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利于才知道，吃粽子的那个时候，平宁将要举办国际龙舟节，举行国际龙舟竞赛。
　　 平宁的山水，在市长的描述中展开一副画，画是三维立体。不能重复的自然风景，无法再造的古代人文景观，让无冕之王们眼睛放光。注定那里将掀起风暴。
　　 市长停止了倾泻，记者们开始施展拳脚。
　　 平头的记者首先得到许可。他站起来看着自己的采访本，我是XX报的记者。现在到处举办美食节服饰节旅游节，请问平宁举办龙舟节的目的何在？
　　 市长拉长声调打着手势，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GDP。龙舟节是我们的名片。通过划船，吸引那些口袋鼓鼓的财神到平宁投资兴业，把我们的经济搞上去。平宁作为东部的西部，经济基础不如江浙。作为西部的东部，享受国家优惠和资金方面，我们又不如云贵川。用我们老家的俗话说，这叫老鼠上跷跷板，两头无靠。我们只有另辟蹊径，才能弱中求胜
　　 台下轰笑。
　　 又一位记者拱起来。利于发现是那位给她名片的主任。龙舟搭台，经贸唱戏。据说龙舟搭台花了几百万，经贸戏怎么唱？本钱能收回么？百姓反映如何？
　　 我们是个长期行为，龙舟节的经济效益不是买烧饼，现金结算。要看今后的发展。举办这个节，我们调查过，老百姓百分之七八十支持。
　　 路推利于，你上。
　　 利于举起的手未放下，屁股刚脱离沙发座就开始说话。你们那里水怎么样？
　　 水，好哇，农夫山泉有点甜。市长用了一句广告词。
　　 又起笑声。
　　 听说发现大面积钉螺？请市长先生介绍这方面形势。
　　 市长用食指在太阳穴那里抠抠，后来说，这个工作早已完成，龙舟节的费用就有对水的防疫处理，包括灭螺。
　　 还有人举手，主持人宣布发布会结束。
　　 一群记者苍蝇盯蛋，追随市长问这问那。利于也在里面。不知踩着谁的脚，那只脚的上面传来嗷嗷叫声。直走到人散尽，市长来到汽车旁拉车门。利于上前叫声市长您好，葵花向阳把脸对着市长。
　　 市长见是利于，脸就苦了。有你们这些记者，我好得了吗。
　　 又不是打劫。只想同您聊聊。
　　 聊什么，钉螺？我发现你在寻找我的软肋。记者都这毛病？
　　 想了解平宁。
　　 我想问个问题，你知道钉螺、疫水、血吸虫吗？
　　 利于愣住。
　　 我是研究这个出身的。
　　 那我更有兴趣追踪。
　　 你有兴趣追我，我没时间陪你。跑了几趟了吧。这样，我支持你个人2千块钱的采访补贴好吧。
　　 给我钱？没理由哇。我不要。
　　 没别的意思。
　　 你真的误会我了。改时间再谈吧。拜拜。
　　 市长站那里发呆。
　　
　　 路站街对面等利于，见到利于就说，额头上有包。
　　 利于摸额头，明白过来，追着要打路。
　　 路说，敢打老师？
　　 利于的拳头还是落在路的肩上，路呲牙裂嘴叫嚷，市长那里受了气，找我发泄。
　　 市长的确不高兴。
　　 这就对。
　　 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市长明白你不明白？
　　 他要给我2千块钱。
　　 拿啦？
　　 我不喜欢他那种口气。
　　 以为没见过钱，2千就想把我们打发。说明他顶不住了。路显得信心百倍，差点撞上路边的树。
　　 坐你的车得有去医院的准备。
　　 对，我正想去医院看看那位老乡。
　　 发善心？
　　 是你说回头去看他。
　　
　　 老乡坐在床上看电视。
　　 你好，我们领导来看你。利于放下水果袋。怎么样？
　　 真来了，还没检查。
　　 路伸出几个手指头同老乡握握。你是平宁人吧？
　　 领导好耳朵。
　　 刚和你们市长说过话。利于记者请他吃了水煮钉螺。
　　 老乡呵呵笑。领导经常和市长说话？
　　 市长说今年龙湖龙舟赛。
　　 年年赛。我就在湖边上。
　　 那里水怎么样？
　　 好哇。就是有血吸虫。
　　 还有钉螺。
　　 那是肯定的。
　　 灭过螺吗？
　　 你们什么人？
　　 记者。
　　 自己去看。我说不清楚。
　　 老乡同市长关系好。
　　 我同血吸虫关系好。市长我不认识。
　　 跟我们讲讲龙湖。
　　 有鱼有虾，有野鸭子。
　　 走，中午我请你吃烤鸭。利于买单
　　 哪能让你们破费。
　　 利于说，他撞了你，应该给你补偿。
　　 对，反正要给你补偿。
　　 京城遍布大大小小的烤鸭店。利于拖着老乡，路跟着，出门拐弯进了旁边的烤鸭店。
　　 叫只整鸭片了，还有其他几样菜。小二锅头酒。利于教老乡用薄饼卷鸭片大葱蘸酱，路同老乡碰杯。喝着喝着，路就说了，这人哪都是个缘分。我们不撞上这位大哥，永远不会和他见面。
　　 是是是。老乡点头不断。你们都是好人。
　　 我们是害虫，是活在这个年代的害虫。还是我们利于小姐好。她叫我不要欺负老实人，拉我来看你，让我给你赔偿。我感动啊，就来了。路从口袋里摸索出新闻发布会签到时拿到的那个信封，递给老乡。先给你几百块钱，以后有困难，再给我们打电话。路递过名片。
　　 老乡的眼睛湿润。你们可以不来，你们还是来了，让我不知说什么好。忙你们的去，我只是蹭块皮，不碍事。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老乡一连说了十来个真的真的。
　　 路又拿出张打印好的纸递给老乡。这是我们了解的龙湖情况，你在上面签个字，证明是你反映的。
　　 老乡好像看了，又好像没看，在上面一笔一划签上刘新保三个字。
　　 利于说，那天我在路上走，走哇走哇，扑通一声，你猜怎么样，掉下水道里了。原来窨井盖被人偷了。
　　 老乡半睁着眼。你小心哦，如今没良心的人多的是。
　　 是啊。利于望着路偷偷笑。
　　 路的眼是红的。笑什么，女人最没良心。靓，看着漂亮热情吧，狐狸。
　　 怎么又成了狐狸了。
　　 她拐走我车也拐走了我的心。
　　 历史证明，不要和女人计较。利于抢过路手中的杯子，把里面的剩酒倒进肚里。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回去再找市长。
　　 他不烦我烦。
　　 你不能烦让他烦。跟他说我们今天同平宁龙湖的新保吃了烤鸭。
　　 他肯定讨厌烤鸭。
　　 反正是你去，至于是烤鸭还是烤鹅，看着办。
　　 烤鸭店出来，路双手在空中抓，说不知哪是天哪是地，怕走反了，跑到天上去了。利于请个的士师傅帮忙把车和人弄回来。
　　
　　 社长让劳带20万块钱去开会。劳说，我的管理费早交了。社长说，算我向你借。劳说，我成了黄世仁。劳取了钱用报纸包了，叫利于同去。说是让利于认认门，下次去社里不至于撞到玻璃门。
　　 到了社里，见到社长，劳和利于的手就依次被社长握了。社长说，夜班费编辑费奖金出差补助几个月没发了。都等着买房买车呢。他们正商量把我宰了炖黄豆，你救了我。谢谢你。
　　 劳说，谢啥，小河有水大河满。
　　 你说反了。社长说，应该是大河有水小河满。
　　 问题是大河没水。
　　 倒也是。
　　 社长把利于从头到脚看过，裂开嘴，劳总好福气呀。
　　 来开会的是几个周刊的老总。开会之前，社里同他们分别核对帐目。有两个周刊办得艰难，欠了社里的。社长讲话像被人掐住喉咙，一点点挤。他先通报报社财务情况，不容乐观。建新报社大楼把家底掏空了，至当月已欠印刷费几百万。编辑记者每月的工资福利是一分不能少的。由此日子就要靠在坐的各位努力去跑版。他感谢各位长期来的支持。社里有些记者对周刊拉版人员看不起，其实他们没弄清楚，他们吃的是这些人的。周刊聘了，社里就应当一视同仁，他们也在为报社作贡献。报社应该为他们创造好的工作环境。
　　 社长讲话激起掌声。各周刊表示，再困难也在本星期把款交齐。
　　 后来社长介绍新来总编讲话。总编新近从其他报纸调来。劳没见过，不知其他人见过没有。
　　 总编用大家刚能听见的声音说，他来了几天，了解了些情况，状况不佳。前任总编因为难题引退，他也没什么灵丹妙药。唯一就是同大家卧薪尝胆。周刊会议议周刊。他看了周刊，总的讲不错。但有问题。一个版8千字，满满当当缝都没有，谁愿看。大街时尚报纸，除了大字标题外就是照片和图。不照搬他们，但每个版至少要有三五副照片活跃一下。关于编辑思想和编辑技巧，以后专门讲。下面说说作风素质问题。有个周刊的同志，去下面采访。遇上群众和政府征地拆迁冲突，居然鼓动群众上访。同志，你是国家报纸的记者，应该维护社会和谐安定，怎么可以起反作用呢。素质低啊。
　　 在座的都拿眼睛瞄别人，猜测总编说的这个人是谁。
　　 还有的周刊尽漂亮女孩，白天黑夜在城市学院转来转去。影响上课不说，还弄得学员想入非非。要规范些。他们说了，今后会控制你们出入。
　　 所有人这时把目光投向劳和利于。劳做了个怪相，干哈呀，又踩地雷啦。利于把脸红起来。
　　 总编拿眼光扫众人。更严重的。工商重点查处的食品厂，在我们周刊居然成了质量打造的旗舰。笑话。要钱也要注意报纸形象。回去后，周刊开会整顿，然后把情况告诉我。大家听好了，如果越线，我们不会手软。总编的话充满杀气。
　　 劳低声问其他周刊头儿，这人啥样，好像俺都是他佃户。
　　 会议结束，社长对劳和利于说，你们住得远，请你们涮一顿。这位美女贵姓？
　　 劳说她叫利于，周刊的水鸭，就是水灵丫头。文章写得一流。请社长多多关照。饭就不那哈了。
　　
　　 劳叫了个的，两人往回赶。车上利于接到一个电话。利于一直恩、恩着在听，期间只说了一句：千万别让他知道。
　　 劳回头看见利于眉头紧锁，目光里沉积着烦恼。干哈？
　　 没事。
　　 准有事。平宁还在联系吗？
　　 新闻发布会后找过。
　　 啥样？
　　 没松口。
　　 用钳子，温柔的钳子。劳说。
　　 那是海绵钳子，
　　 你不要见面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投入点。谁把你吃了？
　　 再投连人都投进去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我看你才像狼。
　　 瞧你那熊样。劳腔调冷下来。利于不是我说你，要撩下架子。撩不下架子趁早别干。
　　 天天去求人，架子早撩趴下了。利于没说话，抬头看别处。
　　 看到利于那样子，劳就在口袋里找找，找出包餐巾纸递给她。
　　 利于没接，利于问，什么意思？
　　
　　 一觉醒来，觉得下身湿的。利于喊：坏了，大姨妈来了。怎么说来就来，准备都没有。她找个女孩要了小包卫生巾放上，然后就去附近小卖部买了一包。回来的时候，看见路坐在那里看电视，就在他旁边坐下。正问路昨晚干什么去了，听见了敲门声。她朝门望望，眼里满是疑虑。门外那人可能用铁锤在敲，房门有炸裂的声音。利于起身去开门。门打开，有个满脸黑斑的胖家伙站在门外。利于倒退两步僵在那里。
　　 你，你来干什么？！
　　 看我老婆。
　　 谁是你老婆。
　　 骗了我钱，想躲，没那么容易。
　　 谁躲了？
　　 今天要么跟我回去结婚，要么还钱。胖子上来扭利于的胳膊，被利于推开来。胖子伸手揪住利于的头发，利于挣扎几下，挣不脱。
　　 路开始的样子像拔河裁判，伸展着手，随着眼前两个人来回推拉而倒腾脚步。后来终于破口喷出一句：放手！接着又来了一声，放手！
　　 胖子不放。胖子说，我放手她会跑掉。她跑掉我就再也找不到。
　　 打人犯法。路去掰胖子的手，不能揪头发。
　　 那我揪哪里？
　　 哪里也不能揪。告诉你，这是报社。
　　 我没说这是武馆。我也告诉你，今天跟她没完。给钱给人随她。
　　 你欠他钱？
　　 ……
　　 那好，你们找个地方谈，别在周刊闹。路对着胖子说，好好谈，别动粗。
　　 利于说，我不去。
　　 胖子的手越过路来抓利于的胳膊。利于闪过。利于走近窗口说，别逼我，再逼我就跳下去。
　　 跳。胖子哼一声。有本事你跳。
　　 利于一迈腿骑在窗台上。
　　 路说等等，路还想说其他的，没等他说，利于向外一扑，身子就从窗口消失了。
　　 利于跳楼的动作显得连贯，就像闪电一闪就没了。所有人成了雕塑，过了四、五秒钟才产生反应。
　　 路和一帮女孩朝楼下奔。边奔跑，边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赶到窗台下面的时候，路看见车棚下面排列的自行车正在发生多米诺效应，车子一辆接一辆的按顺序向西边倒下去，稀里哗啦的响。帆布的车棚顶上撞开个大洞，利于就躺在洞下面多米诺开始的地方。路走近，把目光投向地上的利于。利于像搁浅的鱼扭动几下，从地上爬起来。
　　 路用手比划，走两步，走两步试试。
　　 利于试着走两步，说，好像没事。
　　 路回头看了一下说，还是躺下，叫救护车把你送进医院。钱就不用还了。
　　 利于脸上有地方破了皮，在流血。她蹭了一把说，别说钱的事。
　　 胖子没离开。胖子走到窗口朝下瞄了瞄，后来就坐在沙发上歪头抽烟。
　　 劳从外面回来，听靓说了这事。劳来到编辑部。一只手背着，一只手点着胖子，眉毛倒竖。我快憋不住了，你赶紧走。
　　 憋不住拉出来，胖子笑，牛屎。
　　 没等胖子话音落下，劳抽出背着的手，手里攥着菜刀，冲着胖子横着眼睛：我喊一、二、三，不走我剁了你。一、……
　　 你、你、你……胖子脸无血色，倒退着说不出话。
　　 靓说，赶快走，不要和红军作对。
　　 你等着。胖子咬着牙帮。
　　 劳在那里来回走，压着声音说，没鸟用，几句话就尿了。白当记者。
　　 我没尿。路说。
　　 人都被你交出去了。
　　 吵得我心烦，让她去说清楚。
　　 你让她去挨揍。
　　 他不敢。
　　
　　 那天晚些时候，利于拉着靓去了东方快车酒吧，吧台是辆黑色火车头，不时鸣一声汽笛，让人身处某个被人遗忘的边陲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