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来不及了，反正我的命，也……没人在意，跟他死在一块，值了……”
　　 “值什么值，他的狗命怎么能比……”
　　 “从此世上少了个花钱的败家子，妖精他妈想害谁就随她便吧……”生哥苦笑的脸在血汗中格外凄凉。
　　 “帮我掏出来……”生哥说着吃力地把手伸向裤袋，我伸进手去，握住一个长条的冷硬物体，拿出一看，竟然是一把与我一样的蝴蝶。
　　 “东子，哥的蝴蝶没你玩得漂亮……一直藏着……拿着你的蝴蝶，快走……”说着，他抖着手接过刻着“生”字的蝴蝶在罗密欧后背的鲜血里沾了几下，紧紧握在右手，左手用力地推着我。
　　 “生哥……”我大吼一声落下泪来，眼前的一切让我怎么能走？
　　 “东子，听哥的，小蝶还在等……你根本就没来过，懂了吗？！”最后一句话生哥用低沉的耳语命令着，我握紧手里的卡和蝴蝶在去留之间犹豫，不远处小强在地上挣扎，王涛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求饶着，“强哥，强哥饶了我吧，我没想害你们，就想报告点小道消息，换点钱，我等钱给我妈看病呢，呜……”我手脚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到底该怎样做？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拾起生哥的手机，把电池装好，拨了三个数字：120……
　　 听到救护车的铃声在远处响起，我心急如焚，这时，急促的警笛声突然插了进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这边逼近过来。是福是祸，就看兄弟们的造化了，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生哥的血在身后流着，小蝶的泪在前面流着，血与泪汇合成奔涌的河流，一点一点将我淹没，沉重的脚步狠狠地砸在心上，悲愤的气息在口鼻之间灼热地喷着，我泪眼模糊，喉头哽咽，但却不敢回头……
　　
　　 （二十）
　　 借着窗帘的掩护，我瞪起眼睛察看着办公室里的情形，小蝶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个雕像般毫无生气。一个瘸腿的男人正点头哈腰地跟教导主任客气着，最后在教导主任不耐的脸色中退了出来。我看到那个瘸腿的男人走到门口便放下了猥琐的笑容，用力拽了下小蝶，小蝶便一个趔趄随着男人跌出了门外，与站在窗外的我碰了个对面。
　　 “小蝶……”听到我的叫声，小蝶飞快地看了那男人一眼，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地大，眼神也就格外地仓皇瑟缩。
　　 那男人狠狠盯着我问道：“是不是这小子？”小蝶面无表情地垂下头，之后又木然地摇了摇头，那男人不甘地骂了一声拽着小蝶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小蝶被那男人拽着走过身边时，飘过来的眼神却突然生动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躲在晶亮的水光后面，深深地剜了我一眼，被她紧咬住的下唇不停地颤抖着。
　　 “老子他妈供你读书，读成了婊子，让学校开除，看你还有脸活着……”在那男人的骂声中，小蝶被拖远了，我呆呆地站着，被小蝶的眼神封印成了石像，那眼神中好像有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短暂的一瞥刻成了一个永恒的画面，以至于我每次想起小蝶都是这样一种哀婉的决绝。
　　 我在盛夏的阳光中内心冰冷，汗如雨下。不知道站了多久，抬起眼睛茫然四顾，却见走廊那端的拐角处，还立着一个人影。
　　 妖精！
　　 我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捏紧拳头，迎了上去。她白皙的皮肤上，收缩在一起的五官在我眼中慢慢放大，眼神闪烁，表情局促，猥琐而又下贱。
　　 忍了又忍才没把手伸出裤袋，我把目光放出去，定格在远处的楼层示意图上，把她像一只苍蝇一样无视着，走过去，狠狠唾了一口转身离去。
　　 这个巫婆，她应该庆祝还是应该哀悼？
　　 生哥死了，罗密欧多处受伤，尤其肺部，引发了血气胸正准备手术。她当初玩多情，没想到会玩到今天这种结局吧，谁也不用惩罚她，她自己心里若能过得去，惩罚又有什么意义，她若过不去，任何惩罚与之相比都微不足道。
　　 而对于小蝶和我，她还是原来的妖精，学校调查小蝶怀孕事件时，她一口否认小蝶与我的关系，并鼓动小蝶说是被人强暴。正是如此，所有的人，只剩下我一个留在了学校，在一片荒芜焚心的火热中，再次感受着上次分别时的清冷孤寂。
　　 他们所有人最终做出的选择都没有沿着原来的轨迹移动，都极力为我创造足够逃避的空间。我是一个懦夫吗？我该不该站出来和他们一起担当？有担当才是男人！生哥是！小强是！小碟是!就连妖精也是！而我不是！我崇拜生哥那种冷峻果敢的男人般的成熟，而我在这么长的时光中却还是一个柔弱生涩的少年。我在他们的目光中压抑着，在自己的犹豫中一天天拖了下来，我是一个屈辱的幸存者。我将蝴蝶紧紧攥在手中，我的蝴蝶是成熟的，而我呢？
　　
　　 （二十一）
　　 天渐渐黑了，没有开灯的病房里暗暗的，陪护大多扶着病号出去乘凉，偶有人留下也是在床上安睡。小强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呆呆地望着我，或者只是没有焦点地停留在我的附近，我也毫无意识地把目光在他身上脸上移来移去。
　　 “小强，我回去了……”乘凉的人回来了，灯亮了，人多了，嗡嗡的说话声让我和小强的忧伤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想回去，躲回那个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房间里。
　　 “快放假了吧？”沉默几天的小强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嘶哑的声音在我听来无异于天赖。
　　 “嗯，下周一考完试就放假了，到时我天天来陪你。”
　　 “生哥说暑假要带我们组团去旅游……”听到这句，我忽地哭出声来。
　　 “小强，你好好养伤，以后，我们一起去……我保证。”
　　 “生哥他爸来过了吗？”
　　 “嗯，来过，也掉了几滴眼泪。”不知道生哥的在天之灵看到那个大款的惺惺作态会不会难过？
　　 “嗯。东子，别生生哥的气，他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会成就大事的，我们等着看呢。你成了，我们就成了。”小强的话似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那些眼神我终于懂了，从今以后，我活的不是一个人。
　　 出了医院，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起所有在这场故事中纠缠在一起的人，我们的青春为什么这么沉重，我现在多想我们几个能像那些爱学习的傻瓜一样呆呆地坐在教室里，被老师洗脑填鸭。
　　 学校大门即将关上的一刻，我及时回到了学校，看来，我真是个总能赶上末班车的人。坐在操场旁的小树下，哭一会笑一会，一波又一波的情感浪潮总是把我弄得奄奄一息之后，就抛在那里任由我挣扎着清醒过来。
　　 手机响了半天才掏了出来，屏幕上竟然显示着小蝶的名字，我狂喜地按下接听键便连声地喊着小蝶。
　　 半晌才听到她在那边小声地应着。
　　 “小蝶，你好吗，你现在怎么样？啊？”
　　 “东子哥，你放心吧，我没事，没事……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在小蝶的哽咽中一个男人粗暴的骂声传来。“你个小骚货，跟你妈一样去当婊子吧，我让你……”随后，电话中一片死寂的空白……
　　 放假后的第一时间，我按妖精给的地址去了小蝶的家乡，那座半塌的房子让我酸得心疼，冷得绝望。虽然现在的破败是因为没有人住，即便有人住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小蝶就一直住在这样的环境中吗？现在，我又该去哪里找她？
　　
　　 （二十二）
　　 这个暑假应该是我上初中后老妈最开心的一个暑假，我几乎像个大家闺秀一样足不出户。但我绝不是屌丝的宅，我大量地看书，从中学语文新课标推荐书目看起，《简爱》、《红楼》、《雷雨》、《鲁迅杂文》……我知道这些与现实生活严重脱节，我在那些生涩深奥的句子里难为着自己，感觉血液一次次被陌生的情感清洗着，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脑神经充实得不会胡思乱想。
　　 秋季开学的时候，我像奥特曼一样精力旺盛，正义而勇猛，整个学期都在用一种亢奋的状态学习，各种奖励都探手而得。奖状和奖金我一笑置之，我身后有无数双眼睛，让我只能前进，不能停止。
　　 春节时，我把小强接回了家，这是我兄弟。过了年，他就走了，去打工。去哪里？我不知道，当他稳定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
　　 春天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实习，在众多选择地中，我选择了内蒙古，我向往那里没有局限的宽广和健康的绿色，更因为小蝶曾说，她母亲偷偷写给她的信从那里寄来……
　　 我在无数个梦中，看到小蝶拎着牧羊的鞭子在草原上飞奔。
　　 上小学时老师就告诉我：“内蒙古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有数不清的牛哞哞和羊咩咩……”这无边的草原让我生出一种无力感，又似乎感觉到这里埋藏着无限的希望。
　　
　　 小蝶，我会找到你吗？你是我沉重青春里无力背负的责任，也是我此生必须背负的责任……
　　 背起行囊，我行走在苍茫的蓝天和碧草之间，裤兜里的手始终握着一把温暖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