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说，“那就这么定了，我的回去报信，嫂子，大毛哥我走了。”
　　 “哎妈呀，别着慌的走，乡姑，快拦着你二姑。我去做俩菜，烫一壶酒，吃了晚饭再走。”乡姑心里话，家里的大骨鸡又挨一刀子了！都想拐到集上卖了，家里添件家什，那把攫头也完了，还有妈老早说的，这只大骨鸡至少卖一百多元，叶子她妈，大麻脸刚入夏时，穿的那条天蓝色裤子，真好看，很多老娘们都稀罕。乡姑她妈就问，“大麻脸在哪里买的，大麻脸说是叶子在城里买的。”大麻脸说，“乡姑她妈，这穿衣服的看看你身板，你那身板饱饱眼福也就罢了。”
　　 那天妈回家，沮丧着脸。说给乡姑听了，乡姑在灶前烧火，妈说，“我把大骨鸡卖了，也去城里买大麻脸那样的裤子。我就不信了，置不上一条裤子。乡姑，你和你爹就少吃一口鸡肉，圆了我这个心愿。这个婆娘门缝里看人！”乡姑说，“妈，我们不吃了，我去给你买。坐老马家的小客车去县城。”妈说，“要和大麻脸的一模一样！”
　　 今个傍黑，妈却要杀了大骨鸡。乡姑磨磨蹭蹭不想去抓鸡，倒是爹来了快行，上了院子，满院子撵那只大公鸡。一群母鸡受了惊咯咯的叫唤，乱窜，扬起雾蒙蒙的尘埃。不多会子，大公鸡被爹按在铁丝下。拴在粮仓底的大黑子，一阵狂咬。乡姑定睛一看，“怎么二嫂来了？”穿着碎花红布小褂，来了也就来了，一进堂屋，就哇的一声哭开了，弄的几个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二嫂黑鸭子一般不登婆婆家的门，今个是为啥来的呢？
　　 2
　　 黑鸭子一拉爬腿，就坐在木头门槛上，呜哇的哭天抹泪上了，王大毛心底那个烦，又不好说啥。人家乌拉草还在，咋说乌拉草也是外人，“你这家伙，蓝天白云不够你看，坐在那里哭什么？”嘴上不敢说，那是媳妇子，不是姑娘，骂一句打一下没事。这心里在嘀咕。
　　 黑鸭子边哭边说，“啊，你们养的倒霉儿，窝窝囊囊的还不让说。看看吧，他今个把我胳膊掐的，通红通红的。像火烙的，生疼！”
　　 乡姑不耐烦了，“二嫂子，我二哥还有那本事？我就不信了。你在老王家，上房揭屋瓦谁说一个不字，你都会骂一天大街。嗨，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乡姑搭手望望天空。黑鸭子不干了，脸上被泪花抹的黑一道白一道。黑鸭子站起身，叉着腰，立在堂屋地上。指着乡姑的鼻子，“我横竖看着你别扭，知道吗？你不滚蛋老王家就不会消停。啊？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怎么着，你哥打我你解恨了是吧？你难不成想让你哥和我离婚，你们兄妹属家雀的，一窝通吃通喝？！”
　　 “黑鸭子！你在这是在放屁，你家老少通吃，你还找我哥干什么？你干脆和你弟弟一铺炕睡了！”
　　 “唉我的妈呀，你们俩个老的听见没？这就是你们养的闺女，说话赶上粑粑褯子开口！我活不起了我！爹啊！妈啊！今个你们不弄明白了，我就和老二去法院，”黑鸭子一腚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哎哎哎，我的天老爷啊，他们这是联合起来欺负我！呜呜，哎哎哎……我活不起了！”
　　 矮矮的篱笆墙旁，已经有几个脑袋在攒动。他们在窃窃私语，指指戳戳。但不靠前，那几个脑袋都清楚，黑鸭子纯属是没事找抽型的。老王家老二，锁胜子人老实个驴操样，一百扁担打不出一个响屁。村子里那个吃了忘魂蛋，不了解他？问题是，乡姑插嘴了。本来对乡姑就耿耿于怀的黑鸭子，这下子总算找到了发泄口。大正月的，娃子来给他爷爷奶奶拜年，讨俩压岁钱。乡姑臭不要脸，姑娘家家的在家里说算。孙子孙女是老王家的后，花他爷奶的钱，也是花的着。
　　 乡姑妈戳不住了，乌拉草说，“这整的是啥景？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二姑，你别七想八想的，黑鸭子你也不是不知根底。就这幅德行，也不晓得我那死二小子，咋的她了。”
　　 “我看嫂子，这鸡你就甭杀了，叫黑鸭子抓了把柄，不定又掀啥风浪了！我的走道了，”乌拉草不想搅合进去。清官难断家务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乌拉草刚跨出门槛，就被黑鸭子堵住了。
　　 “我的二姑姑啊！你可给我作证，你听见了，乡姑说的些啥？这死丫头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和我作对，欺负我。还有我婆婆公公，他们穿一条腿裤子，我不能这么便宜你们了。”
　　 乌拉草往地上砸了口浓黄的痰，“我说锁胜家的，我老眼昏花，啥也没看见，我的家去喂老母猪了，今黑老母猪叼草了，要下崽儿。不是我说你，针鼻大的小事，你能给扩大到河马大口那么大，图个啥？好好过你日子都好。你说老二不就掐了你几下嘛，又不是把你怎么了，至于吗？”
　　 我可得走了，没空陪你！乌拉草从黑鸭子身边过去。就迎头撞在匆匆来这的锁胜怀里，二姑，你这是？
　　 “没事，给你妹子说了门亲，也不知你们的意见。等定亲再去吧，帮乡姑看看家，”乌拉草急急忙忙拐进胡同，走了。
　　 黑鸭子越发生了气，相亲这么大的事，乡姑和公婆居然没对他们说。来劲了，骂不绝声，“老王家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得人，都是一群丧门星！”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锁胜真的火了，尤其是当着妹妹和爹妈的面，下不来台。
　　 “黑鸭子，你他妈太过分了，竟跑到这里闹！闹够了没有！我看了，你就是欠揍！”锁胜说，“你麻溜的给我起来！听着没？”
　　 黑鸭子呲着脖颈，“你小子出息了哈？你指一个指头我看看！我叫你给我跪着扶起来！”
　　 几个看热闹的人挨进了院子，王大毛一见太不成体统了！扔下装秸秆的箩筐，大吼道，“你们还有完没完！啊？想打架是吧？那你们滚回家打去！我这里不要！”
　　 俩个人立马静下来了，乡姑妈出来小声说，“锁胜啊，你快奔四十的人了，咋还叫爹妈操心？你瞅瞅邻居们在看玩意，你们不觉得丢人吗？多大的事？你掐黑鸭子做什么？！能请神，不能安神！起来吧，进屋慢慢说！”
　　 黑鸭子霸道惯了，但今天还真被锁胜唬住了。乖乖进了屋。乡姑没有进屋，不待见黑鸭子。给妈说了，“你赶紧回屋，在外面磨蹭啥？！好歹，你二嫂是老王家的媳妇子！”
　　 黑鸭子在市场上卖蔬菜，和一起做着买卖的吴老大，邻村的，眉来眼去，当着人面儿你摸我一把，我抓你一下。市场上的人说什么的都有。说锁胜戴了顶绿帽子，绿色的帽子，那吴老大，论模样和精神头和锁胜比，天壤之别。锁胜听的耳朵根子生老茧子了，中午时，在家就动手掐了黑鸭子。锁胜没有舍得打，老婆再不济，娶回家是用来疼的，所以，仅仅是掐了她几下。受不了委屈的黑鸭子就公婆这儿告状。被乡姑嘲讽了一番，又让乌拉草数落了一顿。这下子，锁胜举手要揍她了，反而老实了。锁胜心里话，看来这女人不能太依从她了。
　　 大骨鸡被乡姑放了，妈原想在这黑，杀了，让大儿子和媳妇，二儿子他们都来。乡姑瞅了妈一眼，“不许杀，改天我拿到市上卖了，上城里给你买裤子！美得他们了！多会杀鸡给你们吃了？连味都闻不到！不杀！要杀，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这种货色，吃啥也可惜了！喂了猫狗，也不给他们吃！”
　　 “你小点声，别在接茬了。明个就去学校食堂上班吧。这门亲事，我看就这么定了。”
　　 “妈，”乡姑扒拉一下锅灶底的灰，“这事，你们说不算。知道吗？嫁人的是我，幸福不幸福，你们不会跟着我。我就做一会自己的主！长这么大，你们说啥我听啥，唯独这件事，乡姑不听！”
　　 “那你上食堂上班，还担着明子的人情。咱小门小户的，莫欠人的情债！”
　　 “他不是乐意找的吗？我又没刀架在他脖子上！这跟亲事没关系，我去食堂是凭着我双手，不是靠拉的关系！”
　　 “妈还是那句老话，乡下的女子，嫁对了郎，一辈子享福。我瞅着明子，人是丑了点，可有手艺，当妈的老扳着你也不好，你自己个考虑一下吧。”
　　 “好了，我知道了，看看再说吧。”那晚，二嫂二哥一家在家里吃。乡姑妈把亲事说了，二哥没说啥，倒是黑鸭子，因为韭菜鸡蛋汤的作用，在体内温暖着，对乡姑说，“我是姓林，可我进了王家门，说句向亲的话，乡姑啊！找婆家找个差不多的男人就中，眼光莫高了，门当户对的，进了人家门，不受欺负。当然了，我说着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黑鸭子是过来人，像乡里那个文书的娃子，你想都别想，攀高枝啊！”说到小军，乡姑脸上不是色了，锁胜在桌底下蹬了她一脚，哑巴了。这顿饭谁也没吃好，玲玲和小宝过来时，上桌子就动手抓盘子里油丸子，手也不洗，乡姑白了好几眼，玲玲不管不顾，黑鸭子还特意，站起身，将一盘子油丸子端在玲玲和小宝嘴巴底下。乡姑说，“二嫂，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说，你们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咱村里赶酒局，打发姑娘娶媳妇的，一场码着一场，我也经常去凑酒局，见过不少娃子，可哪家娃子像你们这样的？一点规矩都不懂！没老没少的！将来上不得大台面！”乡姑摔了筷子，回自己屋了。一家几口，没在乎乡姑的不快，连吃带拿，走的时候，不忘对乡姑妈说，乡姑定亲，可不要瞎了我们一家哈！乡姑妈，哭笑不得，油丸子老头子和自己没吃一块，再一瞧桌子杯盘狼藉。难受乡姑没吃饱，“也是的，那孙女玲玲，还有个黑鸭子简直太不懂四五六了！”
　　 里间屋乡姑说，“听着妈，就是我和明子定亲，也别叫我二嫂去，人家会笑的大牙郎当，二牙豁豁着。那是干什么，打劫啊？还是山贼草寇！一点斯文相都没有！”
　　 “到时候再说吧，这样不好，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谁爱咋说咋说，我管不了那么多。睡吧，明天得起早。”一轮象牙月悬在高空，早秋的夜晚，有了些许的凉意。蛐蛐的歌唱此起彼伏。
　　 这所中学是乡里办的，这几年是县教育局直接拨款给教职员工开工资了，头些年依靠乡办的几个厂子支撑着。改革吗，什么都变了样，食堂也对外承包，明子的舅舅，张坤凭着和乡长刘天的关系，承包了这个食堂。
　　 乡姑走进食堂，就被明子的舅舅张坤训了一通，乡姑，要不是明子坚持，我才不会用你，知道吗？赶紧把衣服换一换!这是李厨师，以后一切听他调遣，还有，上班期间不许外出！看看，看看，一个女孩子，指甲留那么长，立马收拾掉！说的乡姑脸上像被搧了几耳光。
　　 这张坤腆着将军肚刚走，那边李厨子来事了，嫌弃乡姑干活不利索，芹菜叶子没择干净，啊？看你这闺女长得漂漂亮亮的，做活计咋这么邋遢！我跟你说，张坤已经交代过了，你要是干不好，立即走人。知道不，有很多人想来干！
　　 这不是给乡姑下马威吗！乡姑真想拍拍身子，走掉算了。又一想，既然来了，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尤其是望着校园里那些花坛，盛开的丁香花，令乡姑陶醉，这让乡姑重温了自己学生时代的岁月。更使乡姑舍不得离去的，还有食堂管饭，中午和晚上都吃在食堂，四个菜，一个饭。米饭有时搁点红小豆，蛮香的，吃得口舌生津。比家里吃的强多了，还有这些学生对她都很尊重，她是管盛饭的，盛菜的是又一个小姑娘。乡姑不喜欢她。她和李厨子以一伙的。小姑娘姓白，叫白莉莉。乡姑一来，所有的累活脏活，都摊在乡姑身上。白莉莉嗑着瓜子，和李厨子在阳光地聊天。乡姑不知道白莉莉什么来头。但可以肯定，白莉莉也是有背景的。
　　 中午，洗完碗盘子，中间有俩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张坤和校领导说了，将食堂旁边紧挨着的那间屋子，做了他们三个的休息室。故事就来了，这故事的来源还是李厨子。李厨子离婚了俩个老婆，原先是缫丝厂的工人，下岗了，和张坤有点亲戚，就来做了食堂的厨子。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在屋子中央搬了一张床，白莉莉在里面，当央，用一个幔子遮着。白莉莉和乡姑在里面，一人一张木头床。乡姑不习惯，睡木板床，中午，只有眼睁睁听着外边的李厨子呼噜打闪的鼾声，白莉莉的梦呓声。时间长了，乡姑听到，这个李厨子依依呀呀的呻吟，以为他是病了，但也不敢吱声。白莉莉一听到这声音，就将耳朵捂上。
　　 出于好奇，乡姑下了地，过来看看。天哪！乡姑的脸立即红到脖子，李厨子手拨弄着裤裆那东西，左右摇摆着，乡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李厨子，却不慌不忙仰起脸，“臭丫头，你看啥？你也来呀？！”
　　 乡姑，羞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回了里间，使劲拉了那个幔子。
　　 那段时间，乡姑想不做了，大不了再回去种地。可学校的书生气味令她恋恋不舍。糟老头子几乎每天中午都发出那种声音。渐渐地，乡姑也习惯了。但是，那天中午，白莉莉要她去乡农贸市场买水果，才下来的迎秋苹果。俩元钱一斤，白莉莉破天荒叫她买完了可以吃，随便吃。
　　 乡姑没有吃，尽管想吃。可乡姑不愿占便宜。这是从小爹妈教育自己的，午后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实在是没有地方去，距离中学不远有一条清水河，乡姑没有去，眼睛打架，很困。就提着这袋水果，回到了那间小屋，三个人都有打开房门的钥匙，这时候，房门是虚掩着的，都在午休吗，几只喜鹊在柳树上停着，也是懒洋洋的。乡姑打了个哈欠，推开门进来了。外间的李厨子不在，乡姑正纳闷，这李厨子每天都要睡上一觉，今晌哪里去了，突然地，一阵摇晃床板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个女子“嗯嗯嗯哇哇”的浪叫，乡姑轻轻走进里间，那张床上俩个人浑然不觉乡姑的到来，手里的水果呱嗒洒落一地，乡姑张大了嘴巴，捂着脸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