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存在(短篇小说) ——迷失的天空
回家的路上,半响也不见吴秋桐说一句话,蔡姨妈高声对吴老太婆和吴梅香说:“那个土医,是许青松的姐夫。在这个街上,就他一人医跌打损伤是出了名的……”听她们一唱一和地搭着话,吴秋桐在心里悲戚着,为什么她们竟连自己想要缅怀一下庭海的空隙都不肯给?难道庭海在她们心里就从来没有存在过吗?想到这里,吴秋桐凄凄地笑了——庭海,只不过是她一人的庭海;爱情,也不过是她一人的爱情;悲伤,也只能是她一人的悲伤了……
蒋贵的腿虽然好了,吴老太婆却变本加厉地诉说起梅香的孤单。当蔡姨妈再一次上门提亲的时候,秋桐她妈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仿佛她答应晚了,秋桐这个包袱就扔不出去了似的。八年的等待,其间连那些有钱的有势的有才的……别人以为的好姻缘都拒绝了。而今,却嫁了最不如意的。从盖上红帕的那一秒起,吴秋桐再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6.
许青松的家,比蒋兴中家略好一点的是:有一间破木屋,还有一个在街上稍微混得像样一点点的姐夫。房子虽破,街坊邻居都挤来看许青松娶的新媳妇。那些人一个传一个——许青松等了那么多年,总算娶到这个漂亮媳妇。来的人中,有一些倚老卖老的:“我们是青松的长辈,他父母走得早,还是我们帮着拉扯大的呢!今天他娶了媳妇,我们要尝尝新媳妇煮的饭。”
吴秋桐本想过清净安宁的日子,可打从她妈应下了这门亲事,安宁早就不存在了。她觉出了那些人的刁难,哪有结婚第一天就要新媳妇煮饭的?可是她不怕,不就煮饭嘛,能难得倒我?再说了,她还真心地希望那些人一直留下来不要走,她害怕单独和许青松在一起。
在那块方寸之地,她很快就搜出一口锅,拿过来刚放到灶上,用锅底把顶着的两块煤一压,那口锅却破成了两半。那些急于想要看吴秋桐厨艺的人觉得不好意思了,结婚当天,锅就破成了两半,他们觉得是自己的这种非分要求,给这对新婚夫妇带来了不祥的预兆。吴秋桐的喉管就像有血在往上涌,她清楚自己并没有用多大的力,那口锅破了,只能说许青松家里,连一口像样一点的锅都没有。她甚至在想,除了自己出嫁时娘家装在柜子里的那点米之外,这个家还有没有多余的米?那些人急着叫自己煮饭,难道他们家今天没有办酒席?
等客人走光了,吴秋桐故意问:“你们,是不是把酒席摆在姐姐家那边了?”许青松一脸尴尬:“姐姐就招待了蔡姨妈,其余的人,也没有送礼,为什么还要招待饭?”吴秋桐心里堵得慌,这是一家什么人啊?如果不是穷得舔灰,就是为人差得无底。面对许青松急切的眼光,她觉得一阵恶心,很不想与他说话,可是要怎么才能打发长夜呢?她故意找茬:“那口锅破了,还有锅煮饭吗?”许青松轻描淡写地:“明天去姐姐家借一口锅来煮。”
心,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吴秋桐觉得自己的天空迷失了方向,她怨恨父母之命,又一次为龙庭海的死悲伤起来。许青松搞不清她在想些什么,催促秋桐睡觉。秋桐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眼前这个人的存在,让她觉得心烦。许青松越显得急不可耐,吴秋桐就越冷得彻骨。那一夜,许青松连鞋子也没脱就倒在床上,吴秋桐则坐着陪嫁的板凳趴在柜子上眯了一宿。
7.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趁吴秋桐去地里干活的时候,许青松从她的箱子里找到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那浓浓的眉毛和放着光的一双大眼,仿佛有说不尽的情,道不尽的义。许青松把嘴里燃着的纸烟取下来,把照片中那人含情放电的双眼烧成了洞,然后咬着牙把照片揉着一团:“臭婆娘,不跟我好,原来是心里有人!”
吴秋桐回来,看着拉伸在床上的许青松,她也不说话,把灶上的火拨开,准备做饭。许青松从床上翘起来,他掐着吴秋桐的脖子,从手心里慢慢拿出那张被他肆虐得不成样子照片:“这个人是谁?”吴秋桐的脑袋就像被人按在水里的鸽子,突然又被从水里拉出来一样地抖了几下:“你翻我东西!”许青松脖子上的筋鼓得就像要爆了出来:“说,这个人是谁?”吴秋桐蔑视着许青松:“阎王的儿子!”许青松放开了吴秋桐,嘿嘿地笑:“他死了?”吴秋桐憋了好久的眼泪,在那时爆发了:“如果他不死,你以为我会嫁给你!”许青松重新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摔到床上:“不陪老子睡觉,你这也叫嫁给了我?老子今天要好好检验一下,你要是在老子之前破了身,我会跑到你们吴家村,要你全家好看!”
许青松吹着口哨走了,吴秋桐的身子在床上慢慢缩起,抱着双膝,一滴滴的眼泪打落在印着元红的床单上面。晚上,许青松回来,看着吴秋桐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他那张原本很长脸拉得更长:“跟了我你觉得委屈得很是不是?没有把第一次交给你的心上人你难过了是不是?”他揪着吴秋桐的长发,把她往地上一拖,用脚踩在她的头发,开始扯她的衣服……
看着躺在身旁的那张马脸,吴秋桐恨不能在上面戳几个洞。她忍着疼痛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打开窗户,天空一如既往的黑,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吴秋桐觉得眼睛都睁痛了,还是看不到一点点的亮光。她解开挑水的两根绳子,把它们连到一起……一切就绪,她套上了自己的脖子。脚下的凳子一歪,咚一声倒在地上,许青松惊醒了。他心急火燎地放下吴秋桐,跪在地上痛哭,他拿起秋桐的手打自己的脸:“秋桐,你别想不开啊!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秋桐没有死成,她发觉,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庭海,他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死了呢?如果他还活着,那她存在的价值将会是幸福。可是他死了,而她竟连追随的可能都破灭了,自己存在这个世上,除了痛苦,就是痛苦!把生命看破,吴秋桐觉得什么都无畏了。她这个样子,反而让许青松有些害怕。
日子,不管怎么难熬,时间都不会忘记转动。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如果不是吴秋桐的肚子大得提醒着她日子在前进着,她会麻木地以为那翻来覆去过着的日子,不过就似那没玩没了的一天而已。
8.
吴梅香虽然与吴秋桐住在同一个街上,可两家所住的位置并不近,再加上许青松对吴秋桐并不好,因此吴梅香去吴秋桐家的次数是少之又少。突然有一天,吴梅香跑到吴秋桐家,一边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惊慌有惊喜地说:“姐姐,你还记得我生蒋贵之前的事吗?我们俩一起灵山上求灵石,求神保佑我顺产,求神保佑我生一个儿子。结果我回来之后,就顺顺利利地生下了蒋贵。你临产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我正好没事,我陪你一起去山上求灵石!”
许青松冷笑了一下:“真的有神的存在吗?”吴梅香红着脸:“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当初一求就灵。”许青松没有计较吴梅香的话,她看着吴秋桐慢条斯理地坐着,并没有打算跟梅香去山上的意思。他不在乎灵石是否会显灵,他在乎的是吴秋桐的态度,看她的样子,仿佛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点也不上心。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话:“说不定真有神的存在!梅香带着你姐去求一下,也损失不了什么。”
吴秋桐与吴梅香爬到半山腰,她握着路边的一棵小树,回头看着吴梅香:“说吧,你找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不会是真的想陪我来求灵石吧?”吴梅香一脸惊奇:“姐姐,你怎么看出来的?”吴秋桐嗔笑:“我是你姐,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她这句话刚完,从她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所以我说你有一双火眼金睛!”吴秋桐全身一震,这个声音是多么的熟悉,这句话也只有一个人会说。可会说这句话的人——早已经死了!她有些相信这山上的灵气了,更相信这山上不仅有灵气,还有鬼气。吴秋桐想抓紧握着的那棵树,却怎么抓也抓不稳,她慢慢回头,浑身的血液上下乱串。
一个身穿蓝色咔叽布的男人朝她走来,注视她良久,叫了一声:“秋桐!”天上的阳光时不时从树缝中穿过,照在那个人的身上。吴秋桐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继而又将手打开,还是那飞扬的浓眉和含情的大眼。她抖动双唇:“这怎么可能呢?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这怎么可能呢?”吴梅香走上来:“姐姐,真的是庭海哥,他没有死,他回来了!”吴秋桐的脸色由白转青,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在这个山上求过你,求你让他早点回来!可是,你为什么让他现在才来?”
龙庭海把吴秋桐扶起来,泪打湿了他的双颊:“对不起,秋桐!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年我的自尊不那么强,不在你妈和嫂嫂的面前夸口要出去闯一片天,我就不会被那些人当做反革命给抓起来。在监狱里,最初天天被他们拷打,我死活不认,可他们就是不放我走。再后来,我跟监狱里的一个人学了医,那个人把医术传授给我不久之后就去世了。我以为,我这辈子肯定出不来!恰逢一个看守我们的人突发疾病,我救了他,他虽然不敢放我,却答应为我做一件事。于是我就求他,给大姐发了一封电报……”
吴秋桐边哭边用手捶着他的胸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龙庭海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出不来了,我害怕耽误你……”吴秋桐推开他:“你害怕耽误我?那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龙庭海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我想来看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时不时有香客从山上下来,又有去山上的香客。吴秋桐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发痛,她哽咽着:“那你现在都看见了,我过得很好!你可以走了吧!”
等看不到路人的身影,龙庭海拉住吴秋桐:“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我都听梅香说了,许青松根本就不珍惜你,他还经常打你!我这次来,就是想带你走!”吴秋桐挣开龙庭海的手:“我不可能跟你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然恨我妈当初不顾我的感受把我硬嫁给了许青松,可我爸死得早,她把我们拉扯大也不容易。我妈好面子,如果我这么跟你走了,她在吴家村,会活不下去!再说今天是梅香把我叫出来的,我如果不回去,许青松不会放过梅香!”
9.
龙庭海走了,吴秋桐凝视着远方,内心就像小鸟栖息时的那根枝条,鸟一飞,就留下一身的颤动。
回到家里,吴秋桐一直精神恍惚,许青松狐疑的眼光她丝毫也没有看见。快天亮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与龙庭海双宿双栖,过着神仙眷属一般的生活。可许青松压在她胸口的一只手,让她的梦就像树上的鸟儿一样飞走了。她大汗淋漓,又怅然若失。
吴秋桐想要坐起来,被许青松的那只大手按住了:“龙庭海还活着,是不是?”吴秋桐大惊,她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也不知许青松究竟听到了什么,她暗下决心,不管许青松听到了什么,都一口咬定龙庭海早已经死了。她拿开许青松的手:“如果他不死,我凭什么还会嫁给你!”许青松把吴秋桐用力往床下一推:“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还活着,你就不可能跟着我?”吴秋桐趴在地上,她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这猪狗不如的……”
听见她骂,许青松跳下床,提起脚准备往吴秋桐身上踢时,看见吴秋桐的裤子湿了一大片。他经常在姐夫那里帮忙,虽然姐夫不擅长妇科,可偶尔也会听到一些生小孩的常识,见吴秋桐这样,他明白就是他们说的羊水破了。他穿好衣服,把吴秋桐搬到床上:“你等着,我去找接生婆来!”吴秋桐咬着牙:“把——梅香——也叫来!”
接生婆和梅香一起来了,大家忙作一团,原本并不宽敞的屋子,显得更加的狭窄和闷热。吴秋桐用尽了全力,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肯出来。许青松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接生婆突然咋啦啦一声:“她晕过去了,这个孩子我接不了了!你们另外找人吧!”许青松抓住接生婆:“你说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你说你接不了了?她这个样子,你叫我这会上哪里去找人?你不能走!”
吴梅香上前掰开许青松的手:“你这样抓住接生婆,叫人家怎么接生?我听老人们说用灵石山上的香灰和水给产妇喝了,生小孩会特别的快……”许青松放了接生婆:“那你们守着她,我去灵石山上取香灰!”
许青松前脚一走,接生婆后脚就跟着遛了。吴梅香抱着吴秋桐,在她的人中穴上掐了一下,吴秋桐慢慢苏醒,她拉住梅香,眼里留着泪:“我不行了!梅香,谢谢你在我——临走前——还让我和他——见了一面……”梅香哭着从衣兜里取出一颗药丸,轻轻放进秋桐的嘴里:“吞了吧,昨天你把他赶走后,他又折了回来,给了我这颗药丸和几包治哮喘的药……”
秋桐把药吞下后,感觉肚子一阵收缩,她拉紧梅香:“我肚子好痛,我觉得孩子的头被我夹住了……”吴梅香往下一看,她惊喜地叫着:“庭海哥的药真神了,姐姐用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许青松拿着香灰回来了,进屋的时候,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心里一喜,手里的香灰洒在地上,他冲到床前:“秋桐,你生了!你终于生了!”梅香小声地:“许哥,可惜是个女儿……”许青松把两只手拍了几下来抱孩子:“女儿也好,女儿一定会长得跟她妈一样漂亮!”
10.
女儿的到来,让吴秋桐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突然,政府为了遏制镇上的人搞封建迷信活动,安排派出所的人去山上把灵石炸掉。派出所的人心虚:一是怕石头真有灵性,二是怕引起镇上那些善男信女的公愤。他们不敢去,可政府下了令,不去又不行。于是,所长派了在所里上班的一个本地人和一个外地人去完成任务。在派出所的那个本地人眼睛转了转,他低着头对要与他一起去完成任务的那个人说:“我们可以叫别人去帮我们完成任务!”另一个笑了起来:“能有这样傻的人吗?”本地的那个嘻嘻笑了两声:“放心吧,许青松那小子,吃老婆的醋是出了名的。他连死人的醋都吃,更何况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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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篇文章读罢,有心酸,有无奈,有不平,有欣慰。
文章以一个家庭中姑嫂不合的场面引出全文的故事情节。
在那样一个年代,农村妇女过着不能主宰自己婚姻自由的日子,日子清贫不要紧,最怕嫁错郎选错人。
在一对姐妹互帮互助下,有情人虽然历经坎坷,但终成眷属。
虽然结局很符合读者心里需求,但是故事里人物的命运总让人心生怒意,好好的两个姑娘,却在人言可畏中,糊里糊涂的嫁人,遭遇来自生活上逼迫。
一份迷失的希望,在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感情中,再次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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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