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那朵梅
在这春寒料峭的东北三月,在刚刚飘下的雪花中我见到了那朵梅,她傲立雪中,迎风而立;却又把幽香飘向人间。
1
我是电台一档关于婚姻、情感节目的主持人。在节目中我接听了梅打来的电话,她问我的问题是:我该不该离婚?
梅今年四十二岁,丈夫在八年前去世了,那一年她们的儿子只有八岁。丈夫给她留下了一个店铺和两套房子,她带着儿子生活,日子平淡地过着,慢慢地岁月抚平了她的创伤。
我有些不明白,便问道:“你丈夫去世了,对吗?那现在要和谁离婚啊?”
两年前,梅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那一年,前夫的寡母脑血栓住进了医院。梅没白天没黑夜地守在病床前照顾着,还要照顾十三岁的孩子上学,那阵子可把她累坏了,人眼瞅着瘦了一圈。现在的丈夫就是在婆婆住院的时候认识的,他叫大雷,在医院做临时工。人老实本分,热心肠。经常帮着梅打水、打饭。还在梅不在的时候帮助照看老人。对此,梅从心里感激他,慢慢地对他有了好感。
2
“打住——”我打断了梅的叙述:“你是说,丈夫走了以后你一直照顾着婆婆是吗?”
“是的。婆婆没有生活来源,丈夫走了我不能丢下婆婆不管啊!”梅平淡地回答道。
我哑然,丈夫走后既要抚养年幼的孩子还要赡养年老的婆婆,真的让我感动,那句平淡的话语让我的眼睛湿润了。坚强的母亲,孝顺的媳妇!
到二十天的时候婆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大夫说再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听到这个消息梅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个时候大雷走进了病房,还带来了一些水果。
“怎么又花钱,这里什么都有。”梅嗔怪地接过了东西。
“没事。”大雷憨笑地回答着来到了老太太床前:“大娘,好多了吧?”
“好多了,真得谢谢你呀。这话咋说的呢,总让你破费,快坐下歇歇。”老太太伸出手来拉大雷坐了下来。
“你一来妈就高兴,让你歇一会也不说让我歇一会。”梅高兴地和婆婆开着玩笑。
“你是我闺女,应该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地回应着梅。
儿子死后,梅真的像亲闺女一样照顾着老太太。老太太也早把梅当成了闺女。
“我今天休班,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大雷看着娘俩笑着说。
“大夫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梅高兴地对大雷说着,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哎呀,快十点了。我真得走了,妈妈想吃我包的饺子了。我回去包饺子,你要有事就走吧,妈自己没事的。要是没事你就在这帮我照看一下,中午在这儿一起吃饺子吧。”
“我没事,你走吧。”大雷握着老太太的手说。
梅包完饺子,看了一眼表都快十二点了。急忙煮好后嘱咐孩子自己吃,然后去上学。自己用小盆装着包好了急急地向医院赶去。
梅高兴地推开病房的门,忽然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再看老太太的床,梅愣住了。老太太的床零乱地空着,半个苹果躺在枕头旁。邻床的陪护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的心里有些发毛:“我婆婆,我婆婆去哪儿了?”梅狐疑地问。
老太太因为吃苹果呛了一下,打了两个喷嚏引发脑出血就再没醒过来。
望着没了一丝热乎气的那小盆饺子,梅的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自己端屎端尿地侍候婆婆,原想老太太能够好起来多活几年,能让她看到孙子娶媳妇,可是,现在连在她忙乎一天回家说句话的人都没了。梅就这样傻傻地坐在那里任泪长流,任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多亏着大雷跑前跑后地忙乎着办妥了一切,送走了老人。
3
“老人走后你们就在一起了,是吗?”我沉默了一会问梅。
“没有,虽然他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忙,但是我们互相还不了解。”梅回答我说。话语够理智,够平静。
办完老人的丧事,梅昏昏沉沉地在家足足躺了三天,浑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大雷每天都来一趟,给他们做好一天的饭,也不多呆。孩子会把饭热好,会把干饭加点水做成粥,会小心地喂给梅吃。她告诉孩子妈好累,没事的,好好躺几天就好了。孩子含着泪乖巧地点着头,从小到大孩子都信妈妈的话,他相信妈妈休息休息就好了。
三天后,梅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梅好了,大雷就没再来梅的家。
几天后,梅做了一桌子菜让孩子把打雷请到了家里。梅真心地给大雷倒了一杯酒:“谢谢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哭了。”
大雷接过了酒杯,脑门上却渗出了汗珠:“帮个忙,不算啥的。”
“你在医院做临时工多久了?你家在哪里呀?”梅边给大雷布菜边问道。
“我家在郊区,有房子有地,本来挺好的。有一个女孩今年三岁了。可是,老婆生下女儿不久就跑了。我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最后只好把女儿交给了爷爷奶奶,把地租了出去就出来打工了。咳——”大雷无奈地喝了一口酒。
“哦,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看到大雷的样子,梅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的,也没什么。”大雷宽容地笑了笑。
“在那里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哪?”梅试探地问。
“哦,我主要上夜班,能挣一千多块钱。白天有时间还可以出去打零工再挣点。”
“那你在医院帮助我的那些日子不是耽误你挣钱了吗,真不好意思。”梅听了这句话不禁心里一热。
“咳——你一个人带个孩子还要照顾老太太挺不容易的,再说了那些日子活也不好找,闲着也是闲着。”大雷轻描淡写地说道。
梅的眼睛有些湿润,她知道那是大雷的借口。要知道,人在难处受人援手那是多么大的恩惠呀。偷眼瞄了一眼这个憨厚实诚的男人,梅低头想着心事不觉有点发呆。
还是孩子打破了沉默:“妈妈,不如让叔叔去你店里帮忙吧,你多给叔叔点钱。”
梅一愣回过神来,孩子说的店是和老公经营的汽车配件商店,老公走后一直是她一个人支撑着,上货、卖货、发货的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疼。还真缺一个人手帮忙。
梅伸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笑了:“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妈妈了。”
“行么?”梅转过头来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大雷。
大雷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就帮了你那么点小忙?真是。”大雷搓着一双大手有点不知所措。
就这样大雷来到了梅的汽车配件商店工作,白天帮工、晚上打更。生活归于平静。
4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问道。
“半年后吧。”梅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是同居吗?”
“不是,交往半年后我们登记结婚了。”
“他就是一个实诚、本分的农村人。对吧?”
“是的,正因为他的诚实、本分、肯干我才接纳他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离婚那?我不解地问。
结婚后两个人你疼我爱,梅的经商经验和智慧加上大雷的吃苦耐劳使两个人的日子富足甜蜜。大雷对儿子也是呵护有加,但是,梅发现有时他会瞅着孩子发呆。梅是一个善解人意、勤劳善良的女人,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想自己的女儿了。
这天吃完晚饭,大雷去店里整理今天新进的货,梅说:“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站了起来。
“不用,你在家歇歇吧。陪陪孩子。”大雷把梅按坐在床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孩子一眼。
梅顺从地坐了下来,目送着大雷走出了家门。回头看着正在写作业的儿子,梅站起来倒了一杯水端到孩子桌前:“孩子,喝口水歇一会和妈妈说两句话吧。”
十三岁的儿子懂事地抬起了头看着妈妈:“妈妈,你说吧。”
梅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发:“大雷叔叔来咱们家这么长时间了,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有人帮妈妈打理商店妈妈就不用那么累了。还能陪妈妈唠嗑,对我也挺好。妈妈高兴我就高兴。”孩子认真的答道,那神情象一个小大人。
“那叔叔家还有一个女儿,妈妈想把她接过来,你看——”梅试探地问。
“好啊,好啊。那样我就有小妹妹了。”儿子拍着手高兴地叫了起来。
梅知道孩子会同意的,从小梅就教孩子尊老爱幼,孝顺父母,要有爱心。虽然孩子还小懂不了那么多,但是自己的言传身教让孩子受到了良好的熏陶。
“那好,改天我就和叔叔说,把妹妹接来。”
梅开着车向大雷乡下的父母家驶去。
结婚的时候大雷的父母进了一次城里,婚宴结束后就直接回了乡下,说是惦记孩子。梅让他们把孩子带来,他们也没说出原因把孩子寄放在了邻居家没有带来。这次梅说把孩子接来,开始大雷不同意,梅说:“我们结婚了,那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再说了,你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看着善良真诚的梅,最终大雷还是同意了,在那眼神里梅看到了感激还有一点异样的闪烁。
来到了大雷家的院门外,梅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还没下车就见几个小孩围着一个坐在草堆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叫着“傻子”。还没等梅下车,大雷却先冲了下去向小孩子们吼了起来,这还是梅第一次看到大雷这个样子,有点吓人。孩子们听到吼声做鸟兽散去,大雷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梅注意到那孩子晃悠着小脑袋一直没说话。三岁多的孩子怎么不会叫人呢?这仿佛就是他眼神里那点异样的闪烁所在吧。梅猜测着来到了大雷身旁。
这时大雷恢复了平静,为孩子摘去了头上的草屑。孩子枯黄的头发散乱着,灰头土脸的不住地摇晃着看着梅。
梅看着大雷:“这就是你的女儿吗?”
“哦。”大雷怯怯地看着梅。
梅心一沉伸手抱过了孩子。
5
“孩子有病吗?”我问梅。
“是的,是个脑瘫儿。”梅回答道。
“你之前不知道么?”我的心一沉惊异地问。
“不知道,他对我隐瞒了孩子是脑瘫这个事实。”电话那端听到了梅的抽泣。
“因为这个你就想和他离婚?”我言辞激烈地向梅发问,没有因为她的抽泣而产生半分怜悯。
善良的母性让梅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接回了家,给孩子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在给孩子洗头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久违的虱子,这让梅心里一痛。孩子太可怜了,就像一棵墙头草一样晃悠着不能自理、不会说话,但生命力却是那么地顽强。梅含着眼泪为孩子做着这一切,那孩子也仿佛懂得梅一样一直依偎在梅的怀里。大雷目光躲闪着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梅没有去问为什么,但是,不管为什么大雷在孩子的问题上欺骗了梅。
晚上躺在床上梅问大雷:“孩子有病为什么不治?”
“咳!”大雷叹了一口气:“她妈生下她看她这样,没说什么就走了。我出来找了两年也没找到。我在外面打工的钱只够维持生活的,哪还有钱给她治病啊。有人劝我说脑瘫的病孩子活不了多长时间,让我把孩子扔掉。我没有那么做,不管是小猫小狗她总是一条命啊。毕竟孩子身上还流着我的血呀。”大雷有些哽咽。
梅直愣愣地瞅着天棚,任由眼泪湿了枕头。
“我没和你说孩子有病,不是有心要骗你,是怕你不接受我。我一直在外漂泊,你不嫌弃我是个农民,给了我一个家,我不想失去你和这个家……”大雷在黑暗中抓住了梅的手。
“我们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问题都要同心去面对,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还要隔心呢?”梅有些激动地说。
大雷没有回答。
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良久梅好像下了决心:“我既然不会嫌弃你是个农村的,也不会嫌弃你的女儿。明天我们就去领孩子看病。”
6
“现在孩子恢复的怎么样了?”我试探地问。
“经过这两年的治疗,现在孩子已经能够自己行走了,语言表达也基本正常了,现在就是有时候会震颤。”
我听出了电话那端梅的喜悦,让我们的交谈少了些许沉重压抑的气氛。但我却有些惊讶和不信任。一个不会走路,不会语言表达的脑瘫患儿能在两年的时间里恢复梅说的那样简直是个奇迹。那要从经济上、精力上付出多大的代价呀。
“现在孩子在你身边吗?我可以和孩子说两句话吗?”我试探地问梅。
“在、在我身边,我和孩子经常听你的节目,这次给你打电话还是孩子让我打的呢。妞,问阿姨好!”梅忙不迭地说着,由于紧张有些结巴。
“阿姨好!”一个稚嫩的童音从话筒那端传来,说的那么流利不禁让我心一紧。
“妞妞好!阿姨问你啊——妈妈好不好?”
“妈妈好,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听着妞妞清晰的回答,我仿佛看到了妞妞紧紧搂着梅的那双小手,就怕一松手妈妈就会丢了似的。显然,孩子知道了家里发生的一切。我还能说什么那?
“好妞妞,听妈妈的话,好好长大孝敬妈妈,好不好?把电话给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