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义一动没动，更没有回答，可是，林自忠却觉得，他的眼皮好像蠕动了一下。
　　 林自忠离开医院，再次投入到营救行动中，可是，几天后，却因体力精力衰竭晕倒过去，也被送进了医院。
　　 3
　　 林自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病房里，而病房的门上和护士的白大褂上都写有“元竹”字样。这是怎么回事？元竹是川阳的临县哪，难道这是元竹医院？自己怎么跑这儿来了？恰好，一个护士走过来，他急忙询问怎么回事，护士告诉他，这里确实是元竹市人民医院，因为川阳医院在地震中损毁严重，难以及时收下和救治更多的伤员，所以，他昏迷后，随川阳医院一起迁移到损毁较轻的元竹。护士还告诉他，大批部队和志愿者在源源不断地奔往川阳，上级还调来大量外地警力进驻川阳，所以，川阳的人手已经不那么紧张，他可以安心留在医院修养。林自忠听了这话，忽然想起自己送进医院的外地警察，对，他叫尚义……他急忙询问他的下落，最终在护士的帮助下，查到了他所在的帐篷病房，看到挂着输液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他。
　　 此时，尚义脸上的血污灰尘已经洗去，可是，那道横贯半个脸的伤疤却显得更加醒目，它虽然已经缝合，可面容很难恢复到从前了。林自忠看向他的手，发现，那个装着玩具熊猫的礼品袋还抓在他手中。护士告诉林自忠，尚义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经检查，除脸部、头部和身体上有一些砸刮擦蹭伤之外，没发现内脏有损坏之处，其所以昏迷不醒，可能是地震发生时，头部遭到撞击所致。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几天来，这个玩具袋一直抓在他的手中，谁也拿不下来。
　　 听着护士的话，林自忠更对这个人生出一种特殊的感情，跟他产生了一种“缘分”的感觉。发了片刻愣，他又问护士，尚义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护士告诉他，根据他身体的各项生理指标看，此时应该醒过来了，可他并没有醒，医生怀疑，其大脑深处发生了什么问题，需要观测一段时间再说。如果正常，也许很快就醒过来，也许三天两天，也许十天半月，如果不正常，那时间就长了，或许，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成了植物人……，你们尽快通知他的家人和单位呀！
　　 林自忠听了这话一愣，是啊，这几天光顾着救人了，加上通讯中断，还没顾得上这个呢。他急忙离开尚义，给晋北公安局刑警大队挂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恰好是晋北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他自报姓闵。听了林自忠的话，他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喜出望外，说他们正为尚义失去联络而着急。林自忠要他通知尚义的家属尽快来元竹。不知为什么，闵大队长听了之后犹豫一下才答应。紧接着，闵大队长说的话让林自忠的心提起来，他说，尚义去四川是抓捕一个叫何明的命案逃犯，出事前，他报告说，何明已经落网，他很快就会带他返回，跟尚义同行的还有另一个追捕队员，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林自忠完全明白了闵大队长的心情和意思，没等他说完就答应说，自己尽快查清情况，然后通知他。放下电话后，他立刻闯出医院，待追赶的护士追赶出来，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
　　 林自忠要返回川阳。
　　 两个市县相邻不远，仗着道路熟悉和身上的警察证，林自忠一路搭车，很快回到川阳，来到入城路口，被两个穿着作训服戴着大口罩的警察拦住，其中一人摘下口罩，却是老方。老方告诉他，城里废墟中的尸体还有很多，而且开始腐败，所以他们在这里警戒，不许散乱杂人随意进入。可是，他们怎么能拦得住林自忠呢，老方只能匆匆忙忙塞给他一个口罩让他进城。林自忠这时才感到，一股难言的气味从城内蔓延出来，既有消毒药水的气味，也有一种另外一种气味。林自忠知道，那是尸臭。他这才想起，从地震发生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
　　 林自忠戴上口罩，匆匆赶到救出尚义的那片废墟，发现两台挖掘机和一些戴口罩的人在紧张忙碌着，一些巨大的水泥块被粉碎成小块，还有好多被挪移到一旁。工作人员告诉他，废墟里边已经没人也没有尸体了，至于里边发现了什么，他得去川阳抢险指挥部打听。
　　 林自忠来到指挥部，一番周折后了解到，那片废墟中挖出了好多人，可是，除了尚义再没活人，因为挖出的尸体都已经腐败，为防疫病发生，已经按上级指示集体深葬。林自忠听了着急起来，好在经过追问后得知，遇难者掩埋前都拍了遗照。于是，林自忠又找到在本局户政科办公的帐篷，找到了一个要找的人，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他被坍砸压变形的尸体和面孔，进而看到了从这个人身上搜出的警察证和手枪，确认这个遇难者就是尚义的同伴，另一个追捕队员。
　　 可是，那个逃犯呢？对比起来，这个人的下落更为重要，他是死在废墟中，还是借机逃跑了？户政科民警业务精熟，很快把一个死者的照片调到电脑屏幕上，林自忠端详一番这个变形的面孔和躯体，只看出他是个三十出头的普通男子，别的就再也看不出了。可是，操作人员点了几下鼠标，电脑屏幕上就只剩下他的左手腕了，同时，一枚手铐赫然跃入林自忠眼中。
　　 无疑，他就是尚义抓获的逃犯，对，他叫何明。
　　 户政民警又告诉林自忠，按照上级要求，身份不明的死者掩埋前已经提取了DNA样本，如果找到他的亲人，经过检验比对，可以很快确认身份。
　　 林自忠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把两个死者的遗照各复印了一张，揣到怀中，转身又投入到抢险救灾中。可是，一天后，老方开着警车找到他，说是奉所长之命来找他，要把他送往元竹。林自忠问为什么，老方告诉他，元竹有两件事需要他尽快到场：一、他通过话的那位晋北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闵大队长带着尚义的妻子赶到元竹了，二、尚义失踪了。
　　 失踪了……谁？尚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林自忠最关心的当然是这第二件事，他连连向老方发问，可老方说他也说不清楚，林自忠只得听命上车，一路上满腹疑问不停地往脑袋上顶：尚义怎么会失踪呢？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会去哪儿呢……
　　 很快，警车驶入元竹，林自忠这时才意识到，元竹的受损情况只是比川阳相对轻一些，非但一路上看到的乡村房倒屋塌，就是进了城，也是处处断瓦残垣，虽然站着的楼房比川阳多一些，可好多也摇摇欲坠，犹如醉汉一般，又好像被妖魔手持巨型怪刃狂砍过一样，身上划着一道道裂纹。
　　 老方用电话联系了一下，告诉林自忠，晋北来的闵大队长和尚义的妻子在元竹刑警大队的帐篷里等他，而尚义的影子还没有找到，林自忠一边催着老方快开车，一边琢磨着尚义会去哪里，就在这时，老方的车速突然慢下来。
　　 “自忠，你看，那边有人打架……”
　　 在老方的话音中，林自忠看到，车外不远的废墟中晃动着几个人影，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其中一人正在同另外几个汉子对打，但是，众寡悬殊，这个人打得摇摇晃晃，口鼻流血，可仍然拼命抵抗。林自忠一下认出他是谁，脱口叫出声来：
　　 “尚义，他是尚义，快停车！”
　　 警车停下并鸣起了警报，林自忠和老方跳下车向汉子们冲去，边跑边喊：“住手，警察……”几个汉子一见，放开尚义，拔腿就跑，尚义踉踉跄跄，随后追赶，林自忠很快奔到他身旁，拉住他叫起来：“尚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叫林自忠，是我把你从废墟里救出来的……”
　　 尚义听了林自忠的话，脸上现出一种让人费解的慌乱、感激表情：“啊……我知道，你……快抓住他们，他们趁火打劫……”
　　 林自忠很快听清，刚才的几条汉子是外地来的歹徒，他们趁着地震造成的混乱，潜入元竹，以救灾为名，行犯罪之实，刚才，他们是在废墟中寻找财物，尚义发现后上前制止，他们却和他动起手来……
　　 林自忠听得怒火中烧，他说：“尚义，你去警车那儿等着，我去追他们……对了，你媳妇和闵大队长来找你了，我一会儿回来接你，你千万别乱走！”
　　 林自忠说完向前追去，一边追一边打电话报警，增援的警察很快来到，围追堵截，几个混蛋很快落网。林自忠喘息片刻，和老方一起回到车旁，要带尚义去见他的妻子和领导。
　　 可是，尚义又不见了。
　　 无论是警车里还是废墟上，都没有他的影子。
　　 大概，他急着见妻子和领导，先走了一步吧。
　　 于是，林自忠和老方急忙赶到元竹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帐篷，却发现尚义并没有在这里，帐篷里除了元竹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孟教导员，还有两个操外地口音的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出头，女的三十来岁。孟教导员看到林自忠，立刻给他们双方做了介绍：“这位就是林自忠，川阳公安局城区派出所的，老林，这位是晋北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闵大队！”
　　 闵大队长跟林自忠的手握到一起：“啊，我们通过话……对了，这位是……是……”
　　 闵大队长指的是旁边的女人，他想把她介绍给林自忠，却又好像不知道怎么称呼女人才好。林自忠看到，这是个朴实而又秀气的女人，一双眼睛透出难以掩饰的焦急的期盼。不用介绍，林自忠也知道她是谁。果然，在闵大队选择词汇的时候，她已经把话接过去：“我叫陈芳，是尚义的爱人。谢谢您救了他！”
　　 林自忠一边和她握手一边寒喧：“啊……没什么……对，尚义呢？他没回来吗？”
　　 帐篷里的人听了林自忠的话，都现出惊讶的表情。尚义的妻子急忙问：“怎么，你见到尚义了？”
　　 “看到了……”
　　 林自忠把刚才见到尚义的情况说了一遍，几人听了更为奇怪。而陈芳听说尚义被人打了，特别着急，急忙追问受伤没有，听说没什么大碍，才略略放了点儿心，又问林自忠，是否告诉尚义，自己来找他了，听林自忠说告诉他了，顿时现出一种怨艾的表情，把脸扭向一边。
　　 孟教导员：“老林，他既然知道家里来人了，怎么不回来呢……是不是不熟悉路，走丢了？”
　　 有这个可能，元竹震成现在的样子，别说尚义，林自忠和老方来的一路上，还是打听了几个人才找到刑警大队帐篷的。可是，元竹毕竟是个县级市，城区面积有限，只要鼻子下长着嘴，就是走丢了，也很容易找回来。所以，林自忠安慰陈芳和闵大队长说：“别急，我们是开车回来的，他是步行，身体又弱，可能走得慢，还在路上，一会儿会回来的！”
　　 老方也说：“对，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是，尚义的妻子陈芳似乎不这么想，她走到一旁，坐到椅子上，脸上怨艾的表情更加浓重了……
　　 林自忠感觉到，这对夫妻的关系有点儿微妙。
　　 可是，没时间追究这种事，闵大队长跟林自忠问起另一个追捕队员和逃犯何明的情况，林自忠把调查的情况说了一遍，还把两人的遗照拿出来让闵大队长看。闵大队长先看了那个遇难的追捕队员一眼，立刻现出悲戚的神情，并确认了他的身份。
　　 林自忠：“闵大队，你再看看这个，是你们抓的逃犯吧！”
　　 闵大队长又把何明的遗照拿到眼前，他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大了，嘴唇也颤抖起来。
　　 一种不妙的感觉在林自忠心头升起：“闵大队，怎……怎么了……”
　　 闵大队长：“这……你说，他是那个逃犯？”
　　 “是……是啊，难道……”
　　 “他哪是逃犯哪，他是……”
　　 闵大队长看了旁边的尚义妻子一眼，把话咽了回去，同时现出慌乱而恐惧的眼神。
　　 天哪……
　　 林自忠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不由也把目光转向尚义的妻子陈芳，陈芳感觉到了什么，伸手去夺闵大队长手上的遗照：“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一番争夺，遗照的复印件还是到了陈芳手中，她只看了一眼，脸上就血色全无，接着身子一晃，向地上跌倒下去……
　　 明白了，遗照上的人根本不是何明，而是尚义，他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废墟中了，已经被掩埋了，陈芳永远也不会看到他了……
　　 既然死的是尚义，那么，被当做尚义救出来并活过来的人又是谁？
　　 还用说吗，当然是逃犯，是那个被尚义抓获的逃犯，是何明。
　　 完全搞错了，搞颠倒了。
　　 分析很快得到证实，孟教导员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刑警中队长，也就是抓获那几个趁火打劫家伙的中队，他在电话中告诉孟教导员，被抓获的几人供称，在作案现场跟他们作对的那个人叫何明，是个在逃犯，他们以前有过来往，所以互相认识。他们所以跟何明打了起来，是因为何明要跟他们分赃而发生冲突所致。
　　 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他忽然离开医院，怪不得他没有按要求回到这里，因为，他不是尚义而是何明，他听到尚义的妻子来了，怎么敢来见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