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何明又要给陈芳跪下。
　　 “嫂子，当时，我心里只想着自己的事，把尚哥的嘱咐扔到脑后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尚哥，你打我两下吧！”
　　 陈芳没有打他，而是把他拉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说，既然这样，你怎么又来找我了？”
　　 何明又哭起来：“这是命啊，是我的命啊，是我们全家人的命啊……我回家后，看到家已经完了，以为老婆一定死了，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警察把她救了出来，为救她，也有一个警察牺牲了，我老婆救出后，还给我生了个儿子，可没有奶吃，是派出所的大姐给我儿子喂奶呀……这种时候，我才想起尚哥的嘱咐，我要不替他把事办了，还是人吗？所以我就来了，刚才按门铃时，林警官恰好赶到，把我抓住了，其实，他不抓我也不跑了，我是来投案的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两次铃声间隔的时间那么长。
　　 何明把话说完，向陈芳深深地鞠了一躬，转向林自忠：“林警官，林大哥，我该办的事办完了，咱们走吧！”
　　 林自忠扭身往外走了半步又停下来，掉转身子看看陈芳，想了想，用沙哑的嗓子低声说：“陈芳，我知道你很难过，很痛苦，可是，你应该知道，这种时候，还有很多人比你还痛苦。明白吗？”
　　 林自忠的话很简单，可是，陈芳却从中听出，他是满含真情说这句话的，她感动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说：“林大哥，谢谢你，何明，也谢谢你！”
　　 林自忠和何明互相看了看，没再说话，扭头向外走去。
　　 不知为什么，陈芳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真的觉得痛苦减轻了许多，林自忠的话给了她鼓舞，何明的话……不，尚义的话更给了她慰籍，她对两个不速之客产生了深深的感激之情，下意识地跟在他们身后……
　　 8
　　 林自忠和何明走出住宅楼几步，都站住了，互相看着。
　　 天上有月亮，附近有灯光，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面孔和表情。
　　 何明突然又扑通一声跪下了：“林警官，林大哥，你和尚警官一样，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哪……”
　　 何明说着又要磕头，却被林自忠架住双臂，猛地把他从地上薅起，何明感到，他的双手非常有力，把他的手臂抓得很疼，他的眼里也闪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光，嘴里说出的话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你怎么不跑了？继续跑啊，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什……什么？”何明吓了一跳：“林警官，你别开玩笑，我来晋北一是捎话，二是投案，我不会逃跑的……”
　　 林自忠：“我说的是真的，你继续逃吧，我让你逃，现在不抓你，等你逃远后，我再追你！”
　　 “什……什么？林警官，你是考验我吧，你放心，我是不会逃跑的，你们对我这样，我再跑还是人吗？对，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投案，不用你陪着，你走吧，回家吧，啊！”
　　 林自忠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光，何明感到，他的双手陡然失去了力量，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啊……对，你投案吧，投案好，你去吧，去吧，服刑后，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你小子多幸福啊，老婆孩子在等你呢！”
　　 林自忠说着，慢慢放开何明的手臂。
　　 何明不明所以地看着林自忠：“林大哥，你说的对，那……我走了。”
　　 林自忠默默地点了点头，何明又看看他，转身试探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脸。
　　 林自忠还站在原地不动。
　　 何明：“林大哥，你走吧，别惦念我，回家吧！”
　　 林自忠还是不动，何明忽然看到，他的眼睛闪着水光，顿时心慌起来，急忙走回来，摇着林自忠的手臂：“林大哥，你咋了？出啥事了？”
　　 林自忠还是一动不动，他的眼神越过何明，向远方的夜空望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情景。
　　 何明更加害怕起来：“林大哥，林警官，你咋的了，我没说啥呀，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因为，他已经没家可回了！”
　　 何明转过身，两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说话的人他见过，是跟林自忠在一起那个警察，对，他是老方，听说，救自己时，也有他一个。
　　 何明：“这……你说什么，林大哥他……”
　　 老方：“我说，他已经无家可归了。他的儿子死在川阳中学的教室里，他的妻子和父母……”
　　 老方说着也抽泣起来。
　　 何明被惊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一个女声在旁边响起：“什么，他全家人都……都……”
　　 说话的是陈芳，尚义的妻子。她大睁着震惊的眼睛看着林自忠：“这……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
　　 林自忠嘴唇颤抖着，一声不响。
　　 老方：“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他的父母和妻子在农村，住在一个山谷里，可是，地震时，山崩塌了，山谷被埋了……”
　　 陈芳的声音颤抖起来：“真的……林大哥，我还以为我……想不到你……大哥，这么说，你比我痛苦多了，可是，你却反过来劝我……大哥，现在让我劝你两句吧，已经这样，你就别太难过了……要不，你哭出来吧，大哭一场吧，会好受些的！”
　　 可是，林自忠嘴唇哆嗦着，泪水含在眼中，就是不流出来，也不哭出来。
　　 老方：“对。自忠，我知道，你心里太痛苦了，你用玩命工作来麻木自己，甚至想以死来逃避痛苦，这样不行，你还是哭出来吧……”
　　 林自忠还是不哭，可是，有人哭出来了，是何明，他再次跪在林自忠面前。
　　 “林大哥，林警官，现在我才知道，你心里有多苦，我明白了，你让我逃跑，是想继续追我，忘掉痛苦，对吧……你别这样，求你了……”
　　 林自忠还是不说话，再次把目光越过几人的肩头，看向远方，看向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闵大队长把老方拉向一旁，低声地：“看样子，他确实太痛苦了，你看这样好不好？让他在我们晋北住些日子……”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不，我要回家！”
　　 几人一愣，看向林自忠。
　　 林自忠：“我已经想通了，我必须回家。本来，我想跟何明一样逃跑，失踪，以为这样可以逃避痛苦，可我现在知道，这没用，只有去面对更大的痛苦，去减轻别人的痛苦，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所以，我一定要回家。老方，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咱们呢，咱们走！”
　　 林自忠说完，转身向远处走去，老方愣了一下，急忙向闵大队长、陈芳及何明告辞，向林自忠追去。
　　 二人的背影在月夜中渐渐远去，望着他们的背影，何明喃喃自语：“我原来想，自己最倒霉了，可现在跟林警官一比，才发现自己挺幸福的！”
　　 三人收回目光，互相看着，陈芳开口了：“闵大队，你们走吧！”
　　 闵大队长：“可是，你……”
　　 陈芳：“我好多了。你走吧，我在外边站一会儿就回屋！”
　　 闵大队长和何明互相看了看，没再说话，转身向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眼前再没有人了，陈芳抬起头向天上看去，觉得夜空似乎更为广阔，月亮也更为皎洁，就像亲人的脸庞，在静静地看着她……
　　 陈芳又落下泪来，但是，心头却觉得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