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来去匆匆
　　
　　 自从晾晒在厕所巷小学操场上的衣服被发情的猫撕坏了以后，再没有人把衣服拿到操场上去晒。那根连接着两个篮球架的绳子也如同这个学校的一切，被彻底的遗弃了，偶尔有小孩挂在上面，而比较的奇迹这绳子竟然被小孩挂过之后还不断。一真沙尘暴似的大风加上几天没有来由的雨，让这绳子彻底荒废，即使是再顽皮的小孩也不会去摸它一下。
　　 厕所巷的“水帘洞”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就和当时它的消失一样，路人总是不大适应，叫骂了几天。
　　 算不上长的冬天就在不稳不火的春节中度过，而唯一能感受到盎然春意的似乎也只有些从家猫变成野猫的畜生，不分日夜的叫着，像是初生婴儿的哭闹，让古老的巷子不至于沉寂。事实上这些惹人厌的野猫也曾见证过历史，那些曾经喂养它们后来埋入黄土的老一辈居民，老人死的时候或许都没有人在场。
　　 初春的细雨把一切洗净，谁也不会再记得哪间小屋子里曾经住过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依旧古色古香的青砖内外也不同程度的多了些笔法还颇为稚嫩的涂鸦作品，本不属于巷子里的东西也无声无息的进来了。
　　 以前蓝客的酒吧还在时巷子里也常常出现穿高跟鞋的女人，但后来就不常见了，尤其是在这样的下雨天。女人的靴子挡住了半截膝盖，不明白她是如何那么稳当的走路的。顶着把根本就不适宜挡雨的小雨伞，周围匆匆路过的人都没有闲情观察一个陌生人，脚底下溅起来的水花落在女人的靴子上面。
　　 本要躲雨的年轻人都进了蓝客网吧，女人在蓝客网吧门口站住了，她看了看招牌，是网吧，她略有迟疑，还是进去了。网吧和往常一样，人满为患，女人显然不喜欢这样的空气，如同劣质的白酒，在刺激性的气味中沉醉。略有些生涩的站在了蓝客面前，她：“你是老板吗？”
　　 与电脑屏幕面对面的蓝客没有理会，屏幕上的角色最后一点生命也变成了白色，灰暗的屏幕让脸色憔悴的蓝客有些生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确认这是个陌生人，他说：“对不起小姐，你看都满了。”
　　 女人有写焦急：“那你知道这儿有个小学吗。”
　　 蓝客的眼睛还对着屏幕，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彩色的画面，他说：“哪个小学。”
　　 女人说话有点含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朋友告诉我的是叫厕所巷。”
　　 蓝客笑了，以前小学还在的时候每当陌生人问起都是这样的表情。蓝客说：“原来是有这么小学的，可后来搬走了，巷子里没有学校了，你找它干什么。”
　　 女人说：“我有个朋友在里面当老师的，你知道，现在这个学校搬到哪儿去了吗，现在叫什么。”
　　 蓝客说：“没用，名字改成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只知道以前那小学里的老师都是些老头，现在肯定是不在里面教书了，你肯定找不到了。”
　　 女人的卷发发梢的雨水像是龙宫的水晶一般，把她的急噪全刻画了出来。她说：“不是，我那个朋友也就二十多岁，是被调到这个小学的。”
　　 屏幕又成了灰暗色，角色又死了，但蓝客这回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他站了起来，说：“你要找的是谁啊，是不是教美术的。”
　　 女人仿佛是看见了希望：“是的，他叫常竣，你认识他？”
　　 蓝客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兴奋，每天对着电脑的生活他似乎也有些厌倦了。他说：“认识，不过你可能不大容易找到他，他离开了，在学校搬出去之前就走了。”
　　 女人脸上的希望稍稍褪去：“走了？”
　　 像是对自己说的话，蓝客重复了一遍：“走了。”
　　 女人说：“那这儿原本有个酒吧的，也叫蓝客的，你知道吗？”
　　 蓝客笑了笑说：“就是这儿，我是这儿老板，是常竣给你留的地址？”
　　 女人没有多介绍什么，从包里拿出纸笔，慌乱之间笔掉到了地上，慌张的写了一通后，递给蓝客说：“如果他回来麻烦你把这个给他，让他和我联系。”
　　 蓝客点了点头，拿过那张纸，上面从手机号码到QQ号码一应俱全。由此蓝客也断定这女人不是什么沽名钓誉的人，这从她不用名片可以看出来，很奇怪的，以往是名片一出，就能抬高自己的身价，现在是名片一掏就让人觉得你不是个骗子就是小角色。
　　 外面的雨还在下，女人没有多呆，直接出去了，那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的小雨伞也是很滑稽的撑了起来。蓝客重新坐下来，没有启动游戏，他看了看刚刚女人留下的纸条，上面没有她的名字，怎么会是找常竣呢，黑色的屏幕里蓝客的脸上一片茫然。
　　 忙碌的车站里的气氛有点像是蓝客的网吧，和巷子的沉寂形成鲜明的对比。常竣一脸的默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城市，但他还是回来了，车站还是一样的混乱，四周来回的人似乎永远是一个模样，你永远无法看清楚这里面哪个是小偷哪个是倒票的黄牛。
　　 很臃肿的抱着孩子，刚刚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让常竣觉得带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时常想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大，要长到什么时候她才能自己走路，那该是一个怎么样幸福的时刻啊，这个想法总是出现在孩子在他怀里的时候。路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却无法让他脸上的不知所措消散，人群中他似乎看见熟悉的面孔，但似乎又不是，那是个倒票的贩子，显然是个新手，要不怎么能让常竣看出来呢。没有等那票贩子靠近，常竣已经闪了过去，他掉头看了看，始终觉得那个票胆子有点眼熟。
　　 在穿着红背心的大妈那儿买了瓶水，常竣本是不渴的，大约是那大妈的背心过于显眼，总让他想起来焦律的黄色马甲。付钱的时候，常竣有不得不看了一眼那只已经有些古旧的钱包，上面的小金属鳄鱼标志还在，只是已经褪去了表面的银色，里面是铜一样的猩红。钱包里没有了在厕所巷小学教书时候的工资卡，而那张已经过期很多年的电话卡依旧占据着放照片的位置，表面的透明塑料片已经模糊。
　　 大妈咳嗽了一声，常竣才想起来还没有给钱，八成大妈把自己当成是有什么坏心思的家伙了。那钱包连同那张电话卡依旧保持原样的进了口袋，他不知道受否有一天自己真能忘记这些，受否会洒脱到把这些扔垃圾桶，至少现在他还是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的。
　　 显然是刚刚下过雨的天气，地上还有些潮湿，空气也是秉承了南方的潮湿，算不上的一阵风划过脸颊还觉得有点冷。巷子里的积水更加丰富一些，搀和上地面的泥土灰尘，一脚踩下去总是有点心疼，在水源相对富足的城市，这样的排水系统显然不能用储水方便来解释。
　　 不知道是知觉还是出于对厕所巷小学的厌恶，常竣没有去学校，直接向着蓝客酒吧的方向去了，然而陌生的门面让他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幸好网吧的名字也是叫蓝客。
　　 蓝客还在玩着那款已经过时的游戏，比较恋旧和自恋的总有这样的毛病，大约即使是这游戏里再没有一个人了，他也会在每个地图上逛一圈再下线。常竣是在蓝客背后拍他肩膀的，蓝客的手因此一抖，屏幕上最为悲壮的一幕出现，法师类型的角色很不知死活的冲向BOSS，三下五除二，没有让蓝客有叫起来的时间，角色已经倒了下来，地上散落一地的装备发着诱人的光，其他完家蜂拥而至，第一步扔上几个暗器解决已经奄奄一息的BOSS，第二步不顾一切的乱抢地上的装备。屏幕上的画面几乎要让蓝客哭出来。刚要发作，常竣先说话了：“什么时候开起网吧来了。”
　　 蓝客一时没有认出来，盯着常竣看了好一会。
　　 常竣说：“怎么了，我啊。”
　　 蓝客笑了笑说：“知道是你，一看你手里那小孩就知道你是谁了，你个倒霉蛋，一来就让我损失这么大。说着，他指了指屏幕上已经哄抢一空的战场。”
　　 常竣说：“你这酒吧怎么关了。”
　　 蓝客说：“每天入不敷出，你小子又不来照顾我生意我喝西北风去？你怎么回来了。”
　　 常竣瞥了一眼手里的孩子说：“还不是她，我忘了她没户口，回来看看有什么办法。”
　　 蓝客说：“这孩子你还带着，这给她办户口恐怕不大容易吧，你找到她妈了没？”
　　 常竣摇摇头，蓝客说：“你就这冤大头的命，让他妈忽悠得还不够，现在小的也来忽悠你了。”
　　 常竣笑着说：“这不也没办法吗，人道主义总是丢不掉的。对了，我刚在车站看见一个人，好象有点像是焦律，他最近怎么样了。”
　　 蓝客说：“别说，还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这小子整天搞什么，三轮车终于是不踩了，这几天也没看见他人，他爸中风躺在医院，他小子再乱来也不会乱到哪儿去。不过你要是昨天回来就好了，昨天下雨，来了个女的，找你的。”
　　 “女的？”常竣脸色有点变了。
　　 蓝客摆摆手说：“放心不是这孩子她妈，你想也别想。”
　　 “我知道。”常竣有些不耐烦。
　　 蓝客说：“也不像是你的长辈，挺年轻的，说让你和她联系，姓名也没留下来。”
　　 掏出那张纸条，蓝客递给常竣。常竣看了一眼纸条，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这让蓝客比较失望。常竣收起纸条说：“一个普通朋友。”
　　 蓝客说：“你回来准备呆多长时间。”
　　 “没准。”常竣说。
　　 蓝客说：“要不就住我这儿吧。”
　　 常竣说：“不了，我还是到原来的地方看看，你这儿这么吵，我怕孩子不习惯。”
　　 蓝客说：“那你倒是挺幸运的，就你原来住的那房子，现在是一支独秀，再往外面一点就全拆了，已经是工地了。”
　　 常竣没有再停留，直接抱着孩子走了，他觉得这次回来蓝客的话突然之间变多了，身后的网吧还是一样的散发着热闹的气氛。说到网吧，常竣似乎又想到了小荻，怀里这个晓荻的妈妈，他便市在网吧登记身份证的时候怀疑她的。
　　 是网吧，没错。常竣自言自语，像是要哭的样子，他拿出蓝客转交给他的纸条，仔细看了看，嘴角吐出一丝冷笑，笑声中间的那股怅然似乎是要盖过这狭窄通道里潮湿的空气。
　　 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两边的房屋确实有了很大的改变，正如蓝客说的，自己原来租的房子还在，而旁边原来颇为有气势的一排屋子都不见了，已经成了还没有完工的工地，只是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也荒废了有些日子了。进了院子，房子的主人在院子里洗衣服，院子还是原来的模样。看着进来的常竣，房主一眼便认出来他，俩人很随意的聊了几句，房东似乎还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但事实上该客套的都已经客套完了，常竣掏出钱包，把上次离开是没有给的房租补上，房东的脸色顿时轻松了很多，口气也开朗很多，没有多做介绍，让常竣自己去收拾屋子。
　　 院子里的房客大多还是原来的那些，他们对常竣又回来了倒是挺有兴趣，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这里的女人总还是保持着嚼舌根子的优良传统。
　　 “常老师你咋胡（回）来了呢？”
　　 “小学校都不早了，你是不是找到旁的事情做拉。”面对这些熟悉却说不上喜恶的妇女，常竣似乎只能笑笑。自己原来住的那一间还是空着的，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杂物，很快房东便进来拿走了那些杂物。看这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常竣提不起一点精神，甚至感觉上的主旋律仍旧是陌生。没有了处处散落的颜料盒和铅笔头，也没有了错乱放着的素描草稿和揉成团的白纸，那些似乎都是他的杰作，他的成果，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空荡荡的屋子似乎要让常竣也像那些“成果”一样消失。
　　
　　 24决裂
　　
　　 把行李收拾号已经是傍晚，巷子里的傍晚是不那么冷清的，所有人都喜欢围坐在院子里或是走廊上，七嘴八舌的话着家长里短，也有说着说着就吵起架来的，一切都像是一出滑稽迭起的闹剧，可笑的成分永远是在听他们说话中体会到而不是从与他们一起说当中感受的。
　　 这天晚上常竣没有睡觉，躺在床上的是晓荻，她也奇迹似的一夜都没有哭闹。常竣的行李里永远是带着纸笔的，这一夜他的劳动成果仿佛是来源于晓荻的，深浅不一的2B铅笔划出的线条所构成的轮廓似乎是要把这阴影下的生命定格。所有的稿子是一口气完成的，常竣没有试过这么累的作画，看看自己的成果，仿佛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缺陷的，无奈的苦笑没有影响到小孩的睡觉，她仿佛是精灵一般让这夜晚变得分外的宁静，让常竣在这宁静的夜晚无法产生睡意。院子里的立等早已经灭了，但总有那么一角是亮着的，像是女人无暇的皮肤一样清冷丰腴。月亮的完美总是渗透到月光之中，大约月亮也靠着月光来打扮自己的，原来月亮是个自恋的家伙。这样清冷的月夜让常竣想到了那个来过这个屋子的女孩，那个造就晓荻生命的女人。
　　 或许明天应该去买个维纳斯石膏像来，常竣这样想，他从旅行包里翻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维纳斯头像，原本就只有一个头的维纳斯似乎也要把残缺进行到底，卷发上出现一个窟窿，这样看是不是也能烤蓝出心得美感呢，至少常竣看不出来。
　　 显眼的头上的窟窿反倒是把卷发的顺畅肌理表现格外惹眼，这似乎只能说明这石膏像的工艺比较精湛。卷发，常竣几乎是跟着自己的突发奇想走的，她也是喜欢打理卷发的，常竣似乎没有去考虑什么，她不是小荻，常竣没有在意，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在乱。
　　 把常竣叫醒的不是冷艳到让人不可靠近的月光，而有些叫人晕头转向的太阳，春天的太阳几乎是能叫人醉死的，夹杂着寒气的温软才似乎更能让贪婪的人感觉到患得患失的满足。晓荻在床上哭着，也不知她究竟哭了多久，常竣记得晚上她是没有哭的，还是他把她的哭声当成了猫叫呢。常竣抱起来小孩，发现她的尿布又湿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总是要尿床，为什么一个有点爱心的男人就注定要在漫天飞舞的尿布中勾画浪漫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