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做饭大嫂起早做好了早饭，大家归心似箭，早饭后，球子、大吵吵、愣珍、回子、文豪、小海结伴步行八里山路去长途汽车点等候上午的班车，娘们儿和皮皮为了回家特意互相用剃头推子理了发，这样与玲子、老蔫儿坐下午班车回的家。
　　 一条沙石铺成的弯弯山路通向远方的县城。当今新的“三大差别”是指行业差别、地区差别和收入差别，而当年传统的“三大差别”是指城乡差别、工农差别、脑体差别。大家这一走，老K心里也是热乎乎、酸溜溜的，“可千万按时回来呀！”一一嘱咐，送走了同伴。
　　 老K望着扬起尘土远去的长途汽车，心里数落着那边是“城”，是“工”，是“脑”，而自己所在这边自然就是“乡”，是“农”，是“体”了，公路似一条绳线连接那头的好似一个诺大的蛋糕，而这头则是一个干涩的窝窝头……老K突然弯下腰捧一把路边养路沙包上的沙子向空中扬去，面向苍天疾呼“同在一块黑土地上，这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六）
　　 西伯利亚无情的寒风一个劲地吹，早已滴水成冰、哈气成霜的山村，又迎来了一场“大烟炮”。漫天的鹅毛大雪好似对这小山村的青睐，风儿无形的手将无私的六棱雪花拼描一幅壮美的图画，雪野山村，素裹银装，冬趣神韵。
　　 山村的人们都有猫冬的习惯，以往打完场送完粮，就等着生产队结算按工分分值分红了。冬闲无事，大家聚到生产队拉拉家常，侃侃大山，或看个纸牌、打个扑克，输赢玉米粒、黄豆粒的，打发时光。老年人哄着小孩子围着火盆取暖，用火盆内的草木灰火烧土豆，嘣玉米花。年轻姑娘三两个聚在一起玩嘎拉哈、翻口袋。稍微大一点的男孩子到山坡玩爬犁。勤快的男人，拉个爬犁带上搂锯子去山上锯杖干柴。炮手，背上老洋炮翻山越岭打野猪、套袍子、撵兔子、药野鸡……。
　　 夜晚，生产队是爷们儿的活动据点，大油桶做的铁皮炉子烧的红红的，一个通铺的火炕也烧的滚烫，煤油灯在墙窝窝里闪动着桔红色的火苗，有的叼起旱烟袋随着“吱吱”的吸吮，烟袋锅的红火一闪一闪的，然后从嘴里喷出浓浓的哈蟆头烟雾，有的叼起了烟卷。那时在乡村吸烟者大部分是叶子烟自己卷，能买香烟吸的，什么握手牌的、蝶花牌的，一毛多钱一盒，最便宜的是经济牌的香烟，才八分钱一盒。还有的嘴里嚼着玉米花、炒黄豆，说着笑话，讲那百听不厌的山里人自己的故事。在这爷们儿的活动据点里，也少不了老K与他同伴们的身影。听完了山里的故事，总得有个回报，老K他们有时给村民讲起来了城里的故事、学校的故事、家里的故事，慢慢的就混熟了。
　　 农业学大寨的热潮，搅动了雪国山村往日的宁静。一连两天的漫天大雪过后，还在稀稀拉拉飘着雪花，生产队就开始“闹冬潮”了。
　　 老K他们男青年跟着男劳力去刨粪、送粪，女青年在生产队跟着辅助劳力打麻绳。自从上次生产队队长给知青们放假回来后，大家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
　　 男知青跟男劳力刨粪，论个头、论力气，在五名男知青中还得数老K。粪堆就在村东头路南，抡起一个十多斤重的大镐，下去就是一个白点。有的社员在卖乖，这大镐头可不是谁都能抡的，在挑逗男知青。小海天生长得又瘦又小只好望镐却步在不声不响的装车，文豪和娘们儿没刨几下便气喘吁吁地有些不服气的败下阵来，皮皮刨了一会也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老K干得汗流浃背，狗皮帽子扔到了地上，最后脱掉厚棉袄，赤膊上阵，头上、身上冒着热气。老队长见状连忙招呼“行了，行了，赶快穿上棉袄千万别冻着。”“刨粪也有窍门”，老队长一边说一边抡起大镐做着示范。刨粪是个力气活，送粪也不容易。老K跟在马车后面往地里送粪，踩着没膝盖的积雪，用手抱着冻粪块规则的摆成小堆。
　　 老K和皮皮跟车去西北沟拉枝桠材，在回来的路上，大车压碎了河沟的冰面，车轱辘泡在水里，好在小河是沙底，车老板吆喝着牲口，嘎嘎甩着大鞭，上了对岸，大家松了口气。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黄鼠狼！”顺着手指的方向，几个人蹑手蹑脚的向河边的塔头墩围拢过去，黄鼠狼与大家玩起了迷藏，费了半天劲一无所获。往回走吧，偏偏车轱辘冻住了，拖来拖去，好一阵子才转动起来。真是“黄鼠狼没打着，惹了一身骚”。
　　 生产大队组织修水库会战。说水库，实际就是两山中间的塘坝。大队给每一个生产队分配了土方任务。水库红旗招展，竖立了“农业学大寨”、“兴修水利”、“变冬闲为冬忙”等标语口号。全大队共有七个生产队，一百多人有的在坝下刨冻土方，有的车拉、人抬、肩挑往坝上运土方，人欢马跃，一派热闹场面。
　　 公社邮电局的邮递员这些天可省事了，不用翻山越岭挨个生产队跑了，隔两三天就到水库工地来一趟，送报纸、送信件，送邮件。全大队七个生产队中有三个生产队有知青28人，每当邮递员的到来都情不自禁的围拢上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
　　 那个年代，在人民公社、人行、邮电局、中学、供销社工作的那是农村的一等人，在社办铁木厂、种马站工作的也都非常令人羡慕，毕竟不直接参加田间生产劳动了，再就是生产大队的脱产干部。对这些单位岗位上的人，村民们渴望不可及只知道敬畏，由城里的学生一下子成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们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山里一旦能够攀交上这方面的人员也是一件幸事，别说这些人，就连生产队的保管员、豆腐匠、车老板都得搞好关系。
　　 知青们与邮递员混的很熟，都管他叫“清哥”。这天，邮递员又来了，把孔雀牌自行车停在大坝的北头，一一分发着各生产队订的报纸和信件，“这是你的信！” 老K从邮递员清哥手中接过来信，父亲那亲切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父亲在信中说“上次知青放假你没回来，你母亲唠叨好几天，虽然长大了，但毕竟还是第一次离开家。”“皮皮他们来家介绍了在山里的情况，说不惦记那是瞎扯，但为你有这股毅力感到高兴！”“你的几个男女同学小白、小吴、小黄、小汤、小杜和城外的大有、晓刚、永富等相继到家里来过……。” 老K看完父亲的信，知道了父母的身体和弟弟妹妹的情况心里也就踏实多了，于是暗自揣摩，把这五朵金花从不同的角度排着顺序……
　　 夕阳已经在西山顶了，这是山里人收工的号令。大家不由分说把镐头、铁锹、条框等工具装在马车棚中间，围坐在车棚边上回村。
　　 晚饭后，累了一天的知青们用八印的铁锅烧水烫脚。愣珍从西屋过东屋找文豪借钢笔，文豪从墙上的木橛子上摘下挎包将钢笔递给愣珍，回转身把娘们儿的洗脚盆踩翻了，娘们儿顿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大家劝说下也就算了。可第二天起床，娘们儿找上了茬，说是文豪的虱子爬到了他的被子上。文豪哪能受得住让人这样埋汰，实在挂不住面子，两个人便吵了起来。其实，当年个人卫生条件实在恶劣，一年洗不上几次澡，冬夏两件衣服，冬季厚棉袄又没有内衣，生虱子、虮子在所难免，有的女孩子长得很水灵，可就是头发长的虮子能梳小辫子。再说了，大家睡的是火炕，一人就那么不到二尺宽的地方，被褥相连，虽然都有不成文的规矩，或“三八线”也好，或“麦克马洪线”也罢，但这虱子偷越“国境”的事在所难免，也说不好是谁的。文豪和娘们儿的父亲是一起工作的工友，他们从小都生活在北方那个省会城市里，也是一起随父亲的工厂搬迁来到县城的。在大家的劝说下，文豪和娘们儿不再动气了。
　　 早饭蒸的大黄米粘豆包，是生产队特意犒劳知青的，保管员端来半碗白糖，或许是来到这山村第一顿大黄米粘豆包的诱惑力，大家谁也不作声。
　　 知青们与社员依旧坐上两辆胶皮轱辘马车去水库工地参加生产队组织的“大会战”劳动，车轮碾压积雪嘎嘎作响，寒风一吹打透了老K的棉袄，老K索性抄着手跟在马车后面跑了一阵子，热乎热乎身子后又上了车。工地仍然是红红旗招展，人欢马跃，大坝被土方堆高了，坝下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土坑。对于知青来说，这种劳动也够累的了，是体力的检验，是意志的磨练。冰封天地雪，知青路茫茫，但愿春来早，问君在何年？老K暗自思索……但一想起下乡前的毕业照上的“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双手绣出地球红”，立刻就又有了精神头。
　　 傍晌儿，一阵西北风刮来，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儿，寒风越刮越大，雪花儿越下越急，渐渐地天地一片苍白。
　　 （七）
　　 鸡叫三遍，睡在炕梢的老K轻轻推了一下身旁的皮皮，皮皮又推了一下身旁的小海，三个人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个地起来，又不做声响地穿好衣服。老K轻轻地拔下里屋对开板门的门闩，三人蹑手蹑脚来到堂屋地，生怕有动静，可偏偏房门的门臼“吱嘎”一声，在严冬“鬼呲牙”的时候显得格外清脆。老K他们出了院子，上了村中那条土路右转直奔生产队而去。
　　 这天还没亮，老K他们去生产队做什么？原来是这样，水库会战结束了，生产队从今天起开始放假小休，等待决算分红，老K昨天与豆腐匠说好了，明天起早来喝豆浆，晚上躺下时说了这件事，文豪和娘们儿想睡个懒觉，所以就没叫他俩。
　　 豆腐坊里热气腾腾，豆腐匠正在过包，豆腐包是用十字木架撑起粗纱布做成的，一条绳子一头系在十字木架上一头系在房梁上，底下一口大缸，将特号大铁锅熬好的豆浆舀到豆腐包里过滤豆腐渣。豆腐匠见老K他们进了屋便说“我担心你们起不来呢，再晚一会儿，就点卤水了，快喝吧”。三人连声称谢，就有两个粗瓷二大碗，给皮皮、小海用了，老K干脆用舀豆子的木头瓢。三人一边吹着滚烫的豆浆散热，一边“咝咝”的喝起来，一会功夫，肚子都鼓了起来。
　　 漫长的冬季，山村里没有新鲜蔬菜，酸菜、土豆也只能早上吃，晚上吃大碴子粥就咸菜，大豆腐、干豆腐那是细菜，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的。所以，豆浆、豆腐脑不是随便吃喝的，因为老K他们仗着“知青”两个字身份的特殊，生产队长不说也就没人说了。老K他们三人喝饱了豆浆，也第一次分享了与生产队“关键人物”处好关系的快感。生产队安排老木匠，为知青每人做一个小木箱子装。老木匠是坐地户，拿手的木工活在这南北二屯很有名气，谁家盖房子砍房架子、打个窗户框、孩子结婚做对小柜，生产队里砍犁杖、做拉子、打爬犁、做滚子框以及做锹镐把等，无论是哪家有木工活，还是队上修理个木工方面的农具都少不了他。老木匠非常活跃，开起玩笑来一本正经的，像真事似的。回子和玲子在一旁看老木匠用刨子刨木板，“瞅啥，给你们这帮大闺女作陪送呢！”老木匠说完哈哈笑了起来。老木匠虽然性格很随和，可他的锛凿斧锯干活的家什谁要是随便动一下非急眼不可，轻者瞪起了眼睛，重者挨一顿骂。没几天，老木匠把小木箱子做好了。老K和他的知青同伴们看着北墙木橛子托起的木板上面摆放整齐的小木箱子可乐坏了，这回存放一点小物品，尤其那点“小秘密”，用小锁头一锁，就安全多了。所谓的小物品，其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秘密”无非就是日记本和信件。有了小木箱子，就可以把原来装物品的帆布提包倒出来另作它用。场院里空荡荡的，仅有的一小堆“剩余物”成了牛马猪、鸡鸭狗大聚会的场所，它们像寻宝似地不知翻腾了多少遍。大雪封山，成群的麻雀为了觅食每日里都要光顾。这天上午，老K和小海溜达到场院，见状顿生下夹拍子打麻雀的念头。下夹拍子打麻雀，对于老K来说那是拿手菜，每到冬季在城里自家房前的院子里就可以大显身手。夹拍子是一种扑麻雀很原始的办法，就是用一个小木棍将一块大一点的木板支起来，或仍一点谷子粒当诱饵，小木棍下方用一根细长绳子系好，人做好隐蔽，当麻雀觅食在木板下迅速拉绳没来得及飞走的麻雀就会被压在木板下。场院里有一块分玉米过大秤用的四五块小木板钉在一起的大木板，小海跑回住处取来他和老K的行李绳，又从房东要了一大把谷子，万事俱备……只待猎物上钩。功夫不负有心人，傍晌午，老K和小海乐颠颠的把17只战利品摆在了大家面前。有的说烧着吃，有的说炖土豆，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还是在玉米碴子烧二遍锅时放在灶坑里烧着吃了，女青年一人一个，男青年每人两个还剩一个给了小海。草木灰烧的麻雀真好吃，糊香糊香的。好吃就有瘾，第二天，小海、娘们儿又去了场院，球子也按耐不住跟了去……
　　 老K 、皮皮跟村子里的栓柱子去后山坡黄豆地里撵兔子，转悠了好一会终于发现了一只雪兔，三个人蹑手蹑脚的围拢上去，还是被发现了，兔子在前边逃命，老K他们在后面猛追。地里的积雪太厚，眼看这兔子就被抓住了，可偏偏地头的一个沟坎救了兔子一命。积雪灌进了脚脖湿了袜子，袜子湿了又湿了棉胶鞋，一场雪地追踪就这样一无所获的结束了。
　　 过几天回家总得带一点山里货。老K他们借来斧子和搂锯结伴上山砍锅叉，就是一个“Y”字型的树杈，砍斧把、镰刀把、铁锹把，因为县城里都缺少这些东西。老K他们还砍了做擀面杖的木料，放在豆腐坊的热炕上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