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果果的妈，我也不是你的媳妇，你是有媳妇的，你……
　　 我媳妇已经死了，就在你去城里上学的那天，本来果果也……是你自己同意做果果的妈的……
　　 我？同意？
　　 是呀。
　　 果果叫我妈，我没否认，那只是为了安慰果果的呀，当时……
　　 那，你就是同意了。
　　 就算我同意做果果的妈，可是，我没同意做你的媳妇呀……
　　 果果的妈就是我的媳妇，我是果果的爸。说到这里，李根发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到何婷婷身上紧紧地压住了何婷婷。何婷婷叫喊几声，挣扎几下，就晕了过去。何婷婷晕过去后，李根发的动作变得从容不迫起来，正在他快要到达高潮的时候，他的屁股遭受了一阵尖锐的袭击，同时，耳边响彻着果果的声音，不许你打我妈！不许你打我妈！
　　 李根发扭头，看见果果的眼睛怒火熊熊，双手高高地举着，一把菜刀，闪闪发亮。
　　 菜刀的口上，鲜血淋淋。
　　
　　 一般说来，夜班车都开得快，就是坐夜班车，何婷婷离开县城的。车到省城，天还不亮。下车后，何婷婷在候车室，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天亮。书，还是一本《星星》诗刊。何守玉年年订《星星》诗刊，他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在《星星》诗刊上发表诗，受父亲影响，何婷婷人生最大的理想，也是在《星星》诗刊上发表诗。走的时候，何婷婷从父亲的书架上，随手拿了几本《星星》诗刊和自己的诗。何婷婷的诗，是一笔一笔，一首一首，非常认真地，抄在一个厚厚的红色封面的硬皮笔记本上的。所以，笔记本就是何婷婷的宝贝。现在回忆起来，我们知道，实际上，诗，是何婷婷最终没有自杀的原因。何婷婷是双手在胸口上紧紧地抱着笔记本走进《星星》诗刊编辑部的。《星星》诗刊编辑部的门，只要上班时间，一直是开着的。何婷婷站在门口，看到靠窗的桌子旁，笔直地坐着一个又高又大脸方方正正头发有一些花白的男人，那一瞬间，何婷婷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个嘴角一歪，突然，就哭了起来，泪水在何婷婷脸上纵横驰骋，然而，无声无息。男人看到何婷婷这个样子，刚浮在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男人虽然经过很多风雨见过很多世面，但是突然面对一个少女的泪水，仍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老师，我是何婷婷。
　　 啊。
　　 我写了一些诗，想，想，想让老师给看看，能不能……发表？
　　 啊。
　　 过了一会儿，男人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请何婷婷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并且给何婷婷倒了一杯开水。编辑部穷，没有茶叶。男人说。像是对何婷婷说，又像自言自语。我，我是不喝茶的，何婷婷说，老师，你可不可以看看我的诗？可以，你给我吧。男人双手接过何婷婷的笔记本，翻开，就埋头看起来。男人这样做，实际上是在逃避何婷婷那张泪流满面的少女的脸。男人不敢触及何婷婷的心事。男人不是怕麻烦，也不是不想帮助何婷婷，男人是怕何婷婷在编辑部哭起来没完，那样，就不仅仅是麻烦了。何婷婷的诗个别句子还行，很有少女的灵气，甚至狂热，但是总体说来，写得很糟糕，一看，就是一个盲目爱诗爱得差不多快走火入魔的人写的。要给这样的人讲诗，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况且，诗，也实在无法讲清楚，诗，需要领悟，所以，看了几首，男人就失去了兴趣。男人还装出很认真看的样子。男人又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问，你多大了？还在上学吗？我……快满十七了，我已经……毕业了，是初中。啊。何婷婷的回答，和男人想象的差不多。一个农村少女，除了过早失学，书读得少，还有什么其它悲痛呢？男人想。男人是经历过大苦大难的人，所以，没往更坏的地方去想。那时候，男人的目光总算浇灌在了何婷婷的脸上。那时候，何婷婷脸上的泪水已经半干了。那时候，何婷婷的脸，一点也不夸张，完全可以拿光芒万丈来形容。男人呆住了，后来，男人为何婷婷泪水半干的脸写了一首诗。男人是四川，不仅是四川，而且，也是我们整个中国为数不多的优秀诗人之一。男人的名字叫张新泉。如果你爱诗，你一定已经读过不少他的诗了。男人的优点很多，缺点是不太善于和女人尤其是女孩子交际，所以很遗憾，在这篇小说里，男人只能是一个小小的配角。
　　 是这样，张新泉说，你的诗，我读了几首，里面有很多句子都是不错的，但是，总体来说，就不太好了，因为，你还不太会写诗。写诗是一个很漫长很辛苦的活，你得慢慢地来，不能着急。你看，在你的诗里，这样的句子就是非常好的：一个女人轻轻地扇动翅膀；最初的玫瑰灿烂成永恒的玉；钻石的秋天开始于一粒泪水中的盐的香气；灵魂走出肉体像罂粟和闪电；等等，类似这样的句子，都是好的……
　　 能发表吗？
　　 噢，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总不能单从里面挑出一两句来发表吧？
　　 那，那……我走了。说着，何婷婷从张新泉手里拿过笔记本，一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噢，别忙走你等等，张新泉连忙起身，叫住何婷婷。过三天，在成都，有一个诗歌活动，是我们《星星》组织的，参加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著名诗人，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参加，那可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啊，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给诗人们说说，说不定，还真有人能帮你哩……活动期间，吃和住，都是免费的。
　　 啊，我参加。何婷婷说。何婷婷脸上的泪水，全干了。她看见自己，真的像自己的诗所写的长出了翅膀，并且，轻轻地扇动着，在飞翔。何婷婷的绽放，像一朵最初的玫瑰，一绽放，就灿烂成永恒的玉。
　　 就这样，通过那三天活动，何婷婷认识了来自北京的她崇敬和热爱已久的著名诗人老黄牛，在老黄牛的带领下，何婷婷到了北京。
　　 老黄牛的父亲生病，正好，需要一个护理。
　　
　　 老黄牛的父亲中风了，脑出血，经过抢救，昏迷一个星期后，总算醒了，但是，仍然迷迷糊糊的，张开嘴只能噢噢噢地叫唤，说不出清楚话，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一段时间内（整整三年了），还是起不了床的，不仅起不了床，而且手和脚，都不能动一下。就是说，老黄牛的父亲瘫痪了，还比较严重，就是说，老黄牛的父亲成了一个花钱如流水的无底洞。老黄牛兄妹五个，三男两女，人人都非常厌倦了。老黄牛最惨，妻子和他离了婚，远嫁德国，留下一个没考上大学已经变成街头混混三天两头惹事生非甚至还打砸抢最后被警察抓获判了八年至今还坐在牢里的儿子。因为妻子走了，儿子坐了牢，老黄牛的住房面积相对就大了，这就成了他的兄弟姐妹们把父亲从医院接出来安置到他家的理由，这样，他们的负担轻了，老黄牛的负担就更重了。事到如今，父亲、妻子、儿子，还有兄弟姐妹，每一个，都从老黄牛心中永远的爱，变成了永远的痛。老黄牛恨不得杀了他们，吃了他们，但是，又不能。这样，老黄牛就写了无数优美的伤感的诗。这样，很快，老黄牛就从一个无名的末流诗人，摇身一变，成了著名诗人。他的诗，也感动了数不清的人。何婷婷就是被老黄牛的诗感动了的。何婷婷怎么也想不到在成都还能碰上她崇敬和热爱已久的著名诗人老黄牛。所以，老黄牛一句话，何婷婷就跟着他到了北京。老黄牛并不太老，还不到五十岁，就有了满头雪白的头发；除了满头雪白的头发外，老黄牛的身体还是很健壮的。他曾经是首都钢铁厂炼钢炉前的炼钢工人，父亲中风后，当然，也为了写诗，才办的退休。老黄牛的身体很健壮，再加上离了婚，再加上积蓄了多年的悲愤，再加上，何婷婷又是怎样一个美得让人触目惊心的少女，而且还是那么朴素无华，一看，就是个纯洁的处女。绝对是个处女，老黄牛对自己说，绝对，谁说我们中国已经没有处女了？在回北京的火车上，老黄牛就热血沸腾，差点儿就控制不住了，他的身体，每一个部位都着了火，要不是偷偷地躲进厕所里射了一把，他肯定——说不定——真的，就像一只疯狗一样，扑到何婷婷身上把何婷婷撕碎了，所以，在何婷婷跟着老黄牛到北京，到了他的家的时候，老黄牛激动得浑身哆嗦，直喘气，脸上的肌肉乱跳，在心里一个劲儿给自己说，真的，真的，千真万确的，他的右手把右腿都掐紫了，痛得他嘴都歪了，才相信是真的，他不是做梦，结果，钥匙掉了三次，才插进锁孔，才把门打开，开了门，还来不及把门撞上，他就紧紧地搂住何婷婷，把何婷婷压倒在地上。
　　 在老黄牛凶猛异常和粗暴异常的身体底下，何婷婷紧紧地咬着牙齿，任随脸上泪水怎样汹涌地流，一点也不挣扎，也不反抗。要知道老黄牛，可是她崇敬和热爱已久的著名诗人啊。老黄牛积累多年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左冲右突，几乎把何婷婷给击碎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黄牛从何婷婷差不多瘫痪的身上下来，一把掰开何婷婷的腿，你！你！已经给人操过了？老黄牛叫喊起来，突然之间，他有了一种受骗的感觉。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抓起何婷婷，又掰开何婷婷的腿，地上很肮，但是，仍然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东西。他把何婷婷掀到一边，把脸进一步贴到地上。地上，还是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
　　 他妈的究竟是谁！是谁！把你操了！老黄牛冲何婷婷晃动拳头，叫喊着。他的白头发，一根一根，全都竖了起来。何婷婷被老黄牛的样子吓坏了，何婷婷听不懂老黄牛的话，她只是感到自己什么地方错了，什么地方对不起老黄牛，惹老黄牛生气了。我，我……没有……何婷婷说。何婷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何婷婷的脸上，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了。还没有！还狡辨！你已经不是处女了他妈的你知道吗！老黄牛高高地举起右手，他想打何婷婷一记响亮的耳光，但是，右手举到空中，停住了。他怕脏了他的右手。那可是他写诗的手啊。
　　 这下，何婷婷听懂了。何婷婷想起了李根发，想起了果果。我，我……在四川……何婷婷不知道该如何对老黄牛说那件事。透过泪水，何婷婷看见——那天晚上，天很黑，她离开村庄的时候，果果哭着喊她妈妈而李根发跪在地上也哭着喊她媳妇——的情景了；透过泪水，何婷婷还看见果果手里的菜刀，以及被砍得血淋淋的李根发的屁股。
　　 谁！究竟是谁！他妈的！老黄牛叫喊。何婷婷蜷缩在屋子一角，双手抱在胸前，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想看老黄牛生气的样子。在她闭着眼睛的脸上，泪水流得像一座倒过来的海。
　　 他妈的！在我们中国，难道真的没有处女了吗？老黄牛叫喊。
　　 啊！老黄牛叫喊着，扑到何婷婷跟前，两只手，很准确地揪住何婷婷的两个乳房。他狠狠地揪扯着。这么美的东西，已经被人蹂躏过了啊……`揪扯着何婷婷的乳房，突然，老黄牛，就泪流满面了。
　　 老黄牛埋下头，一口，咬在何婷婷的左乳房上。
　　
　　 房间里奇臭无比，刚把门打开的时候，何婷婷被熏得泪流满面，差点儿就晕倒了。她没晕倒，是因为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变得坚强和勇敢了。她径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打开窗后，她才看到床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要不是早先听老黄牛给她说过他的父亲，猛一看，她根本认不出那是一个人来。与其说那是一个人，还不如说那是一截枯木头，或者说，一条虫，或者说，一堆屎，更准确。房间很乱，很脏，到处是撕咬过的纸片和啃嚼过的木头的碎屑。老黄牛的父亲浑身是屎，手上和嘴里，都是，一定是饿急了，吃了自己的屎；一个肩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爬满了蛆。看到这种情形，何婷婷惊叫一声，退一步，靠住墙壁，站稳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就在她犹豫的那一会儿，地上的人十分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并且发出了噢噢噢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一下子，何婷婷的心，就碎了。她抱起老人，把他放到了床上。她跪在床前，一条一条，捉他肩膀上的蛆。她一边捉，一边吐，她听到她的肠子，在肚子里像高速公路一样不停地翻转。原来，老人的肩膀上，有一个深深的已经烂到骨头了的伤口。后来，当老人在何婷婷精心的照顾下，恢复到可以坐在轮椅上出门晒太阳，而且，还能够表达清楚一些简单的想法的时候，何婷婷还是想不明白：当初，一个瘫痪在床的七十岁的老人，是如何渡过老黄牛离开北京去成都参加诗会的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天的。何婷婷只能相信：这，是生命的一个奇迹。
　　 在老人的再三要求下，何婷婷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老人，断断续续地，何婷婷也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老人。老人把自己的一生，也讲给了何婷婷听，通过嘴和手势。后来，老人的嘴张开，可以很准确地说出一个，甚至三五个字了，左手，也可以动了。老人的左半边身体完全正常了。
　　 好姑娘，老人总是这样称呼何婷婷。好姑娘，一天，老人在太阳底下，这样对何婷婷说，他不是人，他想我死，他要害我，也要害你。何婷婷知道老人说的他是谁。
　　
　　 看着父亲的病，在何婷婷的照顾下，真的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想到父亲竟然死不了啦，不知道还要害自己多久：父亲多活一天，他就要多受一天罪，多一天不自由，而且，多花一天冤枉钱，老黄牛心里的那个气和恨呀，不知道如何发泄才好。他先是装着忘了给何婷婷钱，让她买不来东西，他想饿死他的父亲（他去成都参加诗会二十天，本意就是要饿死他的父亲的），但是何婷婷总是有钱，他知道是他的父亲给何婷婷的。想到他的父亲私自藏有钱，他就更加气和恨，他更更加气和恨的是：何婷婷竟然能把一棵普通的白菜做成几样不同的好吃的菜，他一边吃着何婷婷做的饭菜，一边气和恨，他简直都要疯了。后来，他终于搞来了一包药，要何婷婷喂他父亲。何婷婷拒绝了。他抱着何婷婷的腿，哭着，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