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地醒过来。身上疼得要命，两条腿也断了，下面流了好多血。我心想：这样的日子是实在没法过下去了，还不如死了干净。于是我慢慢地爬到屋角，那里存放着好几瓶农药，我抓起一瓶看都没看就一口气喝干了它。农药的药性很快就开始发作，我的胃里像是着了火，只想喝水。这时候我突然又后悔了，我还年轻，还不想死。于是我爬到床前苦苦哀求他帮我请医生，可是他装着睡着了，根本就不理我。我只好慢慢地爬出门，想到邻居家要水喝。没想到他在我敲门之前就冲到邻居家的门口，还威胁邻居说谁敢开门就杀死谁。邻居们都吓得不敢出来，我只好又慢慢地爬回去。好不容易熬到终于睡着了，我才再次向水井爬去，可是没等到我爬到水井井口边，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那后来呢？”
　　 “我死后，因为怀着强烈的怨气，魂魄便一直停留在尸身附近。第二天早上，我躲在水井附近的树荫底下，看着邻居在水井边发现了我的尸体。并立刻通知了他当村长的表叔，有人请来乡政法委刘政委查验我的尸体，我原本以为这次他就算不抵命也一定会坐牢，然而不曾想他们串通一气，最后竟然弄了个夫妻口角后服毒自杀的结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冬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喝农药之前我就发誓，我就算是做了鬼，绝不会放过他！所以我的怨魂一直在这里逗留，想寻机复仇。可是新生鬼魂的法力低微，那时候的我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在夜里吓吓他们。半个月之后，他妈妈请来一个高明的道人要收伏我。我本以为复仇之事从此无望，没想到那人也知道他前妻的故事，听说我也是同样的遭遇，更是气愤。他暗地里告诉我他的期限未到，暂时还不能帮我复仇。他要我呆在这里，等待时机。而他却跟他们说：他命中注定有一次牢狱之灾，一定要要暂时离开原籍才能够化解。于是他带上他妈妈出外打工，后来他又遇到一个对他倾心的女子，也愿意接纳他的妈妈，母子俩就一同住到她家去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一直等到他回来的那天。我之所以一直保持这副容貌，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仇恨是他不死我不休的，他给予我的，我要让他加倍偿还！”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又怎样才能让他回来呢？”
　　 “当年那人曾给过我一个锦囊，他说当锦囊有异动的时候，就是我复仇的时机到了。当我遇见你的那一刻，就感觉到怀里的锦囊不安静，所以就把你给带了回来。而且每当我靠近你的时候它都会不停地乱动。”冬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锦囊递给清漪，那锦囊到了清漪的手上还兀自不停地颤动。
　　 “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清漪问。
　　 冬梅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啦，能够打开锦囊的人可就是能够助我复仇成功的人呢。”
　　 清漪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六个字：金华山郝梓卿
　　 “郝梓卿？！”清漪心里一颤，失声问道：“这个郝梓卿,是不是当年家住五虎山的那个郝梓卿？！”
　　 “是的。”
　　 “他不是八年前在他老婆傍上大款跟他离婚后就喝农药自杀了吗？听说他父母因为他的死伤心过度，也相继去世了啊。”
　　 “他是喝了农药，却并没有死。在医院停尸房里又活了过来，那时候他对尘世中的一切已是看透，悄悄去了射洪金华寺出了家。而医院方面害怕摊上遗失尸体的官司，另找来一个流浪汉的尸体冒充。所以当时被他家里人拉回去埋葬的，只是一个跟他长得极为相似的无名死者。”
　　 话说到这里，清漪忽然动起了侠义心肠，爽快地对冬梅说：“那我明天就去射洪请他下山，帮你复仇！这种人渣，我是一分钟也不想让他多活！”
　　 冬梅却笑着制止了她：“别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功夫，你还是先回去吧。走吧，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清漪觉得很奇怪：“现在？现在天不是还没亮吗？外面这么黑怎么回去啊？”
　　 “别问了，跟我走吧。”冬梅也不再作解释，拉起清漪的手：“闭上眼睛，我没有叫你就千万不要睁开。”
　　 清漪闭上眼，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不多一会儿，就听见冬梅说：“我们到了。”清漪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自己昏迷前的山沟里，而且面前还有一座很高的水泥建筑。她仰起头向上面望去，只见那建筑直插云端，建筑内部有楼梯旋转而上，也是见不到终点。她好奇地问冬梅：“这是什么地方？”
　　 冬梅并不回答，对她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自己上去吧。”也不等清漪再开口，自己先走了。
　　 清漪仰头看着旋转楼梯，在黑夜里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颇有些高不可攀的意味。本来还想问点什么，然而冬梅已经离开，她也就只好摸索着楼梯扶手往上走。天渐渐地亮了，有一男一女从上面拉扯着下来，看样子像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女的在前面飞快地跑，男的在后面紧追不放。两人还不断地争吵，看样子女的是断然不肯跟男的回去的了。清漪忍不住想要上前劝解劝解，可是两人就像没看到她似的，风一样地从她身边就过去了。她叹了口气，继续爬自己的楼梯。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到了楼梯的最上层。
　　 楼梯的最上层是一间很宽大的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床位，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每张床尾都有一张卡片，写着床上躺着的人的名字，还贴着照片。有人来回不停地奔走，她感觉这里像是一家医院。她顺着床位中间的过道一路走过去，她看到她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一男一女。此时女的躺在床上，已被床单蒙住了脸，男的则昏倒在地，有人正在给他做人工呼吸。她突然感觉怪异，又向四周看了看，却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她面前的一张床的卡片上赫然写着：
　　 27床柳清漪女36岁2009年5月1日入院意外摔伤，深度昏迷。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擦擦眼睛，又仔细地看了卡片，的确写的是她的名字，还贴着她的照片。“难道是巧合？”她认真地看躺在床上的人——躺着的是一个跟她长得一摸一样，头发也一摸一样的女子。还有趴在床边睡着的那个人——那不是自己的老公若铭吗？她顿时明白一个事实——原来当时被抛出去的并非是什么物品，而是自己的身体！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一缕游魂，亏自己还想劝劝那个男的放弃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她感到心里一阵剧痛，只觉得眼前一黑，轰然倒了下去。
　　 若铭睡醒了，打来热水帮清漪擦脸。当他揭开被子准备给她擦手的时候，看见清漪的右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没在意，当他拿起清漪的手，却被清漪轻轻地握住了。他兴奋地大叫起来：“医生！医生快来！她醒了！”清漪慢慢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轻声地问：“这是医院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的滑草车在启动的时候出现意外，把你和卓舒两个人抛了出来。卓舒被送到医院后很快就醒了。可是你却是除了有呼吸，再没有一点反应。医生说你大概是被撞伤了头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都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现在好了，你总算是醒了。哦，对了，你也该饿了，我去帮你打饭。”若铭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清漪说：“好好躺着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清漪试着用力握了握手，又伸了伸腿，感觉没什么异常，一点点挣扎着坐起来。卓舒的床位上没有人，看样子应该是出去透气了。
　　 若铭打饭回来，一看清漪站在窗前，立刻跑过来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嗔道：“不是叫你不要乱动嘛，怎么还起来了呢？”清漪笑着说：“我没事。”
　　 后来的几天里，清漪被若铭拖着做了好几项检查，确定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勉强同意了清漪出院的请求。清漪本来打算出院以后就去射洪金华寺的，被若铭拦住了。理由是身体还没大好，等好了再说。又过了一个月，清漪再也坐不住了，瞒着若铭悄悄去了金华寺。
　　 “请问师父，这里有一位叫郝梓卿的师父吗？”清漪问正在扫地的一位僧人。
　　 “这里没有名叫郝梓卿的师父，倒是有一位空尘和尚。”那僧人抬起头来。
　　 “真的是你？！”清漪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几乎让她眩晕，连声音都有些走样了。
　　 “请问女施主找贫僧有什么事？”空尘和尚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清漪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略略平静了一下情绪：“我是受人之托，来请师父解救一个怨魂，了结一桩冤案。”
　　 “这么说，你已到过莲花湖，见过那个人了？”
　　 “是的，所以才知道师父在金华寺栖身。”
　　 “那么，就请施主稍等，我收拾收拾就走。”空尘和尚收起扫帚回了禅房，半小时后背着个旅行包出现在清漪面前：“施主，我们走吧。”
　　 “请问空尘师父：为什么要等我见到她之后你才可以帮她复仇？”在回盐亭的车上，清漪问空尘和尚。
　　 “那锦囊里是一道能窥探人心的符咒，只要有心存正义的人锦囊靠近便会发生感应。当年我怕她忍不住冲动，去找张永报仇。而那时她的法力低微，我也在一次斗法中遭受重创，所以就对她说了那番话。然而这些年来她救人无数，却只有你能来找我。”
　　 “你既然许人以期，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听劝告执意自杀？”
　　 “天机不可泄露。更可况我那一劫本是前世因缘，根本无法可解。”
　　 “那回去之后我又能做些什么？”
　　 “等到了盐亭之后，你且自回家，一年之后一切自会有分晓。”
　　
　　 二、复仇
　　 绵盐公路潘家河大桥桥头，一条三米五宽的水泥村道向右呈Y字形蜿蜒而去。村道两旁的稻田里，水稻正值扬花时节。放眼看去，好似一方缀着黄色花纹的青色地毯覆盖在大地上，一阵风吹过，稻花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醉不已。大约一公里之外，Y字的中央，一座高约五六百米的山丘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柏树。树林里，一条两米宽的土路曲折向上。顺着土路上去，山丘的半腰里是一片较为宽敞的平地，平地里散落着几座新型的乡间小洋楼。楼房的四周，村民的自留地或是承包地里，农作物已到收获季节。每当下午五点以后阳光不再那么强烈，各家各户的大人们从自己家里出来，到或远或近的地里收获着自己这一季以来的心血。而小孩子们则赶着自家的牛羊，在一片欢笑声里去放牧。
　　 夕阳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西沉。风剪碎了天上的白云，把它们撕扯成一缕缕的薄纱，在湛蓝的天空里飞扬。当夕阳落到对面山头的时候，已没有了耀眼的光芒，只剩下一张圆圆的红彤彤的脸。几个眨眼，就消失在山的那一边。一阵风吹过，白天的热气开始减退。一轮满月从东方天空的云层里显现出来，隐隐约约地，像极了害羞的少女。光线渐渐暗下来，地里干活的人们，山上放牧的孩子们也带着各自的喜悦向家里走去。
　　 小洋楼里的灯陆陆续续地亮了。一家人坐在桌前吃过饭收拾完碗筷，窝到沙发里看着电视，讨论着永不厌倦的话题。小日子就这样轻悄悄地，不着痕迹地过去了。
　　 等到岳父岳母房间里熄了灯，张永转身回房换好衣服，关上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当他关闭大门的时候，铁质的门与门框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他静静地立在门口，直到确认屋里的人没有因为这声音而发生任何反应，才转身向几米外的土路走去。
　　 房间里，岳母听到大门关闭时发出的碰撞声，悄悄地站在窗帘后面看着张永走上院坝边的土路，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轻声地说：“他已经出门了。”说完就挂了。
　　 蓝丝绒一样的夜空，星星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月亮的清辉温柔地笼罩着初秋的大地，田地里知名的不知名的虫子在欢快地吟唱，成双成对的萤火虫跳着舞。不时有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令人惬意的凉爽。
　　 方玲化了淡淡的妆，穿上新买的黑色透视睡裙在穿衣镜前转了几个圈，感觉很不错。今天是她和他约定见面的日子，她看了看时间，十一点整。“他应该快到了吧？”她心里想着，脸上不觉流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又把茶几上摆着的几碟小菜整理了一下，拿起开瓶器准备开红酒。
　　 “咚，咚咚，咚咚咚……”这是他和她约定的暗号。方玲放下酒瓶，一溜烟地冲过去打开自家的大门。张永闪身进屋和方玲抱在一起。“你今天好美。”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她一脸幸福地笑着，和他一起滚到沙发上。过了好一会，方玲才从张永怀里挣脱出来，拿起酒瓶递给张永：“打开。”
　　 窗户下面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静静地听着从屋里传出来的阵阵说笑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抬起头看看窗户上方正在闪烁的红点，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等到明天，我看你还怎么得意！”她咬了咬牙，消失在夜幕里。
　　 张永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左右，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进了屋。岳父母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他不敢开灯，摸索着进了自己的卧室，脱衣睡下。
　　 这一天是忠孝乡赶场的日子，岳父母很早就起来准备好了要到集市上卖的农产品，吃过早饭，由张永用摩托车驮到集市上。散市以后，老两口说家里有事，早早地就回去了，而张永照例去茶馆和牌友们打牌。下午四点的时候散了牌局，一帮牌客各自准备回家，正是农忙季节，家家地里都有活等着去做呢。
　　 张永停好车进了屋，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抬头一看，屋里不止梁家家里的人，村党委书记、村长、社长都在，正和岳父岳母低声交谈着什么，梁琍芸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见张永站在门口，对屋里的人说：“我们开始吧。”她一按按钮，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透视睡衣的女人——正是昨晚在方玲家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