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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深宅惊魂(小说)
再说这桌菜,他扛一个月的大个儿也挣不来这些钱,吃饭还要在卧房里吃,两房太太陪着,两个丫环侍候着,有钱人家就是这么享受啊!他不仅没有见过,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更甭说经过。
他做了种种推测,要么这就是城里人;要么这些人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么是自己真的失忆了,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家;要么这家人已经断子绝孙,想要靠他来做种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放开了,于是安下心来,陪着她们吃喝。他本来不会喝酒,没喝几口就成了烂泥。
当他一觉醒来已经是黎明时分,晨曦透过窗帘把屋里映成紫红色,只觉得自己睡着软乎乎的床,枕着软乎乎的枕头,盖着软乎乎的棉被,怀里搂着一个软乎乎的女人。这会是谁呢?在大奶奶的房里必定是大奶奶了,昨天就没有看清她的长相,现在还看不清她是什么样子。她的头埋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一只胳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条腿伸在他的两腿之间。而他的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条腿搭在她的大腿上。
自己昨天怎么就醉成了这个样子?他是怎么睡到床上来的呢?他在她身上做了些什么?而她们又在他身上做了些什么?他真的得了“失忆症”,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的头撕裂般的疼,身子软绵绵的,浑身上下都像是通了电流。
他本想起来,不料身子被缠住了,她们认错人错到这步田地,自己是没有办法跟她们说清楚的,想起也起不来,想跑也跑不掉了,只好依旧依旧了。
可是他该叫她什么呢?做丈夫的总不能管自己的老婆叫“奶奶”吧?叫“大姐”也不行,明摆着她比自己的年岁小。要是在乡里倒很好叫,男的女的都叫“诶!”男的还管女的叫“我说!”有了孩子就叫“孩子他妈!”可是在这儿不行,大户人家有这样叫的吗?他不知道。他觉得应该叫名字,可是她们都叫什么名字呢?至少应该弄清楚大奶奶、二奶奶,还有俩个贴身丫环,免得到时候驴唇不对马嘴,把一潭浑水搅得更浑。
他只有装糊涂,“失忆”还是他刚听来的新字眼儿,是一种什么病?大概是把什么都忘了吧?这也好,就把什么都忘了,反正谁也不认识谁。正当他想得出神,大奶奶翻了个身,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我的小可怜儿,你醒啦?看这两个月把你折腾的,就把什么都忘了。”
“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手搭在她光滑如缎的脊背上,真不知道是梦还是醒着。
其实他记得很清楚,他是乡下人,也曾在县城读过“人之初”,只是村子里发了大水接着闹伤寒,把家底抖空了,后来爸爸死了,妈妈跟着姐姐去过日子,自己跑到外面来做苦力。实指望赚点钱养活老娘,将来娶房媳妇租两亩地过上平静的日子,没想到遇上了这桩稀奇古怪的事情。
“真的就忘得这么干净?”大奶奶又说。
“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
“你姓杜啊,叫少卿。”
“哦——记起来了,”他一发装糊涂。心想这才叫驴唇不对马嘴,我本姓赵,名启福,怎么叫起杜少卿来了呢?要是跟她一矫情,就又回到昨天去了,只能她说什么认什么,叫怎么着就怎么着,嘴里说:
“只记得咱有一个老娘。”那是昨天把他拉来的,怎好说“忘”呢?
“是啊,咱娘对人可好了,她可是从两岁就守着你,你是独根苗,那些日子没把人急死!”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又有什么用呢?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只怕连我这房太太也忘了,看你麻麻木木的我心疼……”说着她在他的怀里撒起娇来,拱得他六神无主。
赵启福终于装不下去,就势翻到她的身上……
【五】
正当小伙子上了大奶奶身,昨天给他洗澡的那个稍胖一点的丫环走进来,小伙子显得有些惊慌,大奶奶紧紧地把他搂住,使得他动也不能动,下也下不来。
那丫环端进来一盆热水,半旧的铜盆冒着热气,里面放着一条毛巾。她显得泰然自若,好像进入无人之境。大奶奶又对赵启福说:
“你真的像换了个人,连如云都不认识了?吓成这样子。”
“正在睡觉啊。”
“怎么?真的都忘啦?给咱们铺床叠被的,有时候脱衣服穿衣服你还非她不依呢。”
“哦——”又“记”起来了。这时大奶奶对丫环说:
“如云,等会儿把早点端到屋里来吃。”
“是的,大奶奶。”说着她低着头出去了。
“如云?”他又“记”住了一个名字。问大奶奶:
“那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还用问吗?跟着大伙一起叫大奶奶不就得了吗?”
“我好像爱叫你的名字。”
“是的,挺亲热的。我叫杜陈丽娟,二奶奶叫杜王美玲,跟着她的那个贴身丫环叫如烟。”
“哦、哦、哦——”他也全“记”起来了。
其实,名字不名字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心里明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迟早他要离开的。可是现在不行,这些人就像一坛子胶水一样地把他死死地粘住,并且把他关在坛子里,盖子盖得严严的,他总不能让自己一辈子也解不开这个谜吧?
随后起来果然是如云给他穿衣服,这一下子他更跑不掉了。不一会如云又重新端进来一盆水,崭新的铜盆新毛巾,漱口盂上的牙刷蘸好了牙粉,茶几底下有痰盂给他吐漱口水。当他漱洗完毕大奶奶才由如云侍候着慢腾腾的起来,用先前那盆水洗了身子,然后洗脸漱口,这时如烟把早点端进来了。
二奶奶没来,早点也很简单,豆皮卷果子茶鸡蛋,外加一碗豆浆,只不同的是,如云、如烟各站在他和大奶奶的身后,边吃边给他俩捏肩膀。
吃了早点,由如云、如烟双双陪着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在房间里正襟危坐,左边站着小缨子,右边站着管家。旁边还有一个闺女,坐在一个鼓型的雕花木凳上。这个闺女与众不同,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留着洋头(短发),上身穿一件淡黄色细呢子马甲,里面是蔚蓝色旗袍,脚上一双皮鞋,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见小伙子进来连忙站起身,彬彬有礼、斯斯文文,轻轻一点头算是半鞠躬:
“表哥起来了?这儿坐吧。”说着去挪那个鼓凳。
小伙子有点慌了手脚:“啊,不不,你坐你坐。”
“自家人哪来的这么多礼行?”老太太说,“不在一张桌子上争嘴吃这才几天?”
“哦,”小伙子又“记”住了,可是不敢说话,他犹如掉进一个黑洞里,尽管四周都有光亮,可是他谁也看不见。他转口喊了老太太一声,“娘!”
那个管家挺有眼里见儿,连忙搬来一把椅子让大少爷坐。大少爷坐在了老太太的膝边,和昨天完全是两个样子。这时老太太满面红光,显得十分喜庆,看去不过五十岁,大卷的盘头垂在脑后,上面插着嵌翠的金簪子。正所谓“人配衣服马配鞍”,小伙子这时又标致又帅气,端正的五官精神焕发,白皙的脸皮透着绯红,上身一件青缎子起暗花的薄棉袄,白袖口卷的高高的,下身一条青哔叽便服式的裤子,脚上一双白边千层底礼服呢的尖口鞋。他的腰板坐得挺直,略显有些拘谨,浓浓的眉毛微颦着,大大的眼睛下望着,漂亮的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使得如云、如烟呆呆地看着,那位表妹也不时投过来爱慕的眼光。
老太太拉起了小伙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上,不住地摩挲着,爱抚之心溢于言表:
“昨天晚上睡好了吗?”
“睡得像头死猪。”如云在心里接过茬,其实昨天是她把大少爷放到床上的,可是她嘴里没出声。
“一觉睡到大天亮。”小伙子说。
“吃的还可以吧?”老太太又问。
“如狼似虎,”那丫头又在心里犯嘀咕,“还没问他今天早晨都干了些什么?!”
“比在外边吃的强多了。”小伙子只能模棱两可。
“听说你把什么都忘了?这不是让刀子挖去了娘的心。”
“儿子不孝。”
“噗哧”一声如云笑出声来。老太太鼓了她一眼,很严厉:
“你笑什么?你!”
“我笑小缨子,做鬼脸,大概是在屋里呆不住了。”她扯个谎。
“去去去,都给我滚出去,别在屋里给我捣乱。”
三个丫环被赶出房间,管家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留下娘儿俩和表妹,老太太对小伙子说:
“我儿平日挺子本(安稳、老实、守规矩)的,从来没有发过犟脾气,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这一走不要紧,家里的天都塌啦,大丫头(丽娟)差一点没上吊,小缨子差一点没蹦河,只有我这一个老太婆,出了人命可怎么得了啊!你爹死得早,从小看得娇,说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给什么,可是没有想到……”老太太说着伤感起来,小伙子安慰道:
“娘!我再不走了,从今以后一步也不离开娘。”
老太太用手绢擦了擦眼泪,继续说:
“这就对了,虽说老娘在,可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今后这个家你要撑起来,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和这么多人,今后不靠你又靠谁去?”
“是的,娘,我全‘记’住了。”
【六】
说了一会闲话小伙子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这时丫环都不在,那个表妹跟着走出来。看来她不大爱说话,更不像如云和如烟她们贼眉鼠眼的,只顾低着头走路。她把手里的书卷起来,轻轻地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他俩好像无话可说,“在一张桌子上争嘴吃这才几天?”可是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他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中表还是姨表?是在这里常住还是来玩的?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这家里的“主人”,可是仔细一想不能问,他不能在所有人的面前都表现出“失忆”,尤其是这个表妹,看她稳重端庄,是个有学问的,在这院里他举目无亲,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他俩默默地走着,表妹把他带进一个小花园。
“表哥是想回房里休息呢?还是想在外面走走?”
“哪里是我的房啊。”小伙子心里想,大奶奶那里不是他去的地方,到现在一切都还蒙在鼓里,到一块儿也没话说。而二奶奶火辣辣的性子,还没说话就先动手,看来他无处可去。
“就在外面走走吧。”他对表妹说。
这一天天气晴好,虽然已是初冬,但太阳和煦、微风轻轻拂过,暖洋洋的分外宜人。
小花园很简单,靠后墙有一座石砌的假山,青苔已经干枯了,水池也干了水。靠水池的左边有一个六角小凉亭,修在六角的高台子上,三方有台阶,亭子的中间有一张石砌的小圆桌,周围有四个鼓型石凳。在水池的右边种着几棵石榴树,还挂着硕大的石榴,石榴树下散散落落摆放着几盆菊花。
“就在这坐坐吧,”表妹掏出手绢掸了掸池边,“难得这么好的太阳。”
“好吧。”
他二人坐下来,小伙子打量了一下周围,心里想:“这个院里简直像个鬼宅,要说有人就像过队伍,要说无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两个丫环也不知到哪去了,他和表妹的尴尬连个打岔的人都没有。
“表哥对这里好像也很陌生。”表妹终于打破了僵局,也许是他好奇的目光引出了她的话来。
“哦,是是……哦,不……我在看这石榴,都长这么大了还挂着。”
表妹笑了笑,但没出声,心想你这个不孝的“儿子”恐怕这辈子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过了一会表妹问道:
“表哥在外面没有受过重伤吧?”
“哦,没有。”
“照理说不会把什么都忘了。”
“怎么才会把什么都忘了呢?”
“主要是脑部受了重伤,比如从高处跌下来,或是让什么重东西撞了,当时昏迷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就把什么都忘了。”
“表妹知道的真不少。”他从表妹的手里接过来那本书,只不过是缓解气氛,翻了翻又还给她。他想制造话题,可是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听表妹说:
“我本来是学医的,这种病叫‘失忆症’。”
“哦——治不好了吗?”
“也不见得,这种病分间歇性和选择性,也有轻度失忆和完全失忆,现在还不知表哥属于哪种情况。”
“这么说我没有希望了?”
“请表哥放心,我会留心观察的,就表哥的聪明机智来看,我相信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眼前黑咕隆咚,看见谁都不认识。”
“到现在一个也没认出来吗?”
“也不,大表嫂、二表嫂,如云、如烟、小缨子……”
“已经记起不少了么。”
“比如管家,就不知道姓何名谁?”
“管家恰恰姓何。”
“哦,又如表妹你……”
表妹又笑了笑,很腼腆,看去很好看:“我没什么好记的,还算不上家里的人。老太太姓尹,是我的亲姑妈,我叫尹玉婷,娘死得早,跟你舅舅长大的,没有你小时候看得那么娇。”
“哦,这么说我们是姑舅表亲。”管他是什么亲,反正谁也挨不着谁。
中午饭在老太太屋里吃,乌木的八仙桌刚满一席,上席上首是老太太,下首是小伙子,上陪席是表妹尹玉婷和小姨子陈丽娇,下陪席是何大管家和陈丽娟的表哥解懋诚,下席则是两位太太,阵容可谓齐整。老太太说:“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大家都随便坐。”这还随便啊?!小伙子心想。
餐桌上少不了山珍海味,老太太又说:“给少卿压压惊。”谁知道这顿饭越压越惊。
【七】
这顿饭推杯换盏折腾了一个中午,三个丫环跑进跑出,小伙子被灌得差不多了。老太太熬不过年轻人,说了声:“你们接着玩吧”就回到卧房休息去了,接着何管家陪着下去,老太太偏喊表妹尹玉婷陪着回房。不一会大奶奶陈丽娟和她的表哥解懋诚也先后下席,餐桌上只剩下了二奶奶王美玲和小姨子陈丽娇,这时二奶奶和小姨子都喊划拳。小伙子一再说不会,可是她们偏说他比谁划得都好。她二人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如云和如烟也参合进来,小翠儿端进来两盘新菜,小缨子围着桌边斟酒。小伙子一再说:“喝不得了,喝不得了”,二奶奶却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