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奔经常去的那个早点摊了。落坐之后我就向那个流着一脸汗水、嘴上还叼着烟的摊主喊了声；来碗汤。两个素菜包子。他似乎早已熟悉我。听我这样喊，脸上深深凹凹地漾起笑容。这会儿吃饭的仍然不少。我想起来了：这大概是星期六的原因，像我这样爱睡懒觉的上班族们依然不少。我想他们和我没有什么区别。我吃饭的背后一张桌子坐着几个年轻人。（我回头看了他们几眼）。他们吃完了仍然没走。其中一个人拿出一盒烟来每人散发一支。然后他们开始讲起了笑话……一个男子撑着一条小船带着所有的渔具，到禁捕鱼的地方捕鱼。有人看见报了警。一个警察匆忙赶来，这之前男人因急于小便离开船只，而男人的女友寻找男人就到了船上，她一边看书一边等男人回来。此时警察恰好赶到。警察便要去抓女人。女人立即争辩,我没捕鱼为何抓我。警察指着船上的渔具说你带了所有的装备，警察的手伸过来时女人突然大叫：你再靠近,我就控告你强奸我。警察嘿嘿地说了：我没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女人大声地说,可你带了所有的装备！
　　 讲完笑话的男人跟另外两个男人一起笑了起来。另一个男人说我来讲一个：说一位老大爷拎了一篮子小鸡上了火车,火车上人太多。老大爷看到鸡笼无处可放,此时他旁边的坐位坐着一位年轻和姑娘,老大爷想把鸡笼放到坐位底下。于是他对这位姑娘说,大姐你把腿分开——刚进到这里一个带眼镜的年轻人笑着说，这个就别讲了,我听过好多遍了。我给你讲个吧——
　　 我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放下碗准备离开时后来那个人说：我讲一个，说一个男人到一家银行抢劫，看到取款的人太多,他拿了一张票据在上面填上：我要打劫请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但是人家都排着队他不好加塞也就跟着排了队。排了会儿,这个男人想这样排下去实在太慢，即使到了跟前银行的取款小姐很容易报案,警察就会抓到他。于是,他就拿着那张填好的票据到了对过一家银行。他把那张票据递给这家银行取款小姐时小姐看了看票据说：对不起，先生，你填的这张票据是对过那家银行的。你还是到那家银行去吧。这个男人想了想,就只好又回到了那家银行。然后银行小姐就报了案，警察赶来时男人还在那儿规规矩矩地排着队呢。……我想这个男人还是比较有意思的。
　　 有一个吃包子男人说：我说这人是你吧。
　　 我站起了身开始往回走，今天的人群和车辆和过去有些不同。他（它）们看起来都非常清晰。我的脚在柏油马路上踢踏的样子有些随意和轻松。这个六月夏天的一个上午，走在这条宽阔的路上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的心情一样，也许心情像树上的两片叶子永远是不一样的。
　　 我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路上我没遇到一个熟人。或者说我过去熟悉的人没有遇到我。
　　 就要拐上通往小院的胡同时，空间一下子暗了下来。灰色的天上云片开始涌动。风在那颗像树的头上晃来荡去。那颗树枝间站着一个小孩。我内心轻轻惊叫了一下。那棵树悠乎了一下，我也随之晃荡了 一下。但这时孩子蹲在了树杈间了。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的情景。我掏了一个大的巢里的鸟蛋。惊奇地发现鸟嘴早已破壳，我一只手从温暖的鸟巢里掏出蛋时一只脚猛然用力，只听脚下的树枝一声脆响。我遂然坠落。空中飘乎的感觉惊恐极了。未等我反应过来，我感觉自己像被扔到某个软踏踏的地方。我睁开眼睛，真是一身冷汗。那孩子掉在了前院人家堆在树下的那垛草堆上。
　　 已经走到我的院门口了。我邻居的一个女人突然叫住我。她问我笑什么？我惊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我问她：我笑了吗？
　　 那女人的脸笑得妩媚极了。我想到我恋爱时的女人。
　　 后来我坐在床上时才明白自己回到了这间屋子。我干嘛又是回来呢？我是否已经习惯了这样走。我该去干什么呢？我想不起来我有什么事必须去做。又躺在这间屋子里的一张床上。所有的人都和我非常地遥远。
　　 敲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十年前分手的女人。她曾经设想过我未来的生活，那时候听起来是世间最美好不过的事了。但现在的事实她让我经受了和另外一个男人长期发生关系的事实。两相比较我觉得这确实有点残忍。事实我终究不知道这两者之间到底说明了什么。我呆在这个空旷的房子里每日和自己的影子戏弄，久而久之，我对阳光有了一种特殊的想象。我有一天会躺在阳光下合上自己的眼睛。这种预感的时候大约是一年前就产生过，那天我去厕所。晴天白日。走进去时发现我所见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往日的感觉，原来我走进了女厕所，但是让我不明白的是我清楚记得我是准备走进男厕所的。我看到那个年轻女人蹲着雪白的屁股，和她突出的双乳。那一刻我足足楞了好几分钟。那个女人惊讶地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我仓皇地逃了出去。这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恐怖的预感一下子击夸了我。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再后来我就感到下腹部痛疼。我走上工作间的台阶时。已经四肢无力。双手不听使唤。我想我肯定病了。长期以来我脱离了有女人存在的环境。我可能孤独的要疯了。
　　 刚才说我听到了敲门声，眼前看到的却是一条女人修长的胳膊，和她饱满的身体，我觉得她快要走到我的面前了，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已陷入到了很深的幻觉之中。
　　 我又一次感到了头晕目眩，腹痛不止。我抱紧肚子回到了床上。我想没人知道我此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情景。这一次更加剧烈。天空旋转着。脑子里又出现经常出现的那个画面。我的肋骨被一个蒙着面纱的人抽出了。过去几年里他们和我亲兄弟一般相处。后来，他们一个个地偷走了我最看重的东西。那些钱买不来的东西。我供他们享乐。我不想在我死时弄得自己像个蝇苍似的。没完没了向人诉说：我本来是能够觉察他们“偷窃的动机的”。它会让我一生追悔莫及。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让我的话成为带有启示性的遗言。我活的有些发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知道，他们给我布下的刀丛到底藏在何处。
　　 我回到了床上，找到了那本小说，我看到小说的结尾：
　　 冬天黑的很早，男人早早地收拾完了店铺，在要关挡雨板的时候，他想到好久没有到隔壁去了。他一直都不想去隔壁。每天都是女人过来看看他，问问他一天的营业收入如何。男人都如实回答。然后，女人就出去了。但是有一两天女人没有来，男人觉得应该过去看看，看见女人在店里吃饭。
　　 男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女人说，我有些累，没过去。
　　 男人说：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女人笑笑：不是吧。
　　 男人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女人说：不是。
　　 男人说：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说谢谢你。
　　 女人有些吃惊：你说你要谢谢我？
　　 男人说：我是觉得应该谢谢你。
　　 女人沉默了半晌，眼里就流出了眼泪。
　　 男人说：你哭什么？
　　 女人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哭。
　　 男人没有说话。
　　 女人说：我前几天又遇到了一个女孩子，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男人说：我怕自己又看不中。
　　 女人说：不见，你怎么知道自己看不中？
　　 男人说：我不想见了。
　　 女人说：这个比前两位都好，如果你真想不中，我也就死心了，不再给你介绍了。
　　 男人说：那好吧。
　　 男人这次果真相中了那个女孩，然后就和那个女孩结了婚。
　　 我已经看到阳光了。我的脸平静而宁和。所有的声音此刻都类似于飘落的树叶。我最后的期限来临了。我又一次去看阳光。一群飞来的麻雀落在我院子里，逗留在那棵硕大的石榴树上。我身体里，响起舞蹈一样的声音。我想动起来，但我不会跳舞。强烈的阳光照到我脸上时，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躺倒在院子里一张薄薄的木板床上。这张床是在两个月之前留下来的，我大约会在秋天的某个下午离去。这个预感非常出奇，让我相信好像一切都是真的，并且不太遥远。阳光真的很好，它照在我和脸上。我说就这样，这样很好。然后我就有些眩晕和升腾的感觉。最后我不知道我到了什么地方。
　　 我以为自己一直在做梦，但是确实是门响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女人走进来了。那个瞬间，我失去了记忆，只是觉得她的面孔有些熟悉，在她走进我的卧室时，我所有的记忆都复活了，那一刻我的身体有些战栗，但是窗外的阳光却从外面照射了进来，我竟然朝她走了过去，然后我却突然抱住了她，在抱住了她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我的存在，也许很久以来，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我是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我同时知道，我再也回不到很久之前的那个春天了，因为在那个春天里，我曾幸福的和她举行过婚礼。但是我现在只能仅仅地抱住这个多年后的面目全非的女人，那一刻。我刻骨铭心喊道：记忆是多么的可恶！
　　 我抱住的这个女人是我的前妻。
　　 她的手抹着我脸上的泪水。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没有什么不可以重新再来。
　　 我重复着她的话。是的，我说，究竟有什么东西，失去了还会重新再来？我感到脸上一丛野草一样茂密的阳光，像柔软的温暖的墓草，长满覆盖了我的脸……我忘了她的姓名，她为何来到我这儿，她那么虚幻，虚无缥缈，而我无力挣扎着，我到底想要伸手抓住它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