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只能叹息，“心雨，别上火了。坐下病自己遭罪！谁替你扛着？安子也就那德行，我当姐姐的，怎么也是旁观者，劝也劝不住，唉！心雨，安子的命也够不济的。那些年，他的了自闭症，将自己管在房间里不见日头，要不是咱妈跪下祈求他，那次，他就会用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黎明说到这里，面前就晃动着一个镜头，母亲跪在安子那屋地上，抱着安子的腿，不许他做傻事儿，母亲的泪，雨点一样滚落。安子就是在那时候，看到母亲头上新添的白发，他发誓，不再沉沦。走出去，告别乡村，在高考落榜的第二年，重新复读，考上了大学。想到这些，黎明觉着人活得简单，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快乐。不必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也许，安子过于要强了。开这么一个超市，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至于以后的前景，安子不敢打包票。因为问题的出现，常常令人猝不及防。
　　 那天，安子在超市。橱窗上张贴了几个本店代销豆油粮米，话费充值等广告。像阳光贵妇人一样美丽着这座小城，安子在给一个农民工设置手机qq功能，一辆白色捷达在门前嘎然而止，呼啦啦跳下三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他们像飞蛾扑火般撕掉窗上的广告，然后气势汹汹的闯进屋，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指着安子破口大骂“你想找死啊？谁允许你贴广告的啊？你给我听好了，念你是初犯，我暂且饶了你，不然，我没收了你的营业执照！从今天起，不许在外面贴广告，发现一次抓到了别怪我们不客气！”那个瘦猴子，将撕成碎棉花一样的广告纸摔在地上，扬长而去。整个过程就像土匪打劫，安子好像自己做了一场梦，旁边五金交电的小子来帮说了情，要不是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上了车绝尘而去后，安子的心还在小兔子似的乱跳。
　　 “哥啊！你可得注意点，这些家伙就是新时代的地痞流氓，打死人不偿命，你没看见北京的几个城管，把沿街卖东西的小贩子打死，他却逍遥法外吗？嗨！哥，生意不好做啊，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五金交电的小子，二十浪荡岁，对社会上的事儿却看得透彻。安子总算平静了，抽出一支云烟，为他点燃。“谢谢你，刚才我真是懵了，以后，邻里邻居的请多多关照。”“应该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黎明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叫青春，脖子上的大金项链一万元，家境殷实，他父亲在皮口还开了一家大型超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黎明感到，青春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青春有车有楼，在这座小城站稳脚跟的前提是，与黑道白道都有瓜葛。所以，那帮城管不敢对他怎样。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小子有一年，为了五金交电地盘的事儿，将前来店里闹事的同行五大绑子，捅了五刀，血流一地，幸好没有捅要害部位，要不他早在监狱里了。他打群架，轮着大砍刀一个人追打四个人，又猛又恨，那些黑道人也怵他。
　　 青春拍了一下安子的肩，“你要是不嫌弃小弟，有啥难唱的曲，记得吱一声！”安子感动着，被一股暖流簇拥着，从货架上拿出一盒玉溪，硬塞在青春手里，青春说什么也不接。安子只好作罢。
　　 盈利超市最大的顾客，就是两处工地的农民工。他们来的次数多了，混个熟脸了，黎明也偶尔和他们扯点笑话。黎明对他们很矜持，不像旁边那家超市女老板，大老远的从屋里迎出去，掐人家一下大腿，或者伸手掏一下裆部。也不顾及大众场合，被野蛮的男人揉搓胸前的奶子。华丰厂的小高，每次来喝酒，都坐很长时间。他和黎明聊天，黎明发现小高的牙齿很白，而且谈吐幽默，彼此有很多共同点，小高喜欢上网写点日记之类的文字，发泄一种郁闷的心情。黎明是个写作者，自然因为相同的爱好，觉得亲近了。那段时间，黎明来超市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小高。三十五岁的小高，他来了讲厂子里的故事给黎明听，逗得黎明咯咯咯笑个不停，那笑声仿佛十六七岁的姑娘。放肆浪漫而又充满青春活力，虽然黎明不年轻了。可是，黎明也是女人。一个很正常的女人遇上一个同样孤独的男人，这中间要发生什么事，只有当事人明白。
　　 黎明不想和小高有故事发生。在安子的超市，对安子的影响也不好。情感这东西，就像蛰伏在你灵魂里的小草，一经春雨就会发芽生长，除非黎明是个冷血动物。
　　 安子没少提醒黎明，“姐夫不在家，别闹得满城风雨，孩子都参加工作了，你不要脸，也该为他想想！”黎明被这扎心的话吓着了，小高再来时，她冷着一张脸。小高也识趣，喝完啤酒，付了钱，默不作声的走了，可黎明看出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打晃。那晚，黎明的手机就收到了小高的短信，“为什么？做个普通朋友也不行吗？我何错之有？”黎明没有吃饭，吃不下去，自爱人出门后，她已有半年没有接触男人。小高的关心和幽默，黎明有些把持不住自己。鬼使神差的，黎明给他回复了信息。二分钟后，他又把电话打来：“黎明，我想见你，就在今晚。”黎明望着小城灯火阑珊的夜空，没有答应他。
　　 接手盈利超市第三个月，工商局的胖局长开车来了，问及营业执照，今年验检了没有，安子抹了把脑袋说：“不是都办利索了吗？”“办利索了？什么时候进我的办公室办了？你麻溜给我到工商局一趟，去交罚款！”工商局长前脚走，安子就打电话给郭姐，解铃须系铃人，当初，大家有约定的，郭姐信誓旦旦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又出了这茬口，叫安子情何以堪？郭姐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安子老弟，我是办妥的了，你相信我。我郭静不是丧良心的人。”安子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郭姐，要是证件都没问题，我何苦打电话找你？我是个乡下人，尽管在城里住了几年，也还是半拉子农民，郭姐，盘了这店，我花那么多钱，认栽了，可你不能这么坑我吧？还要不要我活了？工商局来人了，你抽时间过来一趟，把营业执照拿去工商所换一下！人说话，可得吐唾沫是个坑儿！别害人啊！”
　　 安子像热锅上的蚂蚁，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毕竟没做过买卖。对这座城市还是一个过客。不像青春积累了很多强势的人脉。焦灼不安的安子，在黎明眼里成了一只可怜的猫咪。黎明不能坐以待毙，她想起了动用乡长的关系，疏通一下这个街道的工商局长。让他高抬贵手，小老百姓做点生意，混口饭吃，不容易。电话没打，郭姐坐公交车来了。黎明和安子的脸上立马有了好看的颜色，“安子老弟，我也是被上一家的店主骗了。”安子姐弟清楚这个盈利超市主人换了四五个，牌子依旧是老招牌，盈利超市。大凡开店做生意的，谁不想赢利？一开始，安子就是喜欢这个超市的招牌，还有地点也适合。南通海洋村，北达黎明的老家，东面是一望无限的黄海。西方就是火车站和去大连的高速。距闹市中心做三个站点就到，安子也是有眼光的，这些时日，生意还可以。天气转热了，批发的雪糕，饮料什么的都很畅销。华丰家具总厂每天晚上举办露天歌舞晚会，聚集了很多市民和外来打工人员凑热闹。所以，盈利超市晚上的生意，也火。
　　 这个郭姐就不是吃素的人，“让我去办也行，但我也得打点那些小鬼吧。你也知道这个世道，不走走后门，什么事也办不成。”安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拿了一条玉溪，叫郭姐踹走，连同过期的营业执照，都带走了。黎明和安子这才松了口气。安子上班后，小高几天没来了，一边话吧的眼镜像只鸭子走路，一拐一拐进来，要了瓶奶茶，也许，他会知道小高的消息。黎明试探的问：“小高是你的邻居吧？”眼镜狐疑的望了我一眼，“是啊，你还不知道吗？小高出事了！”黎明的心咯噔一下，惶惶的追问：“他怎么了？”眼镜拧开奶茶的盖子，喝了一口，幽幽地说：“那天在车间干活，不小心一只胳膊被卷进机器里，右胳膊没了！”眼镜什么时候出去的，黎明记不清了，她是一下子跌在板凳上，浑身筛糠般哆嗦，感觉前所未有的冷。小高才三十几岁，以后的路还很长……
　　 一闪而过的情感流星刚陨落，黎明就在盈利超市，被那附近的一个居民骂了个狗血喷头。事情的起因是，黎明在赶写一个剧本，准备来年春天，在家乡的影视基地投拍。搞文字的人一旦进入故事情节，很烦被人打破思路。偏偏，黎明正写在李家庄园，深夜翻墙入院进来一帮土匪，抢了二太太的金银首饰不说，李家祖传的一对碧玉手镯，价值连城啊，就要被土匪拿去，因为是装在二太太的梳妆盒里。二太太拼了命的捧着梳妆盒，一脸刀疤的土匪径直朝他扑来，紧要关头，思路清晰，那个老头进来要打一斤酒，散装的白酒。黎明正在兴头上，一脸怒气的站起来，夺过老头手里的一只矿泉水瓶子，摔摔打打给他打了一斤酒。老头不乐意了，“姑娘，你咋这态度，你可赶不上你弟弟，瞧你这素质，还卖货呐，回家哄哄孩子还差不多！”就是这句话，令黎明火冒三丈，“你怎么说话的？你这么大岁数不要倚老卖老好不好？我哪里不好了？你凭钱，我凭货！”
　　 因为老头的嗓门提高了八度，盈利超市的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原以为这老头说几句也就算了，没料到，他撒了泼，非要黎明给他道歉，不然，他就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人们叽叽喳喳在议论，“这闺女咋这样？好歹，那也是个老人。”“是啊，看样子像斯斯文文的，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服务态度，以后还有人来伺候她吗？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对啊，顾客是上帝，你得罪了上帝，就是得罪了钱财！”黎明恨不得地上有道缝隙，一头扎进去！
　　 对于这种场合，黎明不是没见过。机关领导下乡检查工作，碰上那些为边界问题，大打出手而村里管不了的刺头。黎明领教过。她和分管文化的一个办公室的山少负责一个村子的工作。一位叫刘二虎的愣头青，在村委会选举时，替他三叔拉选票要做村长。当时的秩序很混乱，刘二虎弄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堵在票箱跟前，来一个选民，就指派他写谁谁。不写，横眉瞪眼。亮一亮手里的一枚水果刀。小老百姓脑壳软，再说那个做了村长还不都是往自己个腰包囊吧？
　　 黎明一见这情景，想给江书记打电话。因为这阵势完全不是在选举，选民哪有民主权力了？刘二虎眼疾手快，上前拦住黎明。拽着黎明的胳:“黎干事，走，陪小弟晕两盅去！”不由分说将黎明塞进他那辆奥迪轿车里。黎明有些恼火，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车子没到乡里的香格里拉饭店，黎明就借口上厕所，逃也似的回了单位。汇报给江书记，最后，江书记让派出所的副所长张敏带上几个警察去现场监督，重新选举。刘二虎这才没了嚣张气焰。给黎明的伤害是不想再趟政治这条浑水河，轻轻松松的做自己的新闻干事。但是，眼下，怎么收场呢？很多的人，他们的目光像刀子，她是被退了毛摆在案板上的白条鸡，在挨着刀子的一下一下切割。如果这时候，安子能回家，帮她解围。她的脸像被人搧了几耳光，火辣辣的疼，牙齿也跟着凑热闹，吱吱啦啦难受。老头寸步不让，似乎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指着黎明的鼻子，不，他已经毫无顾忌地将黄黑褶子满满的老脸，贴近了黎明的耳边。他身上老年人的味道，像厩里发酵了的马粪，熏得黎明只觉被一股恶浪掀倒在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阳光里，那些人扬起的灰尘，仿佛几千只稻虱子在空中炫舞。小高就是在这个时间，进来的。见到他一只膀子吊着白纱布，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小高是在车间上班时，因为夜里休息不好，才将那条右胳膊卷进了机器里。所幸的是，接骨的及时，没有造成深度残疾，只是要修养几年，方能工作。黎明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眼里有东西在滚动。不争气的泪水居然落了下来。小高看到了黎明的泪，那眼睛扫了一遍那老头，都是邻居，小高在华丰家具厂，老头是那里的更夫。平时一天见好几次面。，小高还和他在门卫室喝过一次酒。凤城老窖，老头子最爱。在盈利超市买的一碟花生米，几只猪蹄子，喝的意兴阑珊。今天这场面，小高是来厂子拿劳动保险单子，撞上了。小高不能不管，就进来了。老头的嘴还在巴巴的，开了机关枪。小高朝黎明使了个眼色，“黎明，我这几天在医院，馋酒了，酒瘾上来，没治了。来瓶凤城老窖，张老哥，走走，咱是男子汉大丈夫，和一个女人见识，人家会瞧不起的，和我弄一盅去！”黎明把酒递给小高，心里充满了暖意，小高用另一只手，拉了张老头一下。还好，张老头也许是骂累了，或者是被酒引诱的，一下子夺过小高手里那瓶酒，拧开瓶塞，先灌了一大口，咂巴咂巴嘴，说：“简直是太美了，这辈子，我张老头不跟女人亲，就同酒亲！哈哈哈，大伙都散了吧，早上我也是喝了点酒，到这来撒野了，你们也包含点，呵呵，啊！远亲不如近邻，盈利超市换了好几拨老板，我们哪个对盈利超市没有感情？”说着话，又灌了口酒。小高从罐里抓了把奶糖，向那些围观的人，一一撒了点糖，“婶子大爷，来来，黎明别愣着，搬凳子给大家坐着。一场虚惊，一场虚惊，哈，黎明希望你们日后多多关照超市的生意，是吧？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
　　 看热闹的见张老头偃旗息鼓了，嘴里嚼着人家的糖，也不好意思说别的。“对对，黎明这姑娘还是不错的，他们姐弟都是农村来的，也不容易。以后，我们回来的。”小高和张老头出了盈利超市，那些人也一哄而散。黎明霜打得茄子般，瘫软在门口的凳子上。假设，小高不及时出现，黎明敢肯定自己会崩溃。是天意？黎明望着小高还算伟岸的背影，心咚咚的跳。难道，自己真的在喜欢他？可是，这个年龄，对围城外的风景，虽有心欣赏，但不敢越雷池半步。梦里明摆着想着一个人，这个人有时候在黎明忙碌时，就很模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像水中的月色，静静的氤氲着黎明的心。尽管这份相思，就是无数根断了主脉的线，满地的落花，没有归处。黎明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事与愿违。偏偏上帝把他送到面前，就如今天。黎明潜意识里觉得，她和小高之间要有故事。不管结局如何，黎明不想探究。更多的时候，人不是因为寂寞才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