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所就去了医院，看到病房里那个张小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在二叔病床旁。窗前的柜子上放着一个保温盒，是小曼熬好的老母鸡汤，“大哥，我喂你吃吧！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
　　 “好了，别说了，我没事的，不就是断了一个肋骨吗？瞧瞧，我能动了。”大驴脸坐直了身子，展示给小曼看。
　　 “哦，满所来了，满所，进来坐。”
　　 “满所，你来了，这事闹的，谁也想不到，”小曼说。
　　 “小曼哪，说句不当说的话，女人当自重，要不是你，二叔也不会遭这样。”
　　 “满所……你二叔的医疗费我拿，这是一千元钱，如果不够，我再凑。”小曼把钱放在桌子上，满脸羞愧的说。
　　 “哎哎！小曼怎会要你的钱，你收回去吧，是不是卖了圈里的肥猪？”
　　 “大哥，这你别管，我不能不出这钱，事情是由我引起的。”
　　 “小曼，大哥还出得起这医疗费！你真傻干嘛把猪卖了，过年你和娃吃啥？”
　　 小曼还是把钱放在了桌子上，“大哥别忘了，把鸡汤喝了，对身子有补，满所我走了，这里有麻姑照应。”
　　 “你先别走，我还有事要问你，一会子，派出所的人要来录口供，你的如实回答。”
　　 必所长不敢做派出所的警车来，土门沟的道像羊肠子，弯弯曲曲约有两里地，不开车来还有一个原因。二马子不是吃素的，不能打草惊蛇。土门沟的人早对他怨声载道，偷鸡摸狗调戏女人。谁家的大骨鸡养到五六斤重，圈在栅栏里，又从山上砍来几年生的荆棘围拢上，挡君子不挡小人。专瞅着月亮地腋下夹一铁钩子，等这家人熟睡了，翻墙入院，也奇了怪了，那些呆鸡，一到夜里也没动静，这二马子一挠一个准，而且每次得手全是大红光彩的公鸡，离土门沟不远就是个天然小市场。二马子把偷来的鸡大摇大摆的拿到集口卖掉，随后进了小市场的一家羊汤馆胡吃海塞，哪里顾得上丢鸡人家把肺都气炸了。明知道是二马子干的，又奈何不得他，反映到必所长那里，因为不是什么杀人防火等刑事案件，必所长也就搪塞了事。
　　 这次不行，二马子将新闻干事满所的二叔打伤了，事情很严重。满所是乡里的笔杆子，这事处理的不好，一旦他给捅出去，捅到某个小报上以宣传，这个所长的乌纱帽恐怕就得玩完。所以，必所长骑着辆摩托进村了，第一现场被破坏了，满所匆匆自医院回来。在村口碰上必所长，一见老必这架势，不由乐了，秋老虎狠毒的炙烤着一切，五十岁的老必，穿着的天蓝色短袖警服，因为一路沟沟坎坎的破道颠沛，汗湿了衣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停了车，往地上砸了口唾沫，“呸呸，啥鬼道？！满所大才子啊！你就不能发扬发扬风格写一篇文章把这村路的事在县里的报纸上曝曝光？呸，一股烂菠菜味！”
　　 满所递给他一支香烟，替他点燃，“委屈你这个大所长了哈？大驾光临，叫我满所怎么感谢啊？”
　　 “不用谢，咱谁和谁啊？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听说你老同学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叫春玲吧？”
　　 “行了，别扯远了，老必，你我都是为共产党做事的，没有这些条条框框，先到我二叔家把事情落实一下，随后，我为你老必接风洗尘！”满所做了个请的姿势，必所长就坡下驴。
　　 大驴脸和麻姑小曼做面包车赶回家，配合必所长调查取证，事实很明了，加上小曼的指控，必所长认真的做了笔录，现在不实施抓捕，唯恐二马子会跑掉。必所长立即拨通了所里执勤民警的电话，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进土门村，来的突兀很多在大杨树下纳凉歇息的村人，一股脑的涌向二马子家。
　　 二马子还在炕上睡大觉，赤裸着膀子，下身只穿着灰色大裤衩，脚丫子灰呜呜的脏，屋里的苍蝇群魔乱舞，一只大海碗里还盛着几枚鸡蛋，剥了皮的鸡蛋，晶莹的白，苍蝇黑压压的叮在上面。一盘豆酱，酱面上有几只蛆在蠕动，派出所的小王小刘下了车，进来，就一把揪起二马子，“走，跟我们走一趟，协助我们的工作！”
　　 二马子一愣怔，随即像从梦中惊醒了，一大巴掌抡过去，膀大腰圆的二马子，就将小张闪了一趔趄，“妈的！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啊？活的不耐烦了？”
　　 看热闹的都站在堂屋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在为两小年轻捏着把汗。
　　 二马子一叉腰，“奶奶的，你们给我说明白的，我犯啥法了？知道吗？你们这叫私闯民宅，我要告你们去。”
　　 人群闪开一条路，必所长在前，身后是大驴脸，满所，小曼还有麻姑一脸大汗赶回家的三胖子。
　　 必所长厉声呵斥，“得瑟！二马子！你居然抗法，情节严重是要关你几年大牢的！满所报的案，你将大驴脸打伤，嗯嗨，我也跟着叫大驴脸，老哥别往心里去哈！”
　　 “嘿嘿！必所长，说我打伤了大驴脸，可有证据？别狗日的栽赃陷害我！我还没讨老婆那！”
　　 大驴脸一掀衣裳，露出左面肋骨处贴着的白纱布，还有麻姑展示的医院出具的证明。
　　 “且，就凭这些想给我定罪？告诉你老必，不好使知道吗？在咱乡你是有名的大忽悠，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将乡长的老婆忽悠上你被窝了，财政所每年给我们村的扶贫款忽悠进你的腰包了，你这些丑事老百姓不敢说，我二马子就敢说！”
　　 “你你你小张……小王给我拿下，你血口喷人！”老必脸上像被狗熊舔了似的，火辣辣的难受，做所长十几年，还没一个人这么大胆在群众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到他的窘态，围观的乡亲们想笑，又不能出声。这些在乡里横行霸道的土皇帝，谁惹得起也就二马子，在这节骨眼上，乡亲们反倒对小偷小摸的二马子投去了敬佩的目光，一来，这大驴脸是咎由自取，都落山老日头了，还老牛吃嫩草！伤风败俗不说，二马子追求小曼，一个光棍一个寡妇，都是孤家寡人合情合理不是？乡政府村上一帮官僚吃吃喝喝，两家乡办厂子贪倒了，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当官的换了一茬，贪够了，脚底抹油溜了，抓经济搞文明建设，这二马子又来了一句，“驴操的乡政府，一群乌合之众，新农村建设，你们建设啥了？建到人家女人的怀里了！大驴脸你们给我等着！”老必再也听不下去了，三个人合力将二马子按倒在地上了铐子，被反剪着手的二马子狂踢乱蹬，梗着脖子，“你们都给我等着，他妈的起码我死了，死得干净，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不像你们，老必，弼马温，张乡长的走狗一眼连襟，还有大驴脸老破鞋，难怪你抱不上孙子，干伤天害理的事干多了，报应！”
　　 一席话噎的大驴脸上不来气，栽倒葱一样晕了过去，三胖子满所呼天喊地的，“二叔二叔，爹爹……”
　　 “带走!回派出所好好审审他！”老必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满所我们先走一步。”
　　 “老必，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我可是恭候你的佳音！”
　　 “成，满所，你不用给我上纲上线吧？！哈哈哈哈这俗……
　　 话说得好，老母猪嫌乌鸦黑。呵呵，不过，这张乡长可是马上要退下来了，你老同学在县委不假，你别忘了，县官不如现管的。啊？满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在这一行最多再有五年就下来了，选举的事都是党委内部产生，小子，你可记得老必的好吆?!”
　　 警车载着二马子驶出土门沟时，大驴脸的伤口因激动，又裂缝了。三胖子卸了车，钻进驾驶室，几个人将大驴脸抱进车驾驶室，三胖子骂了句粗话，“真倒霉！”满所说，“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都怪那个狐狸精！克汉子的！”张小曼已感到心神俱疲，大驴脸的再次倒下，像一把大锤敲击着她的灵魂。她声泪俱下的喊到，“大哥，大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张小曼也要跟着车去医院，被三胖子呲着牙鄙夷地说，“你还要干什么？我就纳闷你这个女人咋那么不知廉耻？啊？你想找男人我没权干涉，但是，请你放过我爹好吗？这世上的男人多如牛毛，你没必要缠着我爹吧？一棵树上吊死人？再说，我爹都六十多岁了，你年轻轻的不至于找一个老头子吧？这进了门，你说说，叫大家伙说说，我该叫你妈还是叫姐呢？”
　　 “三胖子！你你想气……死爹啊？”大驴脸疼的一哆嗦，捂着胸部指着三胖子的鼻子说。
　　 “好了，好了，三胖子你说这些话有用吗？都啥时候了，赶紧开车去医院吧！小曼嫂子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这里有我们两口子，满所你去上班吧，这一天难为你了，回头我杀只大骨鸡，你来家你们爷三干一杯！”
　　 这无疑是逐客令，心里像走在荆棘上的小曼抹一把泪，“大哥，你保重，对了，三胖子，你爹的医药费由我出，”还没等小曼话说完，三胖子一踩油门，四轮子象一只惊了的烈马猛地撒欢而去。
　　 张小曼不知自己怎么走回家的，只听见乡人的辱骂，潮水般一波一波袭来。“丢死人了，还不如拽根头发丝勒死算了，活在世上啥意思？衣裳没穿碎，叫人指碎了！跟啥人不好，偏跟一个老头子！还别
　　 说，男女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这大驴脸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会子，我咂摸着大驴脸的老婆没咽气，这两个都鬼混到一块了……”
　　 娃子从中学回来，几只大母鸡窜在厨房地上吃盆里的苞米茬子，棒棒棒的敲着盆底，鸡飞狗跳的，冷锅冷灶的不说，这大母鸡经小曼一吓唬，飞到锅灶上拉了一泼屎，娃子说，“妈，我饿了。”
　　 小曼转过身擦了下泪水，“妈马上做，说想吃什么？”
　　 “我想吃鸡蛋面条，好久没吃了，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卫生，妈，他们为了赚钱，将发霉的土豆炒给我们吃，很多同学拉肚子，班主任还不许我们说出去……”
　　 小曼咬了咬牙，“要不从明天起，妈多给你一块钱，到学校外的小餐馆吃？”
　　 “那更不行了，我们老师交代过了，只需在学校食堂吃，如果发现谁出去吃了，就扣班级得分。如果我们班评不上优秀班级，优秀班主任，老师的奖金和升工资的事就会泡汤，我们不敢麻痹大意的！”
　　 小曼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道是怎么了？自己是个女人，看情形三胖子和麻姑都不同意她与大驴脸的事儿，找到面袋，已经没有多少面了。舀出两瓢，用清水合了。又蹲在院坝割了把韭菜，这秋天的韭菜格外鲜美，娃子也稀罕吃。刚想站起身，就听得邻居四婶婆在和四叔公唠嗑，她扯了扯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听着，当家的，你要是给西院那狐狸精送媚眼，我就用这把菜刀剜了你的眼珠子。”
　　 “也难怪，毕竟年轻，没个男人搂着，能不寻思吗？当家的，不是我小气她，就连那么大岁数的大驴脸都不放过，你说说，咱又隔得这么近，保不准哪天你趁我不在，到她家黏糊！……”
　　 “说什呢？你这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她是咱侄媳妇子，我可不能吃死去侄子的草儿，他在那世界可不能放过我！”
　　 “哎哎，还是抽空给小曼牵个线，找个愿意倒插门的……”
　　 张小曼擀完面，生着了火，一个想法就尘埃落定了。她对自己说，我真的该找另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