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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征文】红头盔(小说)
……
火爆井坡坡的思茅草坎坎下,石灰浆口还是新崭崭的石墓面向细沙河方向。
坎上的树青莫名其妙地说:“这地儿是他(揣盐棒)自己身前看好的,估计是生前放鸭子没有搞发财,感觉还没有尽兴,死后要继续扛着竹竿吆喝他的鸭子咯!”众人一阵大笑。
风箱坡的秋狗戴着崭新的麦秆草帽,接着打趣。说:“揣盐棒才不放鸭子呢!人家是来人间受苦受累的,死后要去给王母娘娘胯胯上割疮敷药……”
树青感觉秋狗抢了风头,狠狠地说:“才不是你秋狗说的那样额。敢乱说王母娘娘,小心隔几天我们就来抬你出去哟!”
秋狗也觉得自己失言,冒犯了老天爷的婆娘。立即改口说:“那都不用你们这么着急哟。大家准备好,把揣盐棒的吼包老婆抬出来吧!石墓都是准备好的,夫妻同穴,别让揣盐棒等急了……”
明州感觉在这帮考试难得及格分数的老少面前,就是一个插不上嘴的蹩脚角色,只好静静地听着,报以赞赏似的微笑……
会石匠功夫的石坝思印大爷和长发幺爷的长子国成哥,用拶子将揣盐棒棺材入将进石墓,再封好石墓们。石墓前后左右聚集着披蓑衣戴斗笠、或是束一张烂胶布片片的弟兄叔侄们。
在一片鞭炮后的烟雾中,道士先生拿起招魂引路幡一阵挥舞。道士先生:
“南极顶顶亮光光
真阳二仙会阴阳
祖师发丧来到此
听吾扫墓出三魂
孝男孝女真魂出(众和:出)
亡者死魂入(众和:入)
阴阳道士生魂出(众和:出)
亡者死魂入(众和:入)
弟兄叔侄生魂出(众和:出)
亡者死魂入(众和:入)
田禾五谷生魂出(众和:出)
亡者死魂入(众和:入)
牛马六畜生魂出(众和:出)
亡者死魂入(众和:入)
亡人魂魄幽幽莫向上
上有玉皇在高上
亡人魂魄幽幽莫向下
下有十八层地狱在地下
亡人魂魄幽幽莫向东
东方切避赴丧宫
亡人魂魄幽幽莫向南
南方水域去不得
亡人魂魄幽幽莫向西
西方步云梯
亡人魂魄幽幽莫向北
北方火城如棺椁
亡人魂魄幽幽正好向中阳
中阳弥陀亲接引
接引亡魂往西方
一二三四五
你请四亲六戚来上土
出魂已毕
百事大吉——”
话毕,道士先生将招魂引路幡抛向空中,直直落下插在地上。众弟兄叔侄由原来一脸的虔诚,转瞬又变成嘻嘻哈哈的模样。顶着冷雨,踩着稀泥难路,争先恐后地赶回新房子,以期能够坐上第一轮席,好用上干净的碗筷。
双全海青素兰凤兰及各自媳妇老公呆在后头,仔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没有。围着石墓看过,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才端着灵牌举着引路幡回到家里。再与道士先生来到坳口上,将事先抬拢的灵屋和着灵牌引路幡一并焚烧……
早饭过后,素兰和老公带着双全海青凤兰三家人,来到偏房黑黢黢的小屋里,给躺在床上的母亲吼包说一些安慰的话语。还叮嘱双全海青要搞好团结……
吼包已是不能言语,木板壁上破洞渗出几丝光亮,映照在吼包眼角。双全伸过还没有来得及洗的黄泥巴手,揩去吼包眼角的淡淡的泪痕。
揣盐棒的“三七”一过,新房子又是一阵报告死人的“落气”鞭炮——吼包带着苦难一生,追随揣盐棒去了。
仔细算来,揣盐棒和吼包的死期就在半月之间。有人责怪秋狗乱说,把吼包诅咒死了。
明州文绉绉的说,揣盐棒对外甚是恶毒。但是,对吼包却是一味呵护,从未在吼包面前红过脸。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了。在半月之间俩人双双命赴黄泉,在黄家坝算得上是金玉良缘生、同寝死同穴的一段佳话。
从此,明州路过新房子,就再也没有揣盐棒“你好久回来的啊?”的问候。
海青生下第一个女儿后,就举家到沿海打工挣钱去了。很久,明州才知道海青海兰是去的上海。明州还暗自感叹命运的神秘,俩口都有一个“海”字,还真的去上海,谋求翻身的良机。
双全在有一个叫秋英的女儿后,很快就有了一个儿子。双全给儿子取名叫健飞。
过了七八年。一天,明州回老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偶然,看见海青那间独房子门开了,还以为海青海兰一家找到大钱,回家来修房子了。
二嫂给明州说,海青海兰在外面生养好几个女儿,都没有“捡起”,执意要生育一个男孩。已经有了两个女孩子了,又怀上了,这才把大女儿英送回家,让九岁的女儿独自生活。
说着,二嫂感叹起来,才九岁的女孩子,就要离开父母独自求生存。心生怜悯,带着英在院坝边边,新挖一片地,栽种些茄子、藤藤菜……
双全有了一男一女,也算是女儿双全了,自然有些优越感。成天早早出门,夜半三更才回家。耳朵有些不方便的老婆也无心过问双全在外折腾些什么名堂。
不过,明州知道双全在黄家坝弄出点名气了——喝白酒有些海量,做事情有些蛮力。
那晚,明州在老家没有楼板的堂屋里,与父亲、二哥喝点小酒,把时间弄得有些晚了。路过新房子时,见双全正咋咋呼呼地提着马灯在追逐着什么。
明州觉得奇怪。问其故。双全说,好大一根菜花蛇啊!明州说,一幢老房子,都会有一条比较大的蛇,这是照家蛇。专门以食屋前屋后的老鼠为生,可以保护房屋周围不至于鼠害成患……
“信你那些吹吹(忽悠),老子今晚一定要把这条蛇揪出来……”。明州本来是想看看双全夸下海口而不能兑现的洋相,不曾想到双全也是装有点脑髓的人。
双全说追到后阳沟堂屋板壁时,就不见了菜花蛇。
“肯定是从这个洞洞进去的。”双全指着地上一个很大的洞口说。说完,一把把马灯递过给明州。“三爷!麻烦你帮忙提灯啊!”明州一看,双全儿子健飞见怪不惊,压根就不来凑趣看闹热。自己居然做起了斩杀照家蛇的帮凶,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但见双全往两手掌心里吐了几口唾沫,风风火火地沿着洞口挖将起来。还是菜花蛇没有长脑子,居然沿着堂屋落檐木方平行打的洞。不待双全五锄落地,一条塞满洞穴的菜花蛇,就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双全一下来了精神,一锄落下,菜花蛇就掉下一截,几锄下去,菜花蛇就被斩杀成五六段。
看着地上扭曲的菜花蛇残肢,明州感觉到双全身上有一股本不是野蛮的傻气。
你把照家蛇都斩杀了,以后会有好事等着你的……明州呐呐地自语。
四
明州的两个弟弟也夫妻双双外出打工去了,留下三个孩子在家。二弟的两个小孩子给年老的父母看管,小弟的小儿子交割给了明州……又过三年,海青一家回来了。抱着据说是第七胎上生的男孩子,还牵着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女孩。
双全找到明州,说是皂角树坪院子正房子的国成、国平都同意了,和马家打个商量,修一条公路到院子去。那条路,就从双全屋角转拐处开始,从上面去公路的老田埂大路和往下去马家大水井的小路之间新开辟出来。
明州闻讯,提着学校上体育课的皮卷尺回到老家,初步一丈量——大约有150米的样子。接着就是皂角树坪院子和新房子双全海青两家反反复复和马家商量,用最好的土地换马家那什么谷物都不爱长唯独疯长野草的风化石坡坡。
晚上,河坝做村长的犟二哥也来了,明州代表两个弟弟签下了土地交换使用的契约。
第二天一早,明州回老家去,准备和大家商量何日开工动土等等一些事宜。一到双全屋角,大吃一惊,双全兴奋过度,一早就独自用挖锄将自家屋边用假磨石堆砌的堡坎刨垮了……
明州很是不悦。感觉双全憨呼呼地,就像是在堂屋后挖那条菜花蛇一样的鲁莽。
“三爷回来啦?”双全在明州面前有些想讨几句赞美的话话。
“你也是啊!大家还没有商量好什么时候动土,你就擅自乱来……”
“信那些吹吹咯!反正这几天我又没有什么要紧事,先干着。我也不计较多做的几天活路……”言下之意,双全在表达一个意思,他赞成修这条公路,即使自家买不起车子。
海青回家后,操起外出打工前的旧业——放鸭子。有一些生存的技艺,多是储存在遗传密码里的。海青放鸭子基本上没有见过什么观摩学习,直接一步到位就做起了“鸭司令”。
明州一看,就觉得海青是一个天生放鸭的人才。你看嘛,每到黄昏时分,河沟就会响起海青呼唤鸭子“快呐快呐”的声音……要不了多少时间,皂角树坪的院坝就会响起一阵密集的“咂咂”鸭子脚板声响。鸭子一拐一扭晃动着屁股,挨挨挤挤的合奏出一曲回家进圈的交响曲。海青一首提着长长的带着竹梢的金竹杆杆,一手提着跟不上队伍的鸭子的脖子,威严地跟在鸭群的后面……
商量好的,每家出一个劳力,因为要替兄弟两家出劳力,明州和老婆都得出马。海青的小儿子本来还在哺乳期,按常理出劳力还是海青而不是海兰。但是,海青海兰的脑筋就是怪——偏偏让海兰出来修路,自己在家哄抱乳儿。
明州想到一种鸟儿,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鸟。反正,有一种鸟是雄鸟蹲在窝里照顾乳鸟,母鸟在外觅食。
“呃!呃!,回来哟,要喂奶了……”双全屋转角处传来海青呼喊海兰的声音。明州扭头一看,差点不把肺气炸了。那海青像提着鸭子一样,一只手屈肘夹着乳儿,垂着另一只手,真的像鸭儿子司令一般,还带着发出嫩臭的家长味。
“狗日的,你穷喊啥子啊?你走几步就不行吗?”海兰假作气恼的样子,急冲冲地回到路口,转眼,路口就不见了海青海兰的样子。明州心想,早知道农村人是怎么低贱狡诈,打死也不赞同修这条公路的。自己还头脑发热,极力怂恿参与。
哎!后悔啊……
修了七天,路坎上面水田的主人牛儿和他老婆就来吵骂七天。
这吵骂逐渐升级,演变成了两年后差点置明州于死地的仇杀。
路修好的第一年,明州的二弟回家,修起了一幢两楼一滴三间砖房。从此,皂角树坪院子有了第一转划时代的砖房。明州二弟修砖房时,就差点和牛儿打死人子架了。好在二弟有血性,敢于一头相向,提着扛木材用的打叉,逼退了牛儿。
明州压根没有想到素未平生的牛儿会用牛耳尖刀刺进自己的大腿和胸腔。也压根没有想到法律和法官完完全全能够被提着称杆的泼皮,用几沓散发鸡屎臭的钞票买通,就会把一桩本是豪强霸道的凶杀定义为民事纠纷演变的械斗……
当然,明州更是坚信自己的第六感官,和那被很多人嗤之以鼻的“迷信”——多是双全那憨猪这不信那不信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多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明州的伤疤远远没有好,还是有些关注这条路不属于自己而又为此险些付出生命代价的稀泥烂路。
明州二弟修好砖房的第二年,国成哥家在院坝前头堡坎下修起两楼一底三间砖房。那砖房成了过年打牌俱乐部。国成哥一家全部提升为抓鸡(一种赌博,也有叫扎金花的)老手,被明州戏称为“鸡王之家”。临近过年,国成哥就要张罗买回三四百斤木炭,以备二十几天不分白昼的鏖战。
国成哥家修好砖房的第二年,新房子海青家也修起了一幢两楼一底三间砖房。
海青将堂屋一分为二锯断,把新砖房转了方向,朝细沙河起伏的群山去了……还把院把那棵一分为二的橙子树刨除去了树根,浇注上了水泥,靠边的那棵橙子树留着,专门用来拴自家饲养的水牛。
一日,春阳暖暖,明州在皂角树坪院子喝完酒后,回到学校。海青饲养的母水牛卧在橙子树下,耳朵扇动驱逐苍蝇,阴户对着路口。明州看见母水牛流出羊水的阴户,一下就联想到海兰连珠炮似的生育。
兴致所至,明州用相机对着母牛阴户来个特写。回家还作一首题图诗:
头顶弯月隔年泥,
耳里毛须扇花白。
铁铃挂项不声响,
桃门偶开子露头。
就在国成哥和海青修建砖房的三年里,明州与牛儿打了两年的刑事官司和一年半的民事官司。
凡事都怕撕破脸皮的人。明州与有杀身之仇的牛儿较量,压根就没有把被用大把钞票买通的法官放在眼里,坚持持久战的办法。一拖再拖,拖到牛儿心力交瘁,拖到用钱堆砌的“统一战线”分化瓦解。明州与专业律师做起硬碰硬的较量,把讥讽挖苦怒骂招数使尽了。最终,击破了牛儿“败一个官司胜一个官司”的梦想。以完胜战绩,在黄家坝农村传为佳话。
牛儿长期侵占土地边界,强行勒索,下得狠手。据说,一次在街上用称砣差点没有将一年轻男子砸死。去派出所调解,当时所长也早就被起买通,从死神边回过来的男子反倒输理赔钱。
算起来,也是为很多在金钱腐败面前受尽屈辱的人出了口鸟气。
后来,牛儿劣行难改,时常与人争辩。都会被对方抓住软肋——你狗日的那么凶啊?怎么还是奈不何三爷啊?
三爷!明州经常暗笑,我会是威虎山的崔三爷吗?
别看双全和海青的耳朵眼睛下巴完完全全是揣盐棒的滴血嫡传,两弟兄都有些揣盐棒执拗的犟脾气,但却是水火不相容。每每吵嘴,双全几句话就气昏了头,语无伦次,自家老婆耳朵不好使,弟弟和弟媳骂什么也听不仔细,只是察言观色估计个大概,经常莫名其妙的插嘴吵骂,引得旁人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