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同题】遗忘
7.
市派出所户籍科,正在网上查阅着户籍的办事人员后面,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亚麻长裙的女人。她的手时不时地捋一下绕到胸前的卷发,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一点也不肯放过电脑屏幕上的细节。办事员按照女人提供的名字和年龄,查阅了一页又一页,握鼠标的手都有些发酸了,她回头对身后的女人说:“蔡姐,你确定你提供的信息是正确的吗?”女人眼眶噙着泪:“小敏,帮蔡姐再查查,我提供的一定不会错。你就查一九四七年的那个吴少安,再查一九九一年的吴远萍……”
蔡秋红抹着泪从户籍科出来,她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信息,可结果却让她伤痛不已。吴少安远离人世,那我的远萍现在岂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忧心忡忡,用遥控器打开车门,启动导航,朝吴远萍居住的楼房箭一般驶去。
吴远萍在汪默飞走后,觉得自己住在医院不过是无谓的浪费,那些昂贵的费用,尽管是汪默飞全权买单,自吴少安走后,吴远萍生活没了依靠,才猛然懂得,钱的重要和来之不易。她盘算着,就汪默飞教书那一丁点工资,怎么能支付起这样庞大的一笔医药费?还请什么特护,太奢侈了!她咬着牙回了家。想着如果汪默飞不回来,自己情愿自生自灭。
就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心里一喜,一定是汪默飞回来了!打开房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口。那张与照片上相同的脸,尽管相隔了近二十年,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唯一变化的,就是看上去更加高雅和富贵了。吴远萍杵在门口,她脸上的表情和门口女人的表情截然相反——一个是那样的激动、热切;一个是那样的木然、冰冷。
蔡秋红欲语泪先流,吴远萍把着门:“我想,你敲错门了吧!”蔡秋红带着哭腔:“远萍,我的女儿,我是妈妈!”吴远萍仰着头笑:“妈妈?我有妈妈吗?我近二十年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妈妈,今天从地上突然钻出一个人来,告诉我还有妈妈!是我在做梦,还是我听错了?”蔡秋红把手捂在吴远萍把门的那只手上:“你不是做梦,也没有听错,我真是你妈妈!我来了,今后我会照顾你,让你过最好的生活……”吴远萍把蔡秋红的手慢慢拿开:“我最好的生活,是爸爸走以前!我最好的生活,早已经随爸爸的尸体,一起埋葬了!”
蔡秋红走到吴少安的遗像前鞠了一躬:“少安,我来晚了!对你,我永远只有愧疚。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你放心的去吧,今后我会陪伴远萍……”吴远萍在旁边看着她,鄙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场最烂的表演:“告别戏、慰问戏都演完了,我想你从哪来也该回哪去了吧!”蔡秋红喉头打结,她想过去拥抱女儿,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牵挂和思念。可女儿站在她面前,中间却像隔着一座大山。她想做点什么,在印象中,女儿最喜欢吃自己熬的肉末加青菜的稀饭。那自己就从远萍一岁半的时候补起,与女儿重新来过!她眼睛闪着一抹光:“妈妈给你做肉末加青菜的稀饭吃好不?”
吴远萍心里微微一颤,原来爸爸一直做肉末加青菜的稀饭,是因为这个女人喜欢!吴远萍的眉毛竖了起来:“我跟我爸爸,最讨厌吃的,就是肉末加青菜的稀饭!诶,我说你烦不烦啊!莫名其妙地跑来认亲,还放低身段做保姆,你有什么目的啊?本小姐身体欠佳、心情不爽、正烦着呢!给你三秒钟,请你从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蔡秋红站在那里,她才明白,自己亲手抛弃的亲情,想要修复,比登天还难。她不甘心,也不想认输。她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离吴远萍更近。吴远萍用一只手比着叫她“停”,她眼泪汩汩:“远萍,就让妈妈陪你,不要拒绝妈妈……”
和蔡秋红磨耗了半天,吴远萍觉得伤口隐隐发痛,她有些支撑不住了:“我叫你走,你听不见不是?”看着吴远萍额头的汗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蔡秋红紧张地问:“远萍,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吴远萍烦躁地:“有你在这里,我哪里都不舒服!”蔡秋红要去摸吴远萍的额头,手举到一半,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她忙乱地在包里取出一张卡塞给吴远萍:“妈妈有紧急的事要去处理,这张卡你拿着,上面的钱你尽管用,密码是你的生日910506,我先走了,等办完事我马上来接你!”
吴远萍冷笑着,原来她所谓的陪伴,不过是走走过场;原来她所谓的弥补,不过是一张银行卡!她拦住蔡秋红,把卡还给了她:“你给我这张卡是什么意思?表示你把我记得有多清楚?还知道我的生日是几年几月几日!我不需要你的钱,请你拿走!”蔡秋红无奈,只好拿着卡,怆然离去!
8.
汪璇把汪默飞带到锦生会所,汪默飞双手插在裤兜里:“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明明知道此刻的时间对我意味着什么!如果爸爸病了,他为什么不在医院?”汪璇拦着汪默飞:“你爸爸告诉我他不行了,叫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我当时心急,也没细想,也没细问,你既然来了,进去看一下总行吧!”见汪默飞进去,汪璇舒了一口气。她随即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吴远萍住院的那家医院,继而又从医院出来,心急火燎地来到吴远萍的住处。
听见敲门声,吴远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本想再对蔡秋红说几句刻薄的话,也懒懒的没了精神。门继续响着,汪璇的声音:“远萍,你怎么不住在医院就跑回家来了?快开门啊!”吴远萍心里一惊——她怎么会来?
汪璇一进屋:“远萍,我是来接你的,默飞最近太忙,没时间照顾你,可是又担心着你,所以叫我来接你去,方便照顾。”吴远萍迟疑地:“他,在忙什么?”汪璇扫视了一下房间:“你看你还需要带什么东西不?我们这就走,出租车在下面等着。”吴远萍跟着汪璇的目光看了一下屋子:“谢谢伯母,我哪儿也不去,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汪璇握住吴远萍的手:“孩子,我跟你说,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走,就当帮伯母的忙!”吴远萍不解地看着她:“我能帮您什么忙呢?”
汪璇鼻子一酸,眼眶一红,两行泪就掉了出来:“孩子,你不知道,伯母苦啊!默飞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叫我把默飞带到老远的地方,还跟了我的姓,不让外人知道他爸爸是谁,生怕仇家追杀。我不走,他爸爸就急了,说那是为了我们母子好,是为了保护他家的后代。我信了,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母子俩过着艰难的生活。谁知老东西发达了,却不来接我们母子,还娶了另外的女人……现在老东西快不行了,他想起了我们默飞,还算他有一点点良心,没有把我们母子忘干净。”
吴远萍有些凄然:“你们一家团聚,是好事啊,我能帮什么忙呢?”汪璇收住眼泪,眼睛流出恨人的光:“什么好事!你不了解老东西身边那个女人,坏着呢!她就怕老东西见默飞,总是千方百计地阻止。她以前替老东西挨过一刀,老东西的魂就被她勾走了,什么都听她的!”听到这里,吴远萍有些尴尬:“如果那个女人这么厉害,伯母来找我,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啊!”汪璇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你能帮忙!我探听到那个女人出门办事去了,目前不在默飞爸爸身边。等她回去,默飞爸爸应该把什么都做好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我要让默飞全心全意地与那女人斗,不要为你的伤势担心。这就是我来接你的目的!再说了,默飞如果能全盘接下他父亲的产业,于你们今后的生活也是很有好处,不是吗?”吴远萍的脸有些泛红,肠胃就像润着蜂蜜,黝黑的眼珠就像春天里盛开的桃花。
汪璇见吴远萍被自己说动,高兴地扶着她下楼,坐上了她来时的那辆出租车。在车上的时候,汪璇就给汪默飞发了一条信息:我把远萍接家里来了。发完后她朝吴远萍笑了一下:“得先让那傻小子知道,不然咱们还没到家,他就跑这里来了。”吴远萍的耳根都红了,她低着头:“伯母就爱开玩笑!”
出租车开得很快,可她们到家的时候,汪默飞早已在门口等候了。下了车,汪璇朝吴远萍挤眼睛:“我说的没错吧!”吴远萍故意看看天:“今天天气真好!”汪默飞从车上把吴远萍的东西拿下来:“也难为你了,这段时间在医院呆腻了吧!”汪璇接口:“什么呆在医院,我们走那天,她就离开医院了!”汪默飞温柔地看着吴远萍:“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叫你安心在医院呆着,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就马上回来的吗?万一伤口没处理好,感染了怎么办?”汪璇就像一个大功臣一样:“所以我才想着把她接家里来嘛!好啦,有什么情话进屋说吧!”二人对视一眼,又微笑着把目光移开,默默地随汪璇一起进屋。
汪默飞母子的住处并不宽敞,显得简朴而又整洁。这让吴远萍找到一种家的感觉,因为这个住处,与吴远萍和她爸爸住的那个地方,相差无几。吴远萍被汪璇带到汪默飞的房间:“远萍,伯母这些年一个人住惯了,家里就两个卧室,你将就在默飞的房间住下哈!”吴远萍踌躇着,回头看了一眼汪默飞。汪默飞微笑着:“安心住下吧,我睡沙发。”吴远萍有些过意不去:“天天睡沙发怎么行!”汪璇爽朗地笑起来:“假如你心疼咱们家默飞,许可他与你同住,这倒是最完美的办法!”吴远萍娇嗔着:“伯母,您又开玩笑!”
在汪默飞母子的悉心照料下,吴远萍的身体恢复得比原来还好。略显瘦削的身材,已变得丰润,脸上的皮肤,变得白里透红,眼睛水汪汪的,整个人显得青春、靓丽、诱人。汪默飞有时看着她,会忘了手里正在做着的事,他最不愿听到的就是他爸爸的电话,和他妈妈催他去看爸爸。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吴远萍。含糊中,汪默飞已从客厅的沙发,搬回了自己的卧室,与吴远萍同住。
9.
两月后,汪默飞爸爸的亲信阿力带来了汪默飞爸爸的死讯,特意过来接汪默飞。汪璇流着眼泪要跟着去参加葬礼,被阿力拦了下来:“太太还是在家里休息吧,葬礼的事,由夫人主持,这也是先生在世时答应了夫人的。为了默飞能顺利继承锦生集团,您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汪璇气得发狂:“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会作怪,好,我忍着!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一周后,汪默飞顺利接替了他爸爸的事业,按照遗嘱的规定,他必须搬到锦生园居住。锦生园是汪默飞的爸爸罗锦生以前居住的别墅,也是经常在那里接待一些重要的商业朋友的地方。当他把汪璇和吴远萍接过去的时候,正遇到佣人帮蔡秋红提着她的东西准备装到车上去。汪默飞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干嘛这么急着走?”汪璇在旁边补充:“她早就该走了!”蔡秋红本想对汪默飞客套一句,也想对汪璇反唇相讥,可她突然看见了吴远萍,手里的东西软噗噗地趴在地上:“远萍……”
汪璇回头盯着吴远萍,眼镜上的镜片泛着白光:“你们认识?”吴远萍没有想到,汪璇口中破坏她家庭的坏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她被汪璇盯得心慌:“我上次住院的时候,她来看过我,就在你们离开后。那时候她以为我跟默飞好,就来看我,还让我叫她妈妈。说我如果叫妈妈了,默飞就会跟着叫了。”汪璇朝蔡秋红啐了一口:“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们,不要脸!”蔡秋红仰头大笑:“因为我无所不能,我不仅可以取代你夫人的地位,还可以取缔你做母亲的位置!”
汪璇的肚子一吸一鼓的,太阳穴在明显的跳动,汪默飞拉着他妈的手想要劝解,被他妈一下甩开:“今天谁要是敢阻止我教训这个女人,我会要他好看!”她犹如一头发狂的母狮冲到蔡秋红面前,一把揪住蔡秋红的长发:“这么想让人叫你妈啊?那你赶紧去地下陪罗锦生,好好生一个地狱娃娃,让他叫你妈!”蔡秋红的头发被揪得生疼,她一只手护着头发,另一只手扯掉了汪璇的眼镜,两个女人厮打着纠缠在一起,旁边的人急死了,可谁也不敢上前去拉。
一二十年的积怨,让她们从站着打到趴下,又从趴下打到站起,从草坪上打到荷塘边……汪默飞咬着嘴唇跺着脚:“你们打够了没有?我把这里的一切交给你们,我和远萍走了。我早说过,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原本也不属于我!”听到这话两人停止了搏斗,汪璇把蔡秋红一推,回头对汪默飞喊:“你要敢走,我就死给你看!”蔡秋红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心一慌拉住了汪璇的衣裳,两人站立不稳,双双坠入了荷花池中。大家齐声惊呼,不等汪默飞下令,有几个男佣跳了下去,不一会把人救了上来。
蔡秋红和汪璇从抢救室里纷纷被推到病房,汪默飞拉着吴远萍的手:“你去照顾阿姨,我去看看妈妈!”吴远萍无声地点头,虽然汪默飞从未表现过对蔡秋红的怨恨,但他妈妈的恨,吴远萍是再清楚不过了。守在蔡秋红的床前,她回忆起了成长中的点点滴滴——老师的处罚、同学的嘲笑、爸爸的逃避、自己的叛逆……这一切,都来源于床前的这个女人,她从未给自己带来一丝的温暖,却像恶魔般来吞噬自己的幸福。吴远萍脑海里不断闪现汪璇知道自己是蔡秋红女儿时的情景,她打了一个寒颤,自己绝不能和默飞分手。
吴远萍的手在吊针的开关上滑动着,纠结万分。躺在病床上的蔡秋红突然发出声音:“远萍,我的孩子,妈妈没想到,我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吴远萍的手停止滑动:“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在这里并不是为了照顾你,而是在琢磨,怎么样才可以让你永不醒来!”蔡秋红眼角的泪滚到枕上:“你就这么恨我吗?”吴远萍回头看着她:“爸爸火化的时候,我把你的照片放进了他的怀里,从那一刻起,你在我心目中你早就灰飞烟灭了。你知道爸爸有多想你吗?以前我吵着找你的照片,爸爸说没有,等他去了,我才知道他把你的照片一直藏着,贴在自己的身上,哪怕是他最亲的女儿,他也不愿分享……”
按语粗浅,见谅。
丢下女儿走了,一走就是十多年,没有半点生息。女儿在没有了妈妈的情况下,由爸爸一人抚养大, 但这样的单亲家庭,孩子能健康成长吗?女儿学习一步步下滑,谁之过?家庭是I第一位的原因,学校是第二位的原因。那些漠视的教师,枉为人师!
尽管女儿大了,父亲不得不把妈妈不要他们的真相告知给女儿,可是母亲怎么就杳无音信了呢?而且父亲还这样惦念着母亲,一直保存着母亲的照片……
这又是一个伏笔!
那么,到底真相是什么呢?
情节在继续发展,从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抽丝剥离般,逐渐展现在读者面前……
女儿的痛苦磨难,人生的复杂,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母亲对她的抛弃,甚至害母亲的心都有了……
汪默飞却不允许她这么做,甚至鄙视,当他正要离开她时,得知她怀了他们的孩子。这对多灾多难的恋人终于走在一起了!
沙沙文笔老道,人物众多,却各有性格,毫无凌乱之感。文笔通顺流畅,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却又颇合情合理。佳作!
顺祝好沙沙,新年快乐!写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