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七月(短篇小说)
她的名字叫七月,她有一个哥哥叫五月,五月后来考上了大学,考上大学工作以后娶了老婆,娶了老婆在城里买了房子,以后就再没有回来。
他不会再回来了,回到这破地方干什么。
城里人,来,来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去摘青青稞吃。
我跟着那个身影一直朝前走,朝前走,穿过几条小路,几片玉米林,经过一片西红柿地,最后到达目的地。只是这一路走来,空空如也。
这里的地形没有一点改变。前方不远处的草棚依旧还在,只是已经破烂不堪。跛子老王已经过世多年,他的地里全是野草。
来,来,城里人,过来,我们一起摘青青稞吃。
回到外婆家院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舅舅和舅妈对我的突然造访很是吃惊,连连问我是否有什么要紧事。我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看看庄稼,看看风是不是把麦子给吹黄了……外婆一家听着好笑,说我还和小时候一样傻,我听了只是嘿嘿地笑。
星子闪烁的时候,我躺在外婆家的炕上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我起身走到舅舅家的院子里,躺到一个石板上,头枕着胳膊仰望星空。凉风习习。到处都是七月初夏的气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不知不觉我来到那个叫做七月的家,她家的院子前。看到一个紧锁的庭院,破落萧败。里面没有灯光,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气息,连死亡的气息都没有。
来,来,城里人,过来,我们一起摘青青稞吃。
以前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我同母亲讲过关于七月的一些事,母亲还说七月的母亲和她是幼时的玩伴呢,只是有点重男轻女……
母亲说,七月不是亲生的,是在工地上捡来的。
九、
每一次夏季开学,我就盼着时间快快走快快走,赶紧放暑假,放了暑假就能去外婆家,去了外婆家就能看到七月。我就可以和她一起去收割过的麦子地里拾麦穗,一起为地里劳作的家人送水和干粮,一起手拉手走在乡间的小径上,一起哼着彼此熟悉的歌谣……我可以看到七月看我写暑假作业的样子,我可以教七月写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七月有三十一天,告诉她明年七月我还来。
每一年,我都说相同的话。只是这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少,一次比一次简单,一次比一次……连我自己都觉得味同嚼蜡。
后来,我看见七月又穿上了那一抹血红。我看到那一抹血红游走在整个僻静的田野,在整个绿色的幕布中行走。像一幅画卷,刻在那里,却缓缓流动着……
斑斑血迹。
小学毕业后的暑假,我匆匆去了外婆家之后没住几天就离开了,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该为家里负担点东西了。作为父母是民工的孩子,我可以在他们下班回来前打扫房间收拾屋子然后买菜烧饭,我可以为他们洗衣服帮他们捶背捏脚用扇子扇风,我可以到小区捡空啤酒瓶子,可以一个人写完作业安排自己的所有事情,我甚至可以去工地帮忙……我晚上回家的时候有地方可去。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七月。我时常看到夏日的午后舅妈把一盆刷锅水泼到七月的身上。我常常看到她变幻莫测的眼睛。和她那艳丽的似要燃烧的血红。她的一头瀑布般的黑发直达腰际。
那个暑假,我没有见到七月。
只是,在我的心里总有一面湖水,阳光一照,折射出逼人的光芒。
十、
正午的时候,我又溜达到了七月家的门前。大门紧闭着,门庭冷落,里面长着许多杂草。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香烟,顺着墙根蹲下来抽着。我开始失望、开始焦灼、开始有些不安。开始回忆和思念一场梦境。烟圈一层一层上升、散开,又接着一层一层,上升、散开。心头的阴云一片片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看着吐出的烟圈,我盯着七月家破落的大门,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个下午那么漫长,漫长得像古时女子的裹足布。
我记得很清楚,这一生,我只给七月写过一封信。给七月写信的那年,我读初三。由于学习紧张,通过一封信没有收到回复后,我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忘记了我的生命中原本应该还有个人,直至中考完毕。我迫不及待地搭上了开往外婆家的班车。到达后,我吃过饭就去找七月,可是七月妈妈说七月不在。并且告诉我,以后不要再来了。
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似乎明白她母亲话里的含义。我想,如果当年我也像明白她母亲的话一样明白了她的话,或许结果不会是现在这样。
不明缘由,问了舅妈才知道,七月的父亲因为一次工难离开人世了,索要赔偿也一无所获。她的母亲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四十几岁的光棍,条件是供她哥哥上完大学。
那年,我还是没有见到七月。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学习比之前更紧张了。可是每个暑假回到外婆家,都没有再见到七月。
我知道,没有七月我照样可以活得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每年一到七月,我心中的那面湖水就会泛着光芒,折射出一些光影。
我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样子,再也没有见到她的笑脸。连我见没见过她,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已经忘记了你的名字,忘记了你的样子,
忘记了你的声音,
忘记了你的笑脸。我甚至已经忘记了
曾经在哪里,遇到过你
我忘记了一把火的热情
忘记了一座山的高大
忘记了一场雨的清润
忘记了一首歌的动听
我甚至忘记了,你家一样的温暖
雪花一样的轻柔
岁月一样的沧桑
爱人一样的温存
但是在每一个这样的清晨
却都能把你记起
时间如梭。转眼,我上完了高中。又是一转眼,我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工作,在城市安家。转眼,过去了那么多年。期间,却只来过外婆家三次。
第一次是七月。风吹麦浪,青草幽香。在夏天,牧羊人躺在静静的一望无际的山坡上,头顶是大片大片缓缓流动的白云,飘荡在山谷里的,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的歌唱。
七月。
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一身血红?
因为没有见到你。
第二次是七月。风吹麦浪,青草幽香。在夏天,牧羊人躺在静静的一望无际的山坡上,头顶是大片大片缓缓流动的白云,飘荡在山谷里的,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的歌唱。
七月。
什么?
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十九年五个月零一天。
你确定吗?
确定。
你还在等我娶你吗?
第三次是七月。风吹麦浪,青草幽香。在夏天,牧羊人躺在静静的一望无际的山坡上,头顶是大片大片缓缓流动的白云,飘荡在山谷里的,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的歌唱。
七月。
什么?
如果有下辈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新娘?
得知七月第二次出嫁的消息,是从舅妈那里。那年舅妈得了急性阑尾炎,开始疼痛时就打电话给我。我联系到一辆车拉着舅妈就往医院跑,在我去看舅妈时,刚刚做完手术没多久的舅妈在病床上告诉了我关于七月又一次出嫁的消息——丈夫叫……
当时我只觉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混沌,以至于没听清楚舅妈说出的那个男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当时跟舅妈说了些什么。当时我在读大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学校的。
回校后,我打电话给李梦,那个和我同一个系并且在大学里唯一喜欢我两年的女孩子。
我晚上喝酒,一直喝,拼命喝,我喝到不省人事。是李梦驾着我到一间房子,安顿我睡下后,她往门外走。我上前一把抓住她扔在了床上,当我撕掉她的衣服时,那一刻,我确信我自己喊的是七月的名字。
而李梦,她没有拒绝。
十一、
天突然阴了下来,我和外婆把搬到庭院的饭桌又搬到屋子里,舅妈一边盛饭一边唠叨舅舅洗的碗不干净,外婆在一旁咧着嘴笑。
饭菜上桌,我们坐定后,我试探着问舅妈,舅妈,你有七月的消息吗?
七月呀,这孩子命苦啊,自从她爸走后,她妈就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可谁知这男人尿尿尿不到墙上的鸡窝里,命也不好,在她哥哥考上大学那一年不明不白地没了。然后她又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条件是供他哥哥上完大学,再然后……
听说,她和大贵睡过……
那现在呢,舅妈,五月,他管妹妹吗?七月,她还那样苦吗?
不知道,这是别人家的事。我只知道,七月好像又嫁了两次,遇到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差,嫁得一次比一次远……
听着舅妈的话,我再无心吃饭。正当我陷入深深的沉默时,电话铃声响起。
老公,我从大连回来了,你还不回来吗?
我也就回去了,明天吃过早饭就回来。
明天不行啊,你忘了吗?今天是老领导的生日,你这个做科员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好,好,我一定往回赶,我现在就发动车子去。
想起岳父的生日,我拿起车钥匙飞快地往外走,车子经过七月家门口的时候,门庭依然紧锁。只是在大贵的家门口,凳子上坐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一身血红,有一双变幻莫测的眼睛,乌黑的长发直达腰际。
十二、
海子,吴学海……来,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摘青青稞吃。
我仿佛听到七月的阳光下,遥远的地方一个声音叫我。看到遥远的麦浪尽头,那个叫做七月的女孩站在那里。一身血红。转过身来,在斑驳的太阳光下,是她微笑的脸。那个叫七月的女孩,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海子,吴学海……来,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摘青青稞吃。
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忘记了这只是个梦境。也许,她也忘记了她有洁白的皮肤、修长的手指、乌黑的长发……
已经忘记了,她曾一身血红。
我想你懂的,祝福酒家安好!
就像李安所说,我们都只是一个载体,一个灵媒。
现实只是肉体存在的一种方式,而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个不容靠近的地方,承载着所有的孤独与梦想。
不管怎样,总有些东西是我们不可动摇的坚持,不论有多么的遥不可及。
梦与现实,或许在分不清的时候才更美。
生命是一场幻觉,我们所做的一切,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小说是个很好的载体,可以承载很多虚幻的梦,唯美的、悲伤的、圆满的、残缺的……都是曾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梦境。
正因为有这些片段,生命才更加水草丰美。
末至的按语也很好,比我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我表示下次写了小说,也要找他提意见,然后写按。
O(∩_∩)O哈!
末至,果断地亮了。我们喝一杯。
当然,还有文友的指导。祝你玩的开心,晚安。
令我回味无穷!
中秋了,祝你一家团圆快乐,祝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