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我知道条子父亲从美国留学回来后，被一所大学聘为教授，在大学里教英语，听说已经给他在大学的电化室安排了工作，便道：“你倒不用担心，你父亲有路，早给你按排好了。”条子道：“什么门路？石头路还能引到金砖道上去？教授，教授，也不过是清水衙门而已，再怎么活动也在教育圈子里。不过，现在工作也不好找，有事做总比在外面当流浪汉强，一有机会我还是要自己创业的，现实社会有钱才是老大！”“说得好！条子，以后你当了老板，富贵不忘穷兄弟，拉上兄弟我一起干！来！今天尽兴，再干一杯。”“干！”随着玻璃杯的伴奏声，两人的舌头都有点僵硬了，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晓雨和小月又叽叽咕咕劝说少喝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看时间，已足足吃了四个小时，店里只剩下我们几个，老板都等着打烊了。于是结完账，各自在心爱的女人搀扶下告别……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一晃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我如愿在华联公司就职，晓雨被一个公司聘为会计，条子也在父亲任职的北师大电化室顶了个没有正式编制“老师”的空头衔，当然这实在不是条子所喜欢的工作。上班数月，条子一肚子不乐意。幸好有小月煲电话粥。小月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售楼小姐。小月为了能达到留京的目的，同意了条子的建议，在国庆节与我们一起结婚的要求。两对新人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结了婚，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年后，我与晓雨生了个儿子。媳妇贤惠孝顺，又添了个大胖孙子，老两口儿喜得整天合不拢嘴。两对新人结婚后，各自忙于自己的家庭与事业，我和晓雨生活得非常幸福。
　　 然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好景不长，美好的生活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陷入了低谷。虽然晓雨对我依然如故。但她对我越是怜惜，我越是羞愧。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条子与小月结婚后，两人的性格反差很快突现出来，且小月爱慕虚荣，花钱大手大脚，她是售楼小姐，每个月提成不少，可工资拿了没几天就花完了，便伸手和条子要钱，条子每月也就那么七八百元，除了烟酒，偶尔与同事喝点小酒也就成了十足“白领”一族，两人成天在父母家蹭饭吃，因此到现在两人还不打算要孩子。捉襟见肘的经济条件让小月时有不满，成天埋怨条子没本事，只会领死工资吃饭，还赶不上她的收入多。怎么办呢？穷则思变，曾经放在心里的创业计划，又在他心里翻腾起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碰到高中的同学李声。李声在学校时是有名的吊儿郎当后进生，连大学的门都没踏进，然而命运有时往往青睐于平庸之辈。他失踪多年的大舅突然从台湾回来，带回来不少真金白银。俨然以“台商”身分在深圳开了家电讯器材公司，专门生产组装手机配件。李声就在大舅办的公司跑业务，一付“二老板”派头，整天开着嘉陵摩托跑业务。条子一向不喜欢学校电化室的工作，当看到昔日的混混生西装革履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喂！老同学，多年不见，摇身一变成老总了啊？有什么门路可否带兄弟一同去；‘下海’啊？”那时“下海”是个既时髦又流行的说法，下海便意味着发财，条子主动出击，既抬高了对方身价又充分表达了自己意愿。“有是有！就看你愿不愿意干。”李声也很爽快。“有什么生意可做？”一听有门路，条子两眼放光。李声说：“我们的手机配件都是从各地生产收集的。然后再组装销往各地。我们为了节约成本，通常把最后一道工序，手机外壳抛光业务分到各个销售点。每抛光一个手机外壳可挣十块钱。如今我手上分派北京销售定单有五十万元，假如你能加工出来，纯利润就有三十万，且只需三个月就可完成。”“啊？有这么好赚？”条子心里冬眠已久的热情被点燃了。李声说：“不过，至少得五台抛光机，每台得四万多元，前期投资成本得准备二十万元，我公司可先行垫付五万。其余你自筹，待产品交易后，再统一结算，你至少可以收回机械成本，到时有单我再联系你。”“好！我去筹备！”条子被李声的话诱得极度兴奋。勾起了他酝酿已久的创业愿望。回到家里，条子把创业的想法与父母说了。没有想到条子火焰山一样高涨的热情在他父亲面前遇到阻挡，如熊熊燃烧的大火被冰冷的雪水浇灭。父亲陆教援一向办事沉稳，一听儿子想办厂，便极力反对，说：“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去过那独木桥。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北京工作，你倒吃饱了撑的去下什么海，钱是这样好赚的么？”见父亲反对自己，条子也犯了犟脾气，第一次与父亲横眉怒目拍桌摔凳闹僵了，扬言不支持他创业便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
　　 母亲心疼儿子，却也赞成丈夫意见。夹在父子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见儿子一付“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绝态度。只好又转而向丈夫做起儿子的说客：“孩子他爹，咱儿子有抱负，如翼羽渐丰的笼中鸟，不放出去怎知他飞得多高？钱财如粪土，钱去可再赚，可……”做母亲的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在几次三番的嗑叨后，陆教授只好答应儿子的创业行动。并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老本十万元钱给条子。为了保障儿子万一创业失败，陆教授帮条子在单位办了个“停薪留职”，这是当时下海最流行的一种方法。条子拿到十万元，与妻子小月共同描绘着未来发财“美景”。乐得小月在条子脸上吻了又吻。然而，说来容易做来难，都说万事开头难。条子自己身无半文，光父亲拿的十万，公司预付五万，光买机器就还差五万，还要购其他附属设备。
　　 租厂房资金等。怎么办呢？条子眼睛一骨碌！一拍大腿：“对了！何不叫上他呢？”条子很自然地想起每月薪水不菲的我。他电话打来时我正在房间与晓雨逗儿子玩。听条子一说有这么好的创业机会，我当然举双手赞成，当即与晓雨商议与条子合作一事。听条子说还差十万元缺口，我把全部积蓄三万元拿出来，加上和父母要的三万，向同事朋友借了三万，又向晓雨娘家借了一万。在工商局办了执照，与条子在北京西山脚下租了间废弃仓库。没有热闹的鞭炮声，没有波澜壮阔的场面，在购得十台抛光机后，一个临时厂房就此初具规模。在送样确认合格后，我与条子非常兴奋，工厂正在忙忙碌碌地生产中，看着一个个新产品从工人的操作台上出来，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新生儿一样喜爱，看不够，摸不够，仿佛一堆黄金就在眼前晃啊晃，四个年轻的心正作发财梦呢。
　　 就在厂子轰轰烈烈投入正常生产之际，深圳方传来一个睛天劈雳的消息，它如一记闷雷一下击碎了这两对小夫妻的创业美梦……
　　 当时我还在华联公司上班，业务部门的工作又比较忙，和条子开的厂里的事也顾不上，一切事务，就由条子打理，我就只等着分红了。一天，我正在公司办公，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看来，是要下大雨了，心想，不知条子在厂子里没有。办厂时，由于忙着赶付产品，对工厂周围的排水还没来得及疏通，由于仓库废弃己久，边沟后圳全被杂草和泥土堵塞了，工地上荒草凄凄，也看不到管道在哪里。这条子也是，自从厂子开工，就只管生产，对工厂的琐碎事情常常疏于处理。正想打个电话给条子，我的手机彩铃先响起来了：“主人，主人，来电话了，还不快来接电话啊！想累死我哟！”我一看正是条子打来的。于是，我一按接听就先开口道：“条子啊！我正要找你呢！”谁知话音未落，条子一阵火急火燎地叫喊道：“找个锤子呀找！你快点过来！出大事了！”“到底什么事嘛！”我问。“你快来厂里再说，一时也说不清楚。”说完“啪”地挂掉电话。弄得我一头雾水。莫非厂子出大事了，是厂子着火？工人出事？
　　 怀着一连串的疑问，我告了假，急匆匆往厂里赶去。赶到厂门口已十一点半过了，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厂里那简陋的办公室。条子一脸愁云惨雾，如被压弯的柴棒，垂死懒猫般斜靠在旧沙发上，小月则伏在办公桌上嘤嘤嗡嗡肩膀耸动地哭着，巨大的颤栗把桌上的办公用品震动得瑟瑟发抖，办公桌上放着几份快餐盒饭，也没人打开。我问条子：“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条子抬了下沉重的眼皮，露出一对黯然失色的眸子，对我说：“大鹏，我们完了！全完了！心血都白费了！”“慢慢说，条子，天大的事咱兄弟一起扛。”在条子哽咽的诉说里，我终于知道了事情原委，原来深圳的李声上午打电话来，说接到台湾总部的指示，一切外发的手机外壳停止生产，已生产的也不要了。因为当时手机市场被水货和冒牌货占领，严重侵犯了各大手机生产厂家的利益，各大手机厂家成立了协会，联合工商部门打假，要求手机制造商全部原装出厂，不得再外发组装，这样一来我与条子的几十万投资便化为泡影。最要命的是已生产的半成品也全部报废。而当时是赶着生产，销售合同还没有来得及签字确认。
　　 就是说，打官司也无法进行。而李声也大喊冤枉，说那预支的五万要他赔付。那我与条子的投资就只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了。这时，小月的哭声越来越大，如死了人披麻戴孝般伤心。条子火了，骂道：“你这贱女人就知道哭，哭死人呀，哭都被你哭衰了！”说完把茶杯狠狠砸在小月脚下。小月哪受得了这个气，嚯地起身甩门而去，留下一句：“好！你竟然敢骂我！早知你这猪脑壳会被人算计我才不会跟你！找个叫花子也比你强！”我连叫几声：“小月，小月。”可小月如一只受伤的母豹，嚎叫着冲出门去。条子拉住我说：“别理那臭娘们，我早忍够她了，越是有事越添乱！这种没鸟用的女人。”这时乌云四起，越集越多，黑压压地盖将下来，倾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卷着地上的纸屑落叶和杂物盘旋着四处飞舞，把残破变形的门窗撞得吱吱嘎嘎直响，噪音撞击着我与条子散乱的心房，好似要撞出血来。我叫几个还在厂里的等消息的工人披着雨衣先把下水沟清理一下，然后坐下与条子谈正事，看着剩下的十台抛光机孤零零地立在车间，成了一堆废铜烂铁，真是欲哭无泪！唉！当时也是想发财想得晕了头，心血来潮，只知道当老板创业挣钱，没想到会弄得狐狸没捉到，反弄一身骚。然而，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就得想办法如何使损失减到最低。于是议定，我们分头寻找买家，把十台抛光机转手出去，这样总比卖废铜烂铁强。商量好事情，我朝任职公司赶去，部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这时条子又打来电话，说小月不知去向，拨打她手机，手机关机。我让条子不要着急，这样大的人，也丢不了，到常去的地方再找找。
　　 一连几天，小月都不见踪影，条子急得是坐立不安。没想到过了几天，小月自己主动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找好了抛光机的买家，愿以原价折扣百分之二十收购。这对我们即将倒闭的公司来说无疑是一个忧中生喜的消息。我们重聚厂里，小月带了一个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来购买抛光机。看了机器后，那人马上表态说全部买下，不过，钱先付一半，装车再付五万，其余货到后给，我们同意了他的交易方式。谁知这只是小月的一个阴谋，原来这男人是个台湾来的商人，在北京买房时认识了小月，认识后两人关系暧昧，这两天小月都和这男人泡在一块，并贪其有钱，居然有先离再嫁的心思。当机器一载走，小月马上打电话与条子摊牌。说没付清的货款要扣除她应得的共同财产，其余的要条子同意离婚才付。还说若不是她这些机器只能当破铜烂铁处理。昔日的夫妻，转眼间变得如此陌生冰火不容。小月露出她狰狞面目后，条子气得直跺脚！接过她话茬道：“姓彭的你个臭三八，算我看错了你！你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老子不稀罕！”我也对小月的行为感到极为恶心，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嘛，对条子而言可谓祸不单行，雪上加霜。让他忍受人财两空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打击。我只好宽慰条子说：“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象她这种女人也太蛇蝎心肠，不值得挽留，离就离吧！不愁皇帝没老婆！”条子噙着泪，眼睛里布满血丝，拖着面条般瘦弱的身形，摇着头无奈地叹着气，说话时再也没有了他平那轻松幽默的口头禅“嗯呐”。在满足小月的要求后，条子与她双双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小月也付清了余下的货款。随那男人走了，留下条子瘦长落寞的身影。与小月的大吵大闹相比，我的妻子晓雨则开明得多。她不仅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反而极力安抚我说：“大鹏，万事开头难，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相信，你不是平庸之人，一定会发达的！”得到妻子这些暖心的话我心里缓和了许多！暗暗给自己打气说：“对！怕啥呀！人死不过卵朝天！这次失败，下次伺机东山再起。”就这样，我自己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我们将卖机器的钱还了些债，付清工人工资后，结算了一下，还欠了一屁股债。
　　 创业风波暂告一段落，彼此消沉了一阵子，条子重新被父亲叫回北师大上班。我则与晓雨同甘共苦，面对欠下的债务，我暗暗发誓：大丈夫能屈能伸，决不向失败低头，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一个东山再起的创业计划在我心里悄然萌芽。现实很残酷，首次创业的失败阴影一直笼罩在我心头，在我心中留下一个难以痊愈的伤疤。没有想到理想碰到现实是如此不堪一击，就如一个七彩的肥皂泡，灰飞烟灭，美丽的纱巾被撕下，现实的面目变得如此狰狞，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我总结了自己失败的教训。心想：“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想再奋斗！别人瞧不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我再次想到了条子，相比我，这次失败对他打击更是沉重，人财两空，条子一定十分颓废。我打电话给他，想宽慰他几句，没想到他的电话也关机。出于对条子的担忧，我决定亲自到他家去探望。果然不出乎所料，条子因为这次重大打击，一蹶不振，大病一场，告病在家，整个人如霜打过的茄子，病恹恹的没一丝活气，人越发消瘦，目光呆滞，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看来没有一定时间是难以恢复元气的。我忍着心中的悲伤，极力安抚条子。条子沮丧地对我说，他有时想起来真的很灰心，真想从这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我听了更是万分难受，将心比心，要不是晓雨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也许我也有这种想法。在失意时，男人的心也很脆弱。我此时唯有极力劝慰条子，让他凡事往好处想，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