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好像没人，我在窗口张望，只在东边小间的窗帘缝隙里看到一丝整洁的痕迹，隐约看到床铺，书桌和桌上一只插着的花束已经枯萎的瓷瓶。至于堂屋和西间，凌乱堆满破旧家具、农具等杂物。
　　 显然，房子的主人已经不住在这里，而东边这一间，想必就是伊朵的小屋了。
　　 我踩着泥泞去远远的几户人家询问，不料里面不是不知情的老人孩子，就是在城里打工的外地房客，谁也说不清房主人在哪里，只说房主人早已搬到城里去了。
　　 等到下午时分，天色又阴沉起来，我凭着记忆回到主路，步行许久才招到一辆出租车送我回到医院。
　　 刚回到病房，值班的护士送来牛皮纸袋。那是一个9号信封，右下角印的石城化学工业股份有限公司炼油化工部，署名一个张字。自然是老张送来的。
　　 信封里是几本硬抄簿和一张字条，字条只有潦草的两行字，上面写着：
　　 半年前整理小山物品有些遗漏，后来又找到几个本子，交你，留个念想罢。
　　 老张。
　　 这些硬抄簿多数只使用了一部分，甚至只有几页。有的像是随手而记的日记体，譬如：今日与父母通电话，人畜都好，心稍安。
　　 还有的是信手写下的某句古诗，譬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等等。
　　 有一本里夹了几张当地报纸的剪报，多数新闻和通讯，有一篇散文，题目叫做《大漠星空》，文章的署名是小山，想必是小山的散文作品了。
　　 最新的一本几乎是空白的，只在第一页上有一幅蓝色圆珠笔的少女素描，衣服的轮廓则是用红笔勾勒，长发，纤弱而又端庄。
　　 我的心一阵刺痛，这是伊朵！
　　
　　 十二
　　 晚上，雨还在下。
　　 二十五病区还是没有一扇灯光。
　　 窗口一直没有伊朵红色的影子出现，凉亭里似乎也没有。我不放心两次冒雨走进凉亭，可伊朵还是没有出现。
　　 实际上再次见面怎么跟伊朵去讲我并没有组织好，只在病床上胡乱翻滚，胡乱思想，铁床吱吱咯咯几乎响了一夜。第二天，还在朦胧中，一名护士通知我明天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而且，医院的搬迁即将开始。
　　 我最担心的事情来了，我必须得跟伊朵说明这一切。我着急地去向徐护士打听二十五病区的事情，徐护士放下手里的病历满脸惊异地看着我，她说：
　　 “十三床，你没事吧？二十五病区？这个病区半年前就撤销了啊，我们医院现在只有二十四个病区！”
　　 我像触电一样看着徐护士，半晌才说：
　　 “不会吧？”我指着对面七楼的一排窗户，“那里不是二十五病区吗？”
　　 “是啊，可那是半年前的事情啊。二十五病区撤销后那里就改成医院的医疗档案室了！”
　　 “二十五病区有个叫伊朵的病人吗？”我的后背有些发凉，感觉我的寒毛正在竖立起来。
　　 “伊朵？伊朵！你怎么会知道伊朵的？！”徐护士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变调，其他护士和医生也纷纷围了过来……
　　 “伊朵死了已经有半年多了吧。”徐护士和闻讯来的几个护士交流着惊慌的眼神。
　　 “我，我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个病人……”我有些眩晕般扶住一把椅子，感觉有一股电流正在持续地顽强地撞击我的心脏。
　　 事情慢慢清楚了。
　　 伊朵是主治白血病的二十五病区最后一名病逝的患者。准确的时间是半年前的5月25日，由于一时找不到家属，伊朵的遗体在医院太平间存放至今。就在昨天，由于准备搬迁，院方联系了区民政局后，已经将伊朵的遗体送往殡仪馆火化，骨灰也暂时存放在殡仪馆。
　　 一切仿佛都清楚了。
　　 我慢慢站起来，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伊朵的遗体是穿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吗？”
　　 “好像是吧？我们当时都为这女孩惋惜呢？咦？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徐护士长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不安地问我，其他几个年轻的护士靠在一起，只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神态让徐护士等人相当不安，她用冰凉的手指搭到我左腕上测脉搏，尔后又用手背在我的额头试体温，最后急急地叫住一名男护工，让他尽快协助我办理出院手续并再三叮嘱务必把我送回家。
　　 出院的过程几乎是一片空白，等我慢慢清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一道城市的霓虹照射进来，仿佛把斗室的黑暗切去一角。
　　 我慢慢拧开台灯，医院里带回的东西塞了几个塑料袋，胡乱堆在门口。有硬硬的什么东西把一个塑料袋撑得已经变形，拿出来一看，是马小山的硬抄簿当中最新的那本。
　　 第一页有伊朵的素描像。
　　 我细细地端详伊朵，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正在露出浅浅的微笑。随手翻到第二页，突然发现，竟然有两行居中的浅浅的铅笔字迹，格式就像一篇文章的题目和作者署名：
　　 二十五病区的红衣女孩
　　 马小山
　　 我飞快地一页页翻下去，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发现同样有居中的浅浅的铅笔字迹，写的是：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