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没有在老家过过一个夜晚，这对我已是一种缺憾，城市的灯火夺去了我可以安享的平静和柔软的夜。
　　 周末下班，急急搭上回家的班车，好在是这个月份的十五，月亮正圆。天已晚秋了，凉凉的夜，安静地夜开始让我的老家入眠。
　　 我独自一个人，遥望对面的山梁和头顶的天空，天和洁净；东面，月亮早已挂在天上，有清淡的云，但月光依然很明亮，村里还有依稀的灯火，却少有人走动。山很静，月光下只有树枝的轮廓，杨树的叶子落尽了，核桃树，桃树，杏树以及榆树桑树，也在静静地悄无声息地落叶，槐树更是只有枝干。这一切可以装扮老家的外衣正在逐渐褪去，只等来年春暖发芽。
　　 月亮似乎并不动。从村头慢慢向村里走，没有一个人。所有的老房都衰败了，如同那些老去的人，新修的楼房，有些洋气，明亮，却没有活气，因为门都挂上了锁，人都去外面漂泊。我总想，房子是需要人去住的，即使草屋，有了人，也就有了生命力。脚下的步子很轻，连那些家犬也懒得叫一声。我的目光在月光下寻找曾经熟悉的痕迹。村中央的打麦场被几座楼房占据了，小学校早已随着时光秒变迁而不复存在，包括小学校边那棵高大的核桃树不合被老师拧着耳朵罚站的操场。
　　 我的记忆里，先死去的人是银山他娘，然后是村里的好人，接着是狼学子。这样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地不在了。后来就有了邻家女孩服毒声亡和二兄长于煤矿殒难。村里的老人一茬一茬地死去，就象地上的草，一年一年地枯萎。十多年后村子有送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人老去了，又有孩子出生，长大，娶妻。村子已习惯了生和死，村子的土地上有生和死的根，以及哺育一代一代人活下去的土壤，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岁月和时间的长河里不断更迭延续，唯有天上那轮月亮亘古不变。
　　 渐渐地，村子里没有了灯火，但夜晚的老家仍然很清晰，月亮显得更亮更圆。
　　 从村尾向村头慢步，坚硬的路面彻底垄断了旧日的胶泥路，这样坚硬的水泥路，踩在上面，我仍然感到了乡村的柔软和朴实，这路上曾浸润过乡亲们多少汗水和泪水啊，从饥饿走过来，从贫穷走过来，一直到今天。老家的乡亲们几代几代人过的并不富裕，但却有一个叫人崇敬的传统，让孩子接受教育，他们坚信文化是育人的。这是我的乡村让人自豪的品质。
　　 没有了灯光的夜晚，我感到了乡村厚重的呼吸和温暖的胸怀，我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接受初级教育然后走了出去。我感知乡亲们最朴素的情怀，善良，忠厚，勤奋。在这样一个天凉如水的秋夜，我的心暖洋洋地，因为这片小小的乡村哺育了我，滋养了我。她也知道我曾经的悲伤，见证过亲人的伤痛，即使躺在老家的土地上哭泣，心胸也无比地舒畅。
　　 父母不在了，能和我聊生活琐碎的只有兄长们，五哥已显得苍老，三哥还过得尽意，小哥刚刚从北京返家，但相互之间更多的话题是祝福身体无恙，平平安安。要是他们先我而去了，和我说体己话的只有另外的孩子。这是一个规律，人总是要老的。
　　 我从村头走过村子到村尾的小学旧址，然后又慢慢地返回村头，立在家门前的路上，回头看天上的月亮，似乎它一直就在那儿没动。路面愈加清晰，可以看见二兄长房上的瓦片和房脊上的镜子。几十年来，村子的周围变化的是多了些坟墓，其中就有父亲和母亲。老坟场除了三十九年前埋葬二哥的那堆黄土，其余的比如我的祖父母，曾祖父母的墓都平了地。天上的月亮多少年前就一直陪伴着我的乡村，看着哪个人去了，哪个人走了，哪个人来了。它的光永远都是这样清冷，冷静，在一个即使是激情放纵，人情泛滥的年月，它同样是一副冰冷的光辉，它不喜欢快乐。业务能掩盖所有的行为，让一切变得模糊而惆怅，模糊但是不想让人知道一个安静的夜所发生的事，因为看到发生的悲伤而惆怅。月亮也是有灵性的，它不象太阳那么热烈，那么张扬，那么激情流放。
　　 老家彻底睡眠了，连村尾老王家的狗也不叫了，夜色披挂的天空，月亮静静地洒下银辉，我踏着小步，记忆里的所有碎片都清晰可辨。
　　 这样一个安静的月夜，我也安静地躺在床上，身心异常平静，屋子外面，没有一丝声音，月光如水，仿佛生活里弥漫在周围的欲望和追逐都变得烟消云散，所有的得失如同烟云。
　　 在老家这样一个月光流泻的夜晚，我睡得很安稳，甚至连一个梦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