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孙子(小说)
哦,不,是狂喜才对。
张大婶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一团雾水。
顺子知道母亲和媳妇的脑子里此刻充满了疑问,于是便坐下来一五一十讲起了这笔钱的来龙去脉。
……
小蕾后来才知道,祖母给她的那只玉镯子在文物鉴定所被估价了60万元,当时刚好有个收藏古玩的人在现场,看见那只手镯玉体通透,无一丝瑕疵,正是他所心仪的宝贝,于是对顺子说要额外加十万购买,当场就可交易,顺子起先也犹豫,想起这毕竟是小蕾的传家之宝,多少难以割舍,可文物鉴定所的人说:“这位先生肯加十万,实属爱玉心切呀,你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就遇不到这么好的买家了。”
顺子思前虑后,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加上想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一直是自己的一个梦想,于是就去和对方办理了交易手续,于是便有了这张存折。
“哎呀,小蕾呀,你可真是我们家的大福星呀!”张大婶对着小蕾眉开眼笑,“我们家的大孙子要有好日子过喽!”
而小蕾此刻表情有些漠然,像是若有所失的样子。
张大婶顿觉喜从天降,继而站起身子,一边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颠着脚,出了儿媳妇的房间。
顺子和小蕾说自己有打算在城里开一饭店的想法,说城里人吃喝风很强,只要菜的味道好,稳挣钱!
小蕾看着顺子手舞足蹈地在规划着自己的未来,仿佛看见了以后红彤彤的日子似的,她的情绪也在瞬间被感染,顿时高涨起来,两个人便拿着纸笔,做起未来饭店的预算来……
张大婶、顺子和小蕾三个人,这一夜都是好梦!
【四】
月底,顺子真的下岗了,但对顺子,小蕾,张大婶来说,反而觉得未来的日子里充满了希望。
人往往在被逼入绝境时才能发挥自身内在的潜能,就比如顺子。
顺子第一步加盟了知名的餐饮品牌“俏江南”,然后选了门面,装修,招工等等事宜也都忙得有条不紊。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张大婶子家的儿子要开饭店了,背后开始议论纷纷。
“你们说他家一下子哪来的那么多钱?”
“莫不是中大奖了?”
“说是借的,谁相信呀!”
村子里的人站在村头,七嘴八舌地谈开了,没有人知道那钱是用小蕾的玉镯子换来的,张大婶和顺子都没有向谁吐露半个字,只对外说是顺子下岗了,没办法就去向亲朋好友借钱了,欠了一屁股的债。
前前后后忙了快一个月,顺子的店总算顺利开张了。“俏江南”的老总听说是下岗工人自主创业,觉得对方很不容易,便亲自上门指点开张该注意的各个环节。
放炮竹,燃烟花……开业庆典搞得有模有样,甚至算是声势浩大。
开业当天顺子穿了笔挺的西装,扎了领带,头发梳得油光可鉴。
张大婶看着,乐得脚下生了风,开了花。
“呵呵呵,小蕾呀,你看我们家顺子咋有点像刘德华了呀。”
“妈,你可真逗,你儿子有这么帅吗?我咋没看出来呢!”小蕾说这话时眼睛也是眯着的,面颊上盛开着盈盈笑意。
……
顺子的饭店运营状况比预期的还要好。由于城里距离家里有2个小时的路程,加上饭店需要管理,顺子便在城里租了房子,不每天回来住了,只偶尔会打电话到隔壁王大婶家让张大婶子去接电话,报报喜,偶尔也问问小蕾的情况。
张大婶每次接完电话,都是一路小跑着,哼着小调回到家里,把情况和小蕾简单一说,就跑去菩萨面前敬香去了,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今这日子渐渐好了,跟她这么多年来虔诚地在心里叩拜菩萨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菩萨一定是被她感动了,如今大孙子要有了,又即将要奔赴小康的道路了!大喜呀!
可人往往会乐极生悲。有一天,小蕾忽然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于是下床去了趟茅厕,发现内裤上有殷红的血迹,她当场吓得哭了起来。
张大婶闻声过来一看,差点晕过去……
一番折腾,张大婶和村子里的人用板车拉了小蕾去了镇子上的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撂下一句话:“这孩子保不住了。”
张大婶顿时觉得天崩地裂,小蕾的眼泪是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
顺子再打电话去王大婶家时,从王大婶嘴里得知了小蕾意外流产的消息,搁下电话就往家赶了。
到了医院见张大婶和小蕾都在垂泪,心里一阵绞痛。
两天后小蕾出了院,张大婶觉得自己的人生希望落空了一大半,大孙子没有了,这钱再多还能买到孙子吗?
出院后回到家,小蕾时不时还在掉眼泪,顺子安慰了几句,吃了午饭,便去了城里。
小蕾躺在床上听见张大婶在堂屋里把碗筷收拾得“砰砰”响,嘴里也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小蕾听不清,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下地干活了。
她看着墙上贴着的那张年画,把头埋进被子里,放声大哭,眼泪落下来,碎了,碎了!
【五】
出院第二天,小蕾下了床,洗碗抹锅后,又洗了一大盆换洗的衣物。
张大婶见了,依然面无表情。
小蕾将衣服晾在晒衣绳子上,就扛着锄头去了距离村头不远的自留地里。
没一会,隔壁的王大婶捧着早饭碗来张大婶家窜门。
张大婶正在给菩萨敬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声声念着。
王大婶将身子倚在门框上,扒拉了两口稀饭,对着张大婶子的背影说:“你怎么不拦着你们家小蕾呢?这还在月子里就下地干活,会落下病根子的。”
张大婶子还在作揖,也不回话,半晌,猛地将她那肥嘟嘟的身子转过来,硬邦邦地抛出一句话:“她没那么娇气,我们家哪里能养娇气的人!”
王大婶本来还想说什么,听了张大婶的话,硬生生地又把要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张大婶家的那片自留地里,小蕾挥着锄头,在田里翻土,内衣已经贴在了皮肤上,到底是月子里的人,身子虚得狠。
“妹子……”小蕾听见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村子里的祥子。
祥子今年36岁,妻子因病去世后一直未娶,为人耿直,热情。喜欢养花花草草,小蕾家窗台上的那盆水仙花就是他送的。今天也来田里劳动,他家的田紧挨着张大婶家的。
“哦,是祥子哥呀。”村子里比祥子小的人都习惯这样称呼他,小蕾也这样叫着,声音很清澈,像泉水叮咚,至少祥子是这么认为的。
此刻,祥子看着小蕾瘦弱的身影,觉得有些心疼,怎么能这么早就下地劳动呢?这可还在月子里呀。关于小蕾流产的事他已经听说了,今天是小蕾怀孕后第一次见到她。他觉得自己居然有些莫名地激动,像和小蕾隔了一个世纪的光阴。
小蕾停下手中的活,有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眸子里笼着一层淡淡的烟愁。
“妹子,你这样不行呀,这才几天,你哪里能干得了这活!”祥子此话确实发自肺腑。
“没事,祥子哥。”小蕾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祥子见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
小蕾接过手帕,觉得很不好意思,勉强微笑了一下,祥子觉得那模样正是应了“梨花带雨”那句话,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来,妹子,你歇会,我来替你。”祥子说着就拿过小蕾手中的锄头挥起来。
小蕾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眶再次潮湿。
……
【六】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
这几个月里张大婶子家陆续买了一台24寸海尔电视机,和两台格力空调,还装了一部西门子电话,买了一辆东风轿车。
顺子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小蕾晚间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觉得周围都是无边的寂寞,此时,那寂寞多像一张无形的网,罩着她,怎么也出不来。
张大婶在堂屋里看一些讨论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总是不时发出“哈哈哈”的笑声,那笑声能把整个屋顶都掀翻。
小蕾总觉得顺子最近变了,变得沉默了,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没有了交流。夫妻那些床上的事儿,似乎还是上次怀孕前有过,自从流产至今,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过肌肤之亲,她虽然不在乎那些床笫之欢,可是是谁说过,爱一个人应该是包括她的肉体的,可是顺子的手似乎再也不肯抚过她的一寸肌肤。
而这种苦涩的滋味是难以向任何人言明的,只能独自品尝。是不是真的如别人所言,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呢?顺子会吗?那个曾经与自己山盟海誓的男人会抛下她吗?
又一天上午,隔壁的王大婶来到张大婶家,此时,小蕾去了河边洗菜。
张大婶搬了椅子让她坐下,又从房间里拿出一袋桂圆来,丢给王大婶:“吃吃看,我家顺子特地从城里的超市买的,我这些天都吃腻了,还有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
张大婶明显是在和王大婶显摆,得瑟!
王大婶子也不言语什么,只笑嘻嘻地接过来:“我早说过你们家顺子有一天会出息的。”
“可不是,这大生意不是谁都能够做得来的,是要动脑子的。”张大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拿了一颗桂圆拨开,将桂圆肉子丢进自己的嘴里。
王大婶斜视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到:“哦,你瞧我,差点把我来的正事忘了。我们家准备下个月头就替家宝把婚事办了。”
“不是说要到国庆节以后吗?”
“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哪里像我们那会到结婚当天再住在一起呀,那女孩现在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家的骨血……”王大婶说这句话时在“骨血”两个字上故意加重了语调,生怕张大婶听不清似的。
这话分明刺激了张大婶,你看看人家没费事就要抱上孙子了,她这左等右盼,盼到现在还是一场空。她用舌头将嘴里的桂圆核子顶到舌尖上,“呸”地一口吐出去老远,然后故作轻松状说:“哎哟,那可要恭喜你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呀。”
张大婶一直在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衡。待王大婶走后,两只手叉着腰,立在大门中间,歪着头,向门外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吐出了四个字:“呸,什么东西!!”
这时小蕾从河边回来了,看见婆婆那架势,知道估计又是谁招她惹她了,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对她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她一旦心情不好,别人便会受到牵连。
小蕾不敢说话,只把菜搁下,去了灶台边准备做饭。没半晌的功夫,听见外面传来婆婆的声音。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看我哪天不宰了你!”张大婶立在鸡网子外围,指着一只鸡,骂得唾沫横飞。
小蕾听了这话,左手的一根手指一不小心被拿在右手中的切菜刀切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殷红的血顿时流了出来。
她本能地将流血的手指放入自己的口中吮吸,鼻翼边,唇齿边都是一股血腥的气息。
豆大的眼泪从小蕾的眸子里流出来,滴在了切菜板上。
“轰隆隆……”外面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乌云翻滚着,很快便暴雨如注了,远处的雨幕像起了一层烟。
小蕾丢下菜刀,冲进外面一片茫茫的雨幕里,一直向西。
雨水顺着小蕾额头上的发梢往下滑落,和着咸涩的泪水一起遮挡了小蕾的视线,她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了,脚下一滑,人就摔倒了。
她努力想爬起来,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在背后扶了她一把。
“妹子,你怎么了?”
小蕾抬起头,发现是祥子哥,这个男人似乎总能出现在自己最彷徨无助的时候。
小蕾站起来,不言语,一直任泪水滂沱。
“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会淋坏的。”祥子的眼里也笼上了一层水雾。
“我,我不想回家。”好半天,小蕾才说出一句话。
“那你要是愿意,就先去我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小蕾点点头,随祥子去了他家。
进了家门,祥子将干毛巾,热茶一一递上,小蕾那颗接近冰点的心方才有了一点温度。
小蕾对祥子讲述了今天的遭遇,一直讲到泣不成声。
祥子一边倾听着,一边安慰着,两颗心在那一刻是靠得那样近……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有千万缕阳光自枝桠间穿过,万物都显得澄澈空灵,终于是雨后初晴了!
雨后初晴,多像是老天爷在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喷嚏后,正缓缓地睁开了眼,将眼中那盈满爱意的光和暖投向人间!
【七】
十一月二十日这天一大早,张大婶家门前的一大块空地上,搭了一方红色的大喜棚,喜棚内放了十张大圆桌,用来宴请亲朋以及乡邻。
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张大婶的六十岁生日,也是张大婶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正经操办的生日。
张大婶坐在堂屋里和客人们嗑着瓜子,聊着天,屋子里到处是欢声笑语,这一整天张大婶子的那张嘴似乎都没合拢过。来人都夸她儿子能干,有出息,想得周到,做事细心,连寿宴的厨师都是从城里请过来的,她连连称是。对于张大婶而言,目前她人生中最大的缺憾就是她还没能抱上大孙子。
这天,一直快到中午,顺子才开了轿车回来,副驾上还多了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相邻们都啧啧称赞那女子长得水灵,身材凹凸有致,顺子介绍说这是他饭店的会计,叫刘云,是来给母亲祝寿的。
这一整天,小蕾都系了围裙,替客人们端茶递水,往返于堂屋和厨房之间,一直忙到到晚上八点多,等宾客们都散尽,才算歇下手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