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倒了两杯热茶，一杯茶递给张叔，一杯糖水递给父亲。“坐起来喝杯水吧。”阿宝问：“你到底摔哪里了？什么地方疼？什么地方动弹不得？小橘子，来，帮我扶起爸。”“不行不行不行，哎呀！我那地方不敢动，该死的家伙，咋让我受这份罪呢？”阿宝的父亲一连气的叫了起来。
　　 “不行，我就送你去医院。”阿宝对小橘子说：“你马上去叫出租车！”“哎哎哎！臭小子，我没事我死不了，不去！我的骨头没有事，叫什么出租车。”阿宝的老爸当车间主任多年，有什么事从来都自己说了算，“阿宝，我没事，我躺一宿就好了。你说，我那年在厂子工伤的事，要换了别人还不吓死了？还不是躺两天就好了，那时候连营养也没有，还不是喝了几天糖水就好了？这红糖水真是好东西，最最补血。”
　　 阿宝想起父亲最爱吃的是冰糖，便对张叔说：“我这个老子硬是与众不同，现在人人都怕患糖尿病，偏偏我老子天天嘴里含块冰糖才睡得着觉。”
　　 张叔说：“老年人还是少吃甜东西好。糖就不是好东西。”“谁说不是好东西？我们那时候得了病还不是全喝的糖水？”阿宝的父亲说：“其实千好万好不如糖水好，我这牙疼，都疼多少年了，吃什么药都不好，喝下两碗糖水，一下子就不疼了。”“这也是因人而异。”张叔说：“有人牙疼，只要一抽烟就好了。”阿宝的父亲继续说：“我在机械厂那时候，哪个工人得了肝病，卫生所开证明就可以供应他二斤白糖。喝了白糖水人就好了，你说糖好不好？”，张叔说：“这倒没听说，糖也能治肝病。”小橘子马上拉了阿宝一下，示意他进厨房说话。
　　 关上厨房的门，小橘子说：“要不你也喝喝白糖水看看？我也好想从老人说过，说肝病见糖就好。”说着就给阿宝冲了杯糖水要阿宝喝下去。阿宝端起那碗糖水内心百感交集，说：“要是糖水也能治肝硬化腹水，那还要医院干什么？那些倒霉医生不都失业了吗？唉！我老爸摔着一下，就是骨头没事，筋骨也不会轻松，你赶快去买些排骨炖汤给他喝，上午这医院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挂号，挂吊瓶，等吊瓶撤了，我就回老爸这里吃。”
　　 小橘子说：“炖排骨一时半会好不了，我还是先陪你去医院，我看你老爸没大事。”
　　 “有事没事你先陪老爷子一上午，人老了，亲人不在身边，有个三差而错，我们后悔药买不着。”“你说什么事都凑到一起了，还不知道外甥女怎么样了。”小橘子叹了口气。
　　 阿宝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管不了那么多了，老爷子既然没事了，我就不用多想了，我能想的就是怎样给你和加加多留点钱老爷子这边我不必多想，他有退休金，看病还是公费治疗。”
　　 从厨房出来，阿宝忍不住又问：“老爷子怎样，还疼吗？”“哎呀，你就给我擦点碘酒吧，这东西管用。你小时候跌打损伤时，我就用碘酒给你擦洗，擦上去就好了。
　　 给老爷子擦完碘酒，阿宝去了医院。
　　 阿宝随着那家大商场的大路走去的，穿过大商场，风一下子就大了，像个臭不要脸的娘们，直往阿宝的怀里的钻。那个富家女人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来的，女人说：“阿宝师傅，我这边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现在的这个世界，说他复杂还真复杂，说他简单也简单。只要花钱什么事都能摆平，包括杀人。”女人说：“阿宝师傅我说句玩笑话，书归正传，我们现在是用金钱和死神赛跑，但愿能得到阿宝师傅的合作，也好让我老爸从死神那里找回来。对了，阿宝师傅，医院的伦理专家今天就可能出来结果，到时候可要你阿宝师傅出现一下，回答一下医院伦理专家提出的问题，然后，就可以配型了。”
　　 “那么，配型成功，我是不是就可以拿到钱了？”阿宝问。“你母亲好了没？”女人问。“正等着钱做手术呢，我可不可以先拿到二十万定金？”。“哦，钱这方面不成问题。”女人在电话里说，“二十万是小问题。”
　　 阿宝说：“这两天已经有人出四十万了。”女人在那头忽然没了话，停了一会儿，小声说：“不可能吧？”阿宝没说话，但心却在砰砰乱跳。“这样吧，阿宝师傅。如果配型成功，我再给你加十万，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母亲，我这边是为了我父亲。”
　　 阿宝常常吐了一口气，“嗯嗯，那就四十万，这么定了！”“但是，阿宝师傅，我提醒你，事情虽然发生了变化，可对外界最好说一分钱也没拿，因为咱们对外是亲戚，你是我老爸的弟弟。”
　　 “要是我把两个肾都卖给你们，你们给什么价钱？”阿宝突然问。“阿宝师傅，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要是你那样连命都没有了，再说，医院也不会答应！除非你长了三个肾，而且长三个肾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呢。”阿宝站了起来，他面前时医院旁边的一家花店，不知是什么人死了，那黄花扎成的大花圈，铺了花店外面很长一段路。阿宝的鼻子一酸，自己有一天如果去了，是否还有人为自己扎花圈呐？
　　 这时，小橘子来电话说，外甥女静儿没大问题，已经出院了，希望阿宝和她过去看看。阿宝答应了声，就直接朝姐家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阿宝的脑袋一片空白，他内心郁闷到几点。生生死死尽管是大自然的循环结果，毕竟儿子加加尚未成家，眼下连个好工作都没有，还有，那个死鬼王老吉亏钱的两万，还没要回来。人死随灯灭，死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他王老吉能认账吗？但一想起，刚才电话里，富家女人说的四十万，他不仅兴奋起来，要是给他们娘俩留下这笔钱，加加娶媳妇住宽敞的楼房基本就解决了。“老婆啊！四十万呢！”“什么四十万？你神经兮兮的？”阿宝清了清嗓子在电话中说：“对方答应咱了，配型成功就先付咱二十万，另外的一半等手术当天就给！”阿宝就听到电话那头老爷子的话：“哎哎！这还没出国呢？就挣四十万？小橘子，你们是不是在说梦话呢？告诉他早点回来喝排骨汤！我还要他给我擦碘酒呢，不知到哪里疯野去了。“
　　 6
　　 很多年了，小橘子和阿宝每次回到老爷子那里，都没有常住。就是逢年过节，也只是住一晚上就走。陪父亲打打五角钱一场的小牌，看一会电视，再晚也不会超过夜里十二点。偶尔也喝点小酒，爷俩子就着一盘干豆腐，一碗烧茄子，两条海带鱼，喝的津津有味。这些天，小橘子与阿宝一直在老爷子这里。小橘子给做的排骨汤，端在老爷子嘴巴下，他皱皱眉，“嗨嗨！让那混小子也喝一碗，补补身子，你看看吧，他头上那几根毛？啊？我这糟老头子也没像他那样，邋里邋遢！”小橘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阿宝的病不能告诉老爷子，阿宝千叮咛万嘱咐的。伺候老爷子喝了排骨汤，小橘子准备腾出手把自己和阿宝住了十几年的那间屋子，拾掇一下，这个家对小橘子来说是最熟悉不过了，被子和褥子都放在立柜里面，现在趁着阳光晴好，都一一取出来，晾晒在阳台外面那个不大的小平台上。小橘子想好了，老爷子身体不好，距离春节还有几个月，从即日起就住在这里，也算了解了阿宝的一桩心愿。她和阿宝住南边，加加与老爷子住北边。因为北边朝阳，老爷子需要新鲜空气和阳光。没有床了，看来只能把那张土里土气的大沙发搬来，做床了。小橘子说：“爹，我和阿宝在这儿住几天，省得你五经半夜吓人，晚上我就打电话给我姐，让他们也过来吃个饭。
　　 “她不在医院陪静儿吗？”“静儿不是回家了吗？你这老爷子记性不好，忘性好。”“哦哦，瞧我这死脑瓜子!那加加是不是也不走？”“当然了，他是你孙子，你以为他是走道来着？”小橘子接着说：“正好，你身体不好，加加过来也多了一个陪护你的人。”
　　 阿宝的爹“哦”了声，其实，我这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大惊小怪的。小橘子自然知道阿宝父亲肚子里装什么蛔虫，说：“我还打算，今年冬天，我们那边干脆不安暖气了，住到这里，一冬下来还能节省两千多元。”“好吧，懂的节约就好。”阿宝的父亲说，“厨房里你的手机在响？”
　　 厨房里小橘子的手机果然在响，是阿宝的姐姐打来的，阿宝姐姐的声音有些不对头，她问小橘子是不是在家里，阿宝在不在身边，旁边都有谁？
　　 小橘子说：“我正在父亲这里，阿宝不在，身边没人。姐，你就说吧。”阿宝的姐姐说：“人民医院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刚才医院打电话了。”
　　 “结果怎么样？”“唉！小橘子啊！你可有个思想准备，阿宝那里又长了一个东西，黑乎乎的，绝不仅仅是肝硬化腹水了！”“这么快？转移这么快？”，“这还不叫转移，因为还在肝上。”小橘子说：“那阿宝知道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告诉他片子一时半会取不出来？”“那就这么定了，就说片子没下来。”阿宝的姐姐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可他如果要看片子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一直压着吧，越是知道的早，他的病就加重的越快！”
　　 和阿宝的姐姐通完电话，小橘子的身上一下子软的好像是没有一点力气，她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要灌开水，水已经沸腾了很久。“阿宝怎么回事？”阿宝的父亲在屋里突然问。小橘子说：“还不到出国时间，过了年再说吧。”“我的儿子我知道。”阿宝的父亲说，“你看看他的头发掉成什么样了？他说在游泳池弄得，骗三岁娃娃啊？我清楚，他是有事不和我说，我也不问。他说他出国，我又不是白痴，怎么说当年我也是个车间主任，我现在还能看电视，他出国？他出国做什么？要技术没技术，喝西北风去啊？他几时这样关心过我？又给我买拐杖，又炖排骨汤的，这本来就是一种反常。”
　　 阿宝的父亲不再说话，却把阿宝买来的拐杖看了又看，小橘子自然也不敢说话，拿着空壶在厨房坐下。排骨的味道很香，但在这一刻好像一点点味道都没有了。阿宝的父亲又说了一句：“阿宝不会挣钱，但他人不坏，心地善良着呢。”小橘子心想，除此之外，自己还要求阿宝什么了吗？
　　 中午的时候，阿宝和他的姐姐宝宝都回到了老爷子这里吃饭。小橘子的排骨汤炖的很香，她先给静儿盛了一饭盒，然后把一碗端到阿宝父亲的床头。阿宝喝的也像是很香，边喝着汤边说这样的好汤，也就我老婆小橘子会做。“这富人喝燕窝汤，穷人喝排骨汤，我跟你们说，说到养人还是排骨汤。”阿宝说：“能喝起排骨汤的人，就不算是穷人吧。”自生病以来，阿宝很难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但谁都明白，开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顿饭没吃完，阿宝就又捂着肚子，去了厕所，吐完就拉，人坐在马桶上大汗淋漓，已经是百般站不起来了。阿宝在厕所里的时候，又有电话打过来，是那个富女人的电话，说明天上午，阿宝务必要到军区医院做一下配型前的检查。
　　 “军区医院这边都安排妥当。”女人说：“如果检查没事，就可以做配型了。”“是这样啊！要是配型可以，是不是先付二十万给我？”女人在电话那端说：“这个你尽管放心，但也要有个合同，一切也得按程序办。”
　　 “嗯，我是说不管成功不成功，只要我一上手术台那二十万必须给我。”阿宝坚定的说。
　　 “阿宝师傅，这个也不会有问题，配型成功，先给你二十万，上了手术台后，再付另外二十万，两次付清。”“好的，那咱们明天一早见。”
　　 “行，阿宝师傅，我明早来接你。”阿宝想了想说：“那咱们就在那个海云天商城见面吧。”对方爽快的答应了，并挂了电话。
　　 阿宝虽然身上难受，但一想起那些钱心里突然就舒畅起来。他已经想好了，给老爷子留五万，三十万给小橘子，再加上王老吉欠的那三万，小橘子手里就有三十二万，房子，加加结婚就住自己那套房子，老爷子的那套房子，迟早也是小橘子的，就是自己到了那个世界，重新投胎，也有了很好的交代了。
　　 “阿宝，你没事吧？”小橘子在厕所外面小声问。阿宝的父亲喊了句：“阿宝怎么了？”小橘子忙说阿宝坏肚子了，吃点泻立停就好了。
　　 第二天，日头刚钻出东山凹，女人就把阿宝接到了人民医院。女人对阿宝说：“阿宝师傅真对不起，让你早饭也没吃。”“没事，少吃一顿也饿不会啊！”阿宝急忙说。“而且，做这种检查谁敢吃饭呢。”女人说：“那等中午阿宝师傅咱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请你，吃什么都可以，人参鲍鱼燕窝鱼翅都行。”阿宝说：“吃饭就不必了，我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
　　 阿宝这些天精神有些恍惚，加上昨晚一夜没睡沉实，一时想不起自己该说什么话了。女人又说：“像阿宝师傅这样，卖肾给母亲治病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我真的敬重您。如果可以报道一下，你属于那种正面的人物，只可惜不能报道。”
　　 阿宝突然想起问女人她父亲在哪个医院？女人说他老子在北京，这边检查好，就到北京去做。
　　 “这里的军区医院总算可以的吧？”“差远了，只是让他们检查检查，正是手术还是到北京去做。女人说：“现在只有没办法的人，才在军区医院做，有一点办法的人都到北京去做了。”
　　 阿宝就没了话语，闭紧了嘴巴，看着车窗外。在阿宝的记忆里，军区医院是市里最好的医院了，那些年一般的人都很难在军区医院挂上号。医院在黄海的北边，风景优美，春天有成千只白鹭在这里齐聚，秋天黄海的潜水区就是一条河，河畔长满了遮天蔽日的芦苇，很多的外地人都喜欢来这里旅游。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王老吉在那条河里游泳，差点被淹死，幸亏被路过的人救起。现在什么都变了，随随便便那个人都可以进军去医院看病。医院的大门外，永远有一对石狮子把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