追回了他放出去的那些钱，然后还了他借的高利贷。来省城时罗英给他的那些钱，已所剩无几了，他高高兴兴地退掉了出租屋，回了县城，去了罗英的店。
　　 他以为，罗英会像以往一样用满怀热情的眼睛迎接着他到来。谁知道，罗英一看见他，像变了一个人，她的眼睛冷得像刀子一样，还从口里啐了一口沫在他的脸上。姚品高也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我警告过你，不许你来找我们的！我告诉你，我的户口本已经改名了，我不叫姚品高，我叫罗品高，跟我妈姓！你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
　　 9.
　　 姚善才找不到去处了，他又去了那些赌场，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想借点赌资碰碰运气，却没有一个愿意借给他。觉得无趣，又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地，只得去找大哥，哪怕被大哥打一顿、被老母亲和大嫂骂一回……
　　 心理上虽然豁出去了，可姚善才站在大哥家的门口，却不敢敲门。直到他的大嫂出来丢垃圾，才看见他。进屋后，大哥和大嫂倒是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可他的母亲看着他，又气又急，又是打又是骂又是哭：“你怎么有脸回来？你干嘛不死在外面？好好的一个家，被你弄成了这样！你对不起罗英和品高，你也对不起你大哥和大嫂，所有的人都被你害了……”
　　 大哥拉住了母亲：“妈，他今天敢到这里来，说明已经无地可去了。你别急，先省点力气，以后有的是时间教训他。”母亲坐在沙发上哭泣，大哥回头看着姚善才：“这些年，你忙挣钱，忙躲帐，唯独没有忙过孝道。现在你来了正好，你大嫂和我要去北京看孩子，这段时间，你好好呆在家里照顾妈。”
　　 姚善才觉得惭愧极了，大哥虽然没有打他，可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待他们走后，他换着花样给母亲做吃的，给她洗脚，陪她聊天。母亲的那些老朋友来家里打麻将，他会站在旁边给她看牌。母亲的牌叫了好久也不见和，当他看见母亲抓上来的一张牌，正好可以叫得更宽，心里为之一喜，可母亲却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牌扔了下去。他脱口而出：“妈，这么好的牌，你怎么丢了？”母亲白了他一眼：“还是原配搭子好！”说话间，对面发出一个五条，母亲把牌一倒：“和了！”
　　 看着母亲笑着时露出的豁口，姚善才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痛苦地感觉到——自己完满的牙齿下面，是残缺的人生。他是那样强烈地思念起罗英和品高来！
　　 晚上九点，母亲早早地睡了，姚善才再也坐不住，他轻轻地关了门，在路灯的指引下走到罗英米线店的对面。看着品高陪着罗英抹桌子、扫地、拖地，姚善才的心犹如小孩口里的大大泡泡糖一样，吹到极致噗一下就破了。他用舌头舔着周边的嘴唇，黯然地想着：如果誓言可以修改，他不再索求自己的心有多高、有多大，他只渴望自己矮小的身体，能与罗英和品高，离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