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汾阳世家之盅镯(小说)
那是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绝望……
一边脖子被干尸细长的爪子抓着,一边眼睁睁看着爬上四脚的怪异虫子。
命悬一线,被几十万只蚂蚁撕咬全身的感觉……也许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一念闪过,头微微一瞥就可以清晰看见脖子的爪子是如何掐破皮肤,微微的疼痛,像海洋一样深不见底的窒息。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放弃,就这样算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数……
却在瞥见不远的地方奔来的一道身影时,全身像重新注入了力量,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唐煜非!唐煜非!”
我激动得几乎想落泪,哑着嗓子急急地喊他的名字。心里一阵阵不明所以的情绪,刹那间,终于像江海决堤,双眼一酸,从一开始就崩直的神经忽悠着地。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有那么一会,即使他像以前一样,白眼一翻,顺手朝我头顶拍下,再来一句‘你个小白,一个月房租哈。’也无所谓。
别说一个月,一辈子我也认了。
唐煜非并没有因为我的叫声朝这边看一眼。
意料之外,他一脸凝重,手里托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自顾自朝前走。脸上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那隐隐从他身上发出的气息,竟让我觉得压抑。
他就那样走在铺满残肢的路上。
死气萦绕的林间身影刚强如刀,像来自地狱的审判者。
“你有怨,可是缠着她做什么!”
凉若冰霜的一句话从他里崩出,迎面而来的冷峻气息,完全不像平时总和我嘻嘻哈哈的唐煜非。甚至让我有种错觉,眼前这个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可是事实上,他就是唐煜非,并且唐煜非现在这个样子决定比平时更像个天师。
至少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松开了,那些围绕身边的虫子,也像水一样散了,钻进地上七零八落的残肢里。
我以为他会拉我,又一次意料之外。
“唐煜非,我知道错了。”
看他从我身边么径直走过,鼻子蓦然一酸。松开的爪子明显有些迟疑,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僵持、窥视,隐隐还有一丝畏惧。在唐煜非走过之后,又暗自聚扰。看着好不容易退开的东西又近在眼前,我迅速跳开。紧走几步试图追上他。并不多远的距离,无论我多么努力,眨眼之间,又恢复了原先的那个长度。
很快他就走出了好远,快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鼻子酸得很,朦胧之间林子里似乎罩上了层雾气,干枯枯的树枝,机械般匍匐的干尸,在雾气里变得模糊不清。用力摸了把湿润的眼睛,那些微微消散又迅速合成一团的雾气,越来越浓的雾气,把他身影彻底覆盖后连整个林子也一并盖住。耳边似乎沉寂了不少,隐隐有些风声,和类似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从周围再次聚过来,我吸了口气,摸着唐煜非消失的方向,朝着那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奔了过去。连着奔了大约十分钟,就在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的时候,隐隐看见一道刚毅的身影站在前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眼睛蓦然一亮。
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朝他奔去,一脚突然踩到什么东西。
一绊,我猛地向前扑去。
这一扑,又让我惊了一跳。
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看清脚下的东西,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更加惊慌,果然,一抬头,林雨韵拉着爬坡满虫子的鲜血淋淋的脑袋就站在楼梯口的地方。我不知道身后的林子是不是已经消失,凛冽的风声还有更加压抑的呜咽撕心裂肺般排山倒海,仿佛某种凶狠的东西正朝这边接近。我想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越急,手脚好像越是痛得厉害,怎么都撑不起自己的身体。狼狈地在地上跌爬了一阵,眼看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林雨韵眼眶里坠落越来越多的虫子,唐煜非依旧站着不动。
‘咔嚓’一声,风迅疾从窗口灌入。
唐煜非站在一米开外的前方,一动不动,像凝固的雕塑一样。风吹着他的头发,脚下一圈蛰伏的虫子,直到林雨韵千疮百孔的手探向他的脖子。
“半年之间,一百零八条人命,难道还不足以消除你的怨恨么!”
冷冷的话音一落,我只看见唐煜非身形一闪,那人红得诡异的镯子就套在林雨韵的手腕上。眼前忽然响起细碎的铃声,一下轻,一下重,当口的功夫,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呜咽似乎停了下来。
一股奇异的香气在眼前弥漫,我抬头朝唐煜非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唐煜非终于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紧紧抓住唐煜非的手,继而抱住了他整条胳膊,慢慢站起来,然后悄悄抱住了他半个身影。他没有发觉。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小时候看过的那种破旧的陶罐。一种和房间里一模一样的浓郁香气从破罐里散出,白得像雾,衣服上也染上了香,很古怪,却很好闻。
“唐煜非,那……”话还未说完,就被唐煜非捂住了。
不等我疑惑,终于被眼前的现象惊得闭了嘴,望着林雨韵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在她的身后,浓郁的香气里,依稀一个人影显了出来。就在离我们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薄薄的香雾里渐渐清晰,个头比我矮,比我瘦小,微微佝偻着,仿佛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所以压得头也抬不起来。长长的头发遮住脸,一半清秀,一半和林雨韵的手臂一样千疮百孔。林雨韵手上的镯子突然冒出一层红光,渐渐变大,瞬息之间将林雨韵整个罩住。最后,林雨韵的身体像扎了洞的气球一样,一点一点萎缩,而这时,她身后的女人慢慢抬起了头,朝林雨韵的脖子伸过来一只手。
突然,脚下的地板猛然间像地震般剧烈抖起来,那些林雨韵身上,和地板上的虫子,像潮水一样,向我们涌来,可是唐煜非依然一动不动。
“唐煜非!”我惊得大叫一声,就想拽他的身体。却被他一手拖至身边,回头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伸手拍了一巴掌,揽进怀中。
“别动,别看。”好似无限无奈又无限伤感的声音在耳边轻叹。
于是我没动。
只觉着身后一种疾风迅雨般的戾气猛烈袭来,唐煜非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听见一种撕心裂肺的声浪仿佛从地底直窜而去,地板震得厉害,几乎让人难以站稳。只得伸手用力抱住唐煜非的腰,眼角却瞥见客厅的家具纹丝不动,好像给什么粘住了,只有那层厚厚的断翅和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年之事,只是个劫,即便没有你,汾阳世家也是这个下场。”
“几代光鲜、荣耀的背后,气数已尽,躲也躲不过。只是落个那样的结局……那些人,确是不该。”
“一百零八条人命,怨气早已变戾气。虽说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但魂飞魄散,这样值得么?”
“我天生福薄,会有这个下场,恨天恨地却恨不得谁。死后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和大公子葬在一起。那以后,一了百了,终可瞑目……若我助你达成所愿,在地府相守一世,你可愿意放下这段仇恨?”
……
唐煜非后来还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当时,我完全被唐煜非不断滴到地板上的血惊住了。一扭头,正好看见他皮开肉绽的手臂。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一个女鬼,竟让他做到这步。
但事实上,唐煜非的血的确有效。
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唐煜非是以自身精气与女鬼结了个盟约。就好像汾阳世家的悲剧一样,需要一个人去终止。只是那时,看到唐煜非不断渗进地板里的血,我心慌了。
直到震动和呜咽的声浪完全消失,他才松开揽着我的手,拍拍我的头。
他松开我,走了几步。
我只听见啪嗒一声,然后一自白亮的光刷地朝我头顶压了下来。一时闭了闭眼,再睁开。干干净净的客厅,窗外车来车往的马路,整整齐齐的家具。
而我就站在这些家具的中间,旁边站着一个人修长身村,齐眉的流海,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对着我似笑非知:“可可,你可以啊。”
再细细打量,那些让我恐惧得半死的东西,就真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雨韵,程进,树林,干尸,虫子……就好像我做的一场梦。
我抓住唐煜非的手,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事实上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很平静,就像眼下的气氛,静到可以凝成霜,又像是冰冻的湖面,一起一丝波澜。
“唐煜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终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他眨了眨那双安静又漂亮的眼亮,笑了笑,最后拍拍我的头:“可可,没事了,没事了。”
相信他那才是有鬼。
想到他手上的伤痕,我连忙抓起他的手臂,结果,什么也没有。
15
唐煜非手臂上消失的伤口,我虽然有些介怀,可是每次跟他提起,都被他嘻哈绕过。提了几次,我终于放弃。
我想,就算他不是天师,照顾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遗憾的是,我猜到了所有的结果,却没有猜到前提。后来,在唐煜非消失之后,我不止一次去想,为什么当初没有逼他说出来。
虽然就算他说出来,我也什么都帮不上。
我诚认,我很没用。
与唐煜非不同的是,我的脚踝被白骨刺穿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被唐煜非抱进医院,已经待了一个礼拜。
刚开始的几天,总要唐煜非要身边才睡得着。而这种依赖,我懒得管。因为至少在做恶梦的时候,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床边熟悉到让人心安的脸。至于消失的那些天去了哪里,他没说,我也没问。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悲伤。偶而梦到林雨韵,她漂亮的脸一闪而过,然后迅速干瘪,就像我曾经在那片树林里看见的一样,由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愧疚。
对她的所有记忆,全部停留在六年之前。
因为我不敢去想,倘若我有足够的能力,她是不是可对活得更久一些。唐煜非安排说这是林雨韵的劫,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安慰我不是没听出来,只是经历过的事情总是难以置身事外。
至少那件事过去那么久,林雨韵的鬼魂我一次也没看见。
想到这里,忽然胸口有点闷,起身想去把窗户打开。
不提防一边的凳子,绊着摔倒在地板上。惊得沙发上打盹的小黑尾巴猛然竖起,瞄了一声几下蹦上二楼。与此同时,后面那扇门也打开了,一张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边弯腰将小黑抱起,边抬起细长的眼睛朝我探来,嘴角微微弯起,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符。
见我打量他,这才抱着小黑慢条斯理下了楼。
我挣扎着想从地上撑起来,却因为扯动脚踝未愈的伤口疼得皱起了眉头。伸手想让他拉我一把,他眼睛一眯,冷不丁弯腰像抱小黑一样一把将我抱起。
“唐煜非,我是个女人,你再随便抱来抱去我拍死你。”
颇为恼怒地是这句一出口,唐煜非嘬着牙齿嘻皮笑脸地,完了,还摸摸我的头,很是认真地纠正:“可可,我很不随便的。”
然而被我一顿暴打,打完看着唐煜非表情精彩的脸,会感觉很爽。至少比一个人抱着小黑期期艾艾的窝沙发里爽得多。
“唐煜非,林雨韵呢。”
忍了好久,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也许我问得太突然,他愣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似的,双手一摊:“死了,你不是知道么。”
我气结,耐着性子问:“我是说,她现在在哪里。”
“地府,或者投胎了,我怎么知道。”头也没抬,颇为轻松地道。
“那天,她突然变成那样,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干脆实话实说,否则跟他绕总有一天要被他绕死,就算不被他绕死,也得气死。因此至少此时此刻,我是发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掐死他。想将小黑抱过来,结果重心一个不稳,险些将小黑压在身上,幸好被唐煜非托住。
托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回沙发,这才慢吞吞吐了两个字:“还好。”
“那她是怎么回事,那些虫子……”
“怨气。”
“怨气怎么会化成虫子。”
“因为被人下了盅。”
“什么人?”
“死人。”
“唐煜非!”忍无可忍,朝他怒道:“你一次说清楚会死啊!”
出乎意料,唐煜非竟然叹了口气,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就在我以为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却说了一句和死人和虫子甚至和怨气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话:“可可,你知道大家为什么不惜一切要找到真相么?”
“废话。真相就等于光明。”
“追求真相,等于追求光明。可是,有些真相的披露,却是以一种极端而又恐怖的方式,与光明进行等价交换。”
“啊?”
“汾阳世家是个传奇,却也是个悲剧。”
那天,说完这句话,我隐隐感觉唐煜非的心情有点低落。
而我也实在没有想到,那些原本我以为无关轻重事情,在林雨韵去世之后,是好是坏,终会随时间一起沉淀,被大脑过滤,缺乏追究的心思,直到听唐煜非轻描淡写的谈起,震撼来得竟是如此猛烈。
就好像那晚香雾里蓦然出现的那个女人。
他说,那个女鬼其实一直跟在林雨韵身边。
一腔怨气,只为报仇。附在那个镯子上,害了很多人。不过,那个女鬼其实也挺悲惨的。想想,有这么一个女人,生前大半辈子都与形形色色的虫子相伴,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得以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却双双遭人陷害,不但性命不保,百年世家还留个污名被世人唾弃。结果死了,还陷进一个死局,不得往生长。
斯蒂芬他的不错啊。。还有我对阿加莎的也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