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时需要仿造或者伪装，如同假冒名牌，也如同一些人的故作深沉。我指的是，在我们居住的宿舍外那长长的走廊上，总有一两位怀抱吉他、故作忧郁的家伙，轻轻拨弄琴弦，一脸沧桑和落寞，随口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似乎他的胸间塞满了许多屈原式的忧虑或杜甫者的伤怀，只是他的调子暴露出他的肤浅和空虚，尤其在被人打断时，那一触即发的怒火告诉别人他的浅薄。当然，这只是一些特例，许多时候，夜色落下，琴声浮起，如泣如诉的乐音水一样漫开，陡然勾发我们离乡的愁绪。又或者，某一个痴情的小伙子，在熄灯以后，偷偷跑到女生宿舍区外，左手扶琴右手拨弦，向心中的女子弹出柔情的乐章。在夜的阴影下，他的面目模糊难辨，而琴声却清晰地弥漫开来。他是谁，而她又是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许，第二天，他和她开始在校园里结伴而行，我们会发出“哦”的一声，然后会心一笑。惯常的日子里，吉他独特的响声常常响起，有时像跳跃的蝌蚪，有时如静静流淌的小溪，不经意间点缀了生活。宿舍里一位哥们，某一天也抱回来一把崭新的吉他，往后的日子，他时不时地搬张凳子，坐在阳台一隅，轻轻地拨响琴弦，不为表演，也没见他为哪个女孩弹奏，只是那么安静地弹着，似乎吉他就是他的好友，他们在相对交流。尤其是夜深了，他还坐在那里，低低的琴声微不可察，更让人觉得，他和吉他间有着许多共同的秘密。若以此问他，他会轻轻一抿嘴角，但不会告诉你答案。
　　 更多的时候，我们从机器里获取音乐。那时每个宿舍几乎都有一两台卡带式录音机，走过长长的宿舍走廊，刚刚听到“月亮的脸偷偷在改变……（孟庭苇《你看你看月亮的脸》）”甜美的声音，迎面迎来撕裂的歌喉，“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郑钧《回到拉萨》）”一会儿刘德华蛊惑地说：“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忘情水》）”一会儿又听到张学友和汤宝如在低声交谈：“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相思风雨中》）”有时候，崔健告诉你“花篮的花儿香”，Beyond说“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有时候，邰正宵要送给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郑智化要让“星星点灯”。在208室里我被“沧海一声笑（许冠杰）”所惊诧，回到315室，便感受到“无地自容（黑豹乐队）”……突然有一天，不知刮过什么风，理查德?克莱德曼悄悄来到身边，悠扬的钢琴声如一波波潮水，漫过，退去，又漫过来。但生活不乏插曲，某个时候，随手按下某台录音机，一串串绕舌的英语叽哩刮啦地扑出来，能把人吓得倒退三步。
　　 相比难学的英语，外文歌明显听着舒服，不知谁发现了外文歌的魅力，《Yesterdayoncemore》、《Ilaymyloveonyou》、《AllRise》、《Godisagirl》等等，占据了好多台录音机。虽然听着抒情，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常常得拿着歌谱对照。作为外语考试总是勉强过关的我，听外文歌明显有些跟风的嫌疑。为了掩饰自己的做作，我再一次跟风，挎起Walkman，塞进卡带，戴起耳机，我愿意听什么就什么，一个人，或坐或行或躺，让音乐将自己包围，别人再也无法知道，我是真实沉浸在疯狂的摇滚中，还是故作高雅地拥抱钢琴曲。校园里，Walkman多了，大家各安其是，谁也无意指责谁，谁也无权嘲讽谁，在各自营造的音乐氛围里，缓缓地走向季节末端。
　　 六月底，我们毕业，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唱响校园的各个角落。离愁别绪很快就要被九月的新生冲淡。
　　
　　 【遗落的韵律】
　　 有一段时间，我爱上了《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寒江残雪》等名曲，因为我在聆听时受到了莫名的感触。既类似于年少时听到《梁祝》的无名忧伤，又有一种舒缓、宁静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可是浮躁的心绪终究占据上风，高雅的音乐让位予喧嚣的尘音，我无奈地沉浮于流行中，听着一些闻过即忘的乐曲，努力寻找遗落在岁月中的心情。我不否认，曾找来莫扎特、肖邦、舒伯特、约翰?施特劳斯等等世界名曲来欣赏，可是庸俗的我，拒绝高雅的熏陶，自甘沉沦地站立在恢宏的殿堂之外，以高山仰止的感慨，来归纳失落。不知不觉间，我认识了林林总总的乐器，但仅仅是认识而已，侄女有一台电子琴，上面有个功能，能模拟出大提琴、萨克斯、琵琶、古筝或者圆号、鼓之类的弹奏声，我一个个试过来，听着似是而非的声响，感觉真实却又虚伪。一排巨大编钟的形象突兀地立于记忆中，我在哪个博物馆里见过它们已记不清了，但它们恢宏的气势和古朴的造型，一次次地发出莫名的慨叹。尽管我已无法听到最原始的乐章，但古老的音乐往往穿透厚重的时空，响在今人的耳畔。我在西安旅行时，从地摊上买了一个黑乎乎的蛋形的埙，我用笨拙的动作吹响一个个枯涩的音，很快就因为毫无章法而失去兴趣。但这并不妨碍我从机器里获取聆听的快感，我在电脑里搜寻埙发出的响声，在饱满圆润、低沉平稳的乐声中，编造一些莫名其妙的幻想。
　　 有很多次，我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屋里，打开电脑，随手按下播放键，如水的音乐散开来，淡淡的思绪浮出，似叶尖的薄雾，彼时彼刻，无论是流行乐、古典乐，还是钢琴曲、古筝曲，都无妨，我只需要静静听着，端一杯清茶随意喝着，捧一册书散漫读着，一段时光便与音乐纠缠着缓缓流去。
　　 那一个下午，我在房中枯坐，千篇一律地按下播放，音箱里，是郑智化一如往昔深沉凄凉的歌声:
　　 一个人走向长长的街
　　 一个人走向冷冷的夜
　　 一个人在逃避什么
　　 不是别人是自己
　　 一个人在害怕什么
　　 不是寒冷是孤寂
　　
　　 一个人走向冷冷的街
　　 一个人走向长长的夜
　　 一个人想追求什么
　　 不是真实是幻影……
　　 一瞬间，我泪流满面，因为我想起猝然离世的亲人，一个人孤寂离去，一个人在冰冷的世界里将如何度过。
　　 从此，很久了，我没有勇气倾听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