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我们回家吧，我想听听找到阿韵的经过。”看了看害怕地躲避我的阿韵，她已经不认得我了。我拼命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拖着行李箱，和她们一起回了家。
　　 “玉儿啊，还是你的命好，一样出走，找到一个好老公，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阿韵命苦哦，当年一走，让我们找了这十年，也没有一点音讯。还是一个月前，公安局通知我们，他们解救了一批被贩卖的妇女儿童，让我们去认认有没有失踪的女儿。一看，果真是有阿韵，可惜，她已经变成疯子，不认得我们了。”阿韵妈哽咽地向我说着当时见面的情况。
　　 “公安局的同志说，他们抓住了几个人贩子，其中有个中年女人，交代了被她贩卖的女孩的去向。阿韵是在云南一个深山老林里被救出来的，当时的她被关在一个破旧的草屋里，像牲口一样，被拴了一根粗粗的铁链，浑身是伤痕，见人就吓得发抖。那些招天杀的，也不知道对闺女做了什么，把她害成这样，呜呜……”
　　 [四]
　　 晚上，我开始失眠了，躺在床上，头脑里都是以前和现在的阿韵。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阿韵坐在车站的椅子上抹眼泪，一个年轻的女人靠近她，递给她一张纸巾和一瓶水，关心的询问她哭泣的原因。一个陌生人对她的之言关心，让单纯的阿韵感动。于是，她把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安慰阿韵，说她们是同病相怜。并告诉阿韵，她也是去打工的，在云南有同乡，工资很不错，要阿韵跟她一起去，走投无路的阿韵点了头。我着急地想要阻止，但阿韵仿佛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一起，上了通往云南的火车。
　　 又好像在一个小旅店里，我看到那个女人趁阿韵没注意，在一个水杯里放了什么东西，然后拿起来递给阿韵，阿韵看也没看就喝了起来。然后她睡着了。几个人进来，把阿韵装进了一个大麻袋，扛起来就走了。
　　 等阿韵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被关在一间破旧的房间里。她四处打量，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她一起的姐姐不见了，她摇摇门，是锁着的。从木格子的窗口望外看，低矮的草房，四周黑压压的树林，一眼望不到头。她大声的叫了很久，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开了门，告诉她，他是一个打猎为生的人，她的姐姐用了八千块把她卖给他了，从现在起，她就是他的老婆了。
　　 哭闹了一天的阿韵累得睡着了，睡梦中，她觉得身上压了一块大石头般的沉重，等她完全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瘦弱的身躯那里抵得过男人的力气，她被蹂躏了。她想尽办法的逃跑，每次都由于路不熟，很快就被抓了回来，然后就是一顿毒打。
　　 阿韵没有绝望，又一个黄昏，那个打猎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终于又扳掉了木头的窗户，再一次逃跑了。茫茫林海，她找不到路，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林中胡乱穿梭。天黑了，林中一片漆黑，只有林涛的声响在耳边呼啸。阿韵又累又饿又怕，但她不能停，她一定要逃出去。
　　 脚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阿韵拼尽眼力看清是一条大蛇，从小怕蛇的阿韵吓得回头就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身处什么地方，阿韵刚停下来喘一口大气，又看到了不远处一对绿幽幽的光亮。她想起来了书上所提到的，深山老林里有狼，难道遇到了真正的狼了？
　　 那绿光在慢慢地向她的方向移动，没想到刚逃出了虎屋，现在又要进了狼口。阿韵一颗心提到了嗓眼，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突然，一声枪响，阿韵睁开了眼睛，绿光不见了，几束手电的光芒映照着她，光亮的后面是打猎男人和他身后的几张狰狞面孔。
　　 男人们把阿韵捆住了手脚，像被俘略的动物一样抬着，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求求你们，放我回家，放我回家……”阿韵绝望的喊声响彻在整个林海，小动物们惊恐的东躲西藏，只有呼呼的风通过茫茫林海，把她的呼救声传了很远，很远......
　　 苦命的阿韵再一次落入魔掌。她被男人用铁链拴了起来，打猎男人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边喝酒吃菜划拳，输了她就是赌注。她被这帮男人一次次毒打调戏和侮辱直到麻木。“不要，不要……”阿韵的哀求声渐渐地没有了声息。我拼命的想要阻止这些没有人性的男人，我大声的喊叫没有人理我，我伸出的手总是够不着，我拼命的想跑近，却挪不动腿，我急得满头大汗。
　　 “不要，不要……”一阵摇晃，我猛地坐了起来，是我妈。看着满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我，她老人家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我把刚才的奇怪梦告诉了我妈，说好像亲眼看到阿韵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一样。我妈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关心阿韵太多，白天听阿韵妈说了阿韵的事，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梦。
　　 就在这时，突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声，还有阿韵恐惧的哭叫。我赶紧穿好衣服跑出门。阿韵家的那条大狼狗“虎子”，因为怕吓着阿韵，白天被拴在了房子后面，夜晚才牵回前院看门。它不认识我，挣紧了手指粗的铁链，大声地冲我咆哮。我绕开了它，冲进开了灯的房间。
　　 白天的情景再一次重演。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别无它物。床上的被子散乱的掉在地上，铺床的稻草被移到了墙角，可怜的阿韵，身无片襟，缩在乱草里发抖。口中语无伦次的叫喊“狼.……蛇……不要……救我……我脱……我脱……”
　　 阿韵爸板着脸，拿了一根绳子站在门外。门内，阿韵妈小心翼翼地企图靠近她，口里不停地说：“韵儿，我是妈妈，不会害你的，你别怕，我来保护你，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她每走进一步，阿韵恐惧的眼神就增大一分。
　　 “阿韵，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玉儿，从小，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睡一张床的姐妹。读书的时候，有人欺负我，你就帮我修理他们；我写不好作业，你就帮我写；有了好吃的，你第一个就给我；有了新衣服，你第一个给我试穿；有了烦恼，我们一起分享；我们一起下河摸鱼；一起上山放牛，一起偷四伯家的红薯烤了吃，这些事，你还记得吗？要不，你穿好衣服，我们一起玩好不好？……”我阻止了阿韵妈前进的动作，站在原地，给她讲童年的事情，希望能用往事，分散她紧绷的神经，把她从恶梦中解救出来，然后在慢慢地接近她。
　　 果然，阿韵不再那么恐惧了，望着我的眼神开始有了迷茫和疑惑。我轻轻地走进她，她没有躲避，我有点高兴，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有我存在的位置。我拿起散落地上的衣服，温柔的帮她穿好，她没有反抗。
　　 我扶阿韵坐回床边，捡起被子裹在她身上，然后回头对阿韵妈说：“婶，阿韵可能是做恶梦了，从刚才的事看，她可能还记得我，你们回去睡觉吧，今晚我来陪她，你告诉我妈一声，我不回去了，叫她别担心。”
　　 [五]
　　 从第二天开始，我一直守着阿韵，给她讲往事，帮她换衣服，帮她梳头，她总是很听话的任由我摆布，但从来不和我说一句话。我并不生气，心里相反还有一阵感动，阿韵经历了非人的生活，精神受到了残酷的折磨，但她似乎没有忘记我。我开始心存幻想，希望能在我的陪伴下，阿韵能从恶梦中走出来，做一个正常的女人。
　　 雪停了，没有起风的一天，太阳也暖洋洋的照耀着大地和万物。如此好天气，我决定带阿韵出去走走。在征得了阿韵爸妈的同意后，我牵着阿韵的手，走到了晒场。我遥眼一望，晒场东南角的那颗酸枣树的叶子，已经在风雪的欺压下变得光秃秃的，还有几枚酸枣挂在上面，顽强的抵抗风霜雨雪。
　　 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酸枣熟了的季节，我和阿韵都喜欢吃酸枣。由于我胖乎乎的不会爬树，阿韵身轻灵巧，总是她爬到树上，使劲的摇树干，一枚枚熟透了的酸枣从上面掉了下来，洒满一地。在树上摇晃的时候，阿韵总是叫喊：“玉儿，你躲一边去，免得枣子掉下来砸到你。”于是，我就听话地躲一旁，等阿韵不再晃树了，再跑到下面，高兴地捡起一枚枚的酸枣。等阿韵从树上下来，我把最大的那枚酸枣在衣服上擦擦，塞进阿韵的嘴。阿韵也会和我同样的动作，你一枚我一枚，那个开心劲就甭提了。
　　 我望望阿韵，她望着树在发呆。我望望树上的酸枣，不知道阿韵还记得童年的这些事不？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想法。我把两只手搓搓，把衣服袖子往上一拢，抱着树干使劲地往上爬。一遍一遍地，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有爬到一米就掉了下来。我累的满脸通红的望望阿韵，指指树上的酸枣。阿韵面无表情地看看我，又抬头看看上面，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有些气馁了，又觉得自己有点傻。阿韵这十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惊吓，我怎么能痴心妄想在短时间内，就把她从恶梦中唤醒，然后变成一个正常人呢？我无奈的笑了一下，伸出手想拉阿韵走。阿韵却甩开我的手，慢慢地走到树下，抬头望着上面的那几枚酸枣继续发呆。我站在她的旁边陪着她，望着远处的山，自说自话地给她讲小时候我们吃酸枣的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突然，一枚酸枣砸在我的头上，生疼生疼的。我回头一看，阿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树上，使劲摇晃树干，那几枚酸枣终归还是抵不住这样的晃动，全都掉了下来。我惊喜地望着树上的阿韵，阿韵终于想起来爬树的事了。我高兴地如小时候那样又蹦又叫：“阿韵你真能干，酸枣都掉下来了，你快下来……”等阿韵从树上下来，我把捡到的酸枣在衣服上擦擦，塞进阿韵的嘴里，然后在塞一枚在自己的嘴里。也许是很多年没有吃的缘故，酸枣的味道也不在那么的诱人了，有点怪怪的，阿韵和我一起皱起来眉头。
　　 阿韵虽然还是不说一句话，但她终于能记起爬树的事了，我把这事告诉了她爸妈，阿韵妈高兴地不停地谢我。晚上，我把她拉到床上陪她一起睡，给她不厌其烦地讲过去的故事，不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缩在稻草里。她很老实的听我说话，偶尔，呆滞的眼光有了思索。但从那时起，她没有再做恶梦了。
　　 这几天都是好天气，刚入冬也不是太冷，太阳差不多都是十点多才出来，没有风就会有一种暖意。吃完早饭，我爸从牛棚里牵出了他的宝贝，这村里唯一的一头牛。现在的农村很多人外出打工，日子比以前富裕了，留守在家的人嫌养牛麻烦，除了农忙耕种用牛，其余大半年时间都是在闲养。就是你自己不吃不喝，也得给这个有生命的东西喂饱。于是，很多人都卖了自己的牛，换了一个小型机器来替代。一个小型的柴油机前面带了一个犁头，手扶住把头，发动机器，比用牛耕种还方便。
　　 我家的牛跟了我爸五六年了，有感情。很多人把牛卖进屠宰场的时候，我爸倔犟的非要把牛留下来。他说，牛和人一样，懂事听话，那样做是在残害一条生命。我家的牛就不卖，我要把它养到老了死去。我妈拗不过他的倔脾气，就由着他当宝的把这牛留了下来。
　　 “爸，您去干嘛？”我放下饭碗，看我爸在院子里给牛梳理毛发。
　　 “今儿天气不错，我出去溜溜牛，好几天没带它出去晒太阳了。”我爸牵着牛正准备出门。
　　 “哎，爸，您等等……”我忙跑到他面前，“爸，这牛抵人不？”
　　 “我家这牛比人还乖还听话，怎么会抵人？你问这话啥意思？”我爸奇怪的看着我。
　　 “爸，我替您去溜牛行不？好多年没有放牛了，想去山上看看。”我不由分说地把绳子从我爸手里夺过来，这畜生还真听话，乖乖地跟我走了。
　　 “这丫头，几十岁了还长不大。”我爸摇摇头，无奈的回屋里了。
　　 我牵着牛来到隔壁，带上了阿韵。一手拿牛绳，一手拉着阿韵，我们来到了山顶。从山上往远处看，连绵不断的丘陵，郁郁葱葱的柏树，四季如春，如果不是树下枯萎的小草和偶尔一阵冷冷的风，真不知道这是冬天到了。山上的平地，有的空着，有的种了小麦，麦苗已经长了几厘米长。还有一块地里的红薯居然没有挖。
　　 “阿韵，我们烤红薯吃好不好？”我一掏衣兜，没想到帮我妈做饭时烧火的打火机还在兜里。回想起和阿韵在一起放牛的日子，衣兜里总是揣一盒火柴。来到山上，看谁家的红薯没有挖，就偷偷地去用手刨出十几个，找一个空旷的地，再去捡一大堆干的树枝，拔一些枯萎的干草烧起来，然后把偷来的红薯埋在火里烤。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牛吃饱了，我们也不饿了。
　　 我把牛拴在一颗树上，带着阿韵去刨红薯，然后跟小时候一样，找一块空地，寻找干的树枝和枯草用火点起来。阿韵跟在我的身后，迷茫地看我做一切。等闻到烤红薯的香味，我从火里刨了一个出来，在地上敲敲灰，一捏，软软的熟透了，我扳开一半，放进阿韵的手里。
　　 “好香。”在城市里，虽然也有烤红薯卖，但始终觉得没有老家的香。阿韵拿着那一半红薯看看我吃，然后迟疑地把手里的一半送到了嘴里。还和小时候一样，不过，牛没有吃到草，我和阿韵吃红薯倒是吃饱了。
　　 [六]
　　 回家一个多月了，我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跟阿韵在一起，除了不和我们说话，她似乎已经认识了我们，不再怕我和她的家人了。但是，遇到不认识的乡邻，她还是会害怕地躲在我们的背后。阿韵的脸色也开始有点好转，不再那么苍白。
　　 陆飞开车来接我回家了。我把我和阿韵相处的这一个多月的改变说给他听，并和他商量，想等到过年再回去。他不答应，说，我家的宝贝儿子天天叫“我想妈妈了”，还有快到年底了，生意出奇的好，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爸妈也帮着陆飞说我，一个有家的人，不能天天去陪着一个疯子，于自己的家和生意不顾。我故作生气地说我爸妈，我才是你们的女儿呢，你们怎么胳膊肘往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