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抬起脑袋看了心怡一眼，没说话，继续默默地吃饭。
　　 洛秋说：“心怡，不要欺负哥哥，你是妹妹，要好好对哥哥。”接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张军碗里，“军儿啊，菜是不是不合胃口？你喜欢吃啥给我说，下午我忙完地里活给你买。”
　　 心怡瞪了张军一眼，巴拉完最后两口米饭，抱怨着母亲偏心，明明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自从这个什么张军哥哥来了，母亲不问自己喜欢不喜欢，每天做饭总是问张军你吃啥，想吃啥给你做啥，前几天考试得了年级第一名，也没见母亲夸奖，都是这个哥哥的到来，夺走了母亲对她的爱，她开始嫉妒这个哥哥，嫉妒他凭什么一无所有后来到这里，要夺走自己的母爱。
　　 八岁的心怡开始嫉妒，扔下碗就要回自己房间，“心怡，你把碗收拾一下，我等会带你哥哥去买两件衣服，马上要过年了，你看哥哥来也没带啥衣服。”母亲边吩咐着，边去屋里拿衣服。
　　 “奥，知道了。”心怡撅着嘴答。“我不去。”张军吃完饭，刚撂下碗，回答母亲。“你随便买吧，我不想去。”
　　 说完起身走进里屋，啪的一声关住门。母亲洛秋搓着手叹息一声，拍了拍门，说：“你这个孩子，咋还跟我客气，带着你试着买更合适，反正下午你没事，就当跟我去散散心，顺便到集市上，看看你还有啥需要的，咱都买回来。”
　　 心怡看着母亲尴尬的神情，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过去她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每次和同学吵架生气，同学都说我哥哥说了，我姐姐说什么什么的，她也想有一个哥哥姐姐，有哥哥姐姐被人欺负时候可以帮忙，被母亲生气打屁股时候有人站出来，有哥哥姐姐可以一起上下学，还可以一起唱歌，到了夏日的晚上，可以让哥哥姐姐带着去河边，打着一个小灯笼，挖泥鳅、逮青蛙、抓萤火虫，还可以让哥哥姐姐给自己做风筝……
　　 哎，没有哥哥想哥哥，咋有了哥哥一点也不开心，心怡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洛秋简单拾掇一下，说了一句我先给你哥哥买衣服去就走了。心怡一个人收拾收拾碗筷，放到院落里的水池边，打开水管就洗碗。
　　 “哎，让开一下，咋用凉水洗碗。”“小女孩手冻坏了就不好看了，上学咋写字。”心怡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俊儿手里提了一壶热水，拿来一个盆，把盆放到水池里边，打开水管放了一些凉水，倒上热水，又用手试了一下水温，然后说：“可以了，以后洗碗要用热水，冬天用凉水手会被冻坏。”
　　 心怡一边洗碗，一边轻轻喊了一声：“哥哥，以后我们上学一起走吧，我同学都有哥哥姐姐作伴。”“嗯！”张军点头答应。“我有哥哥了，我有哥哥了。”心怡碗没洗完，就拍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喊。
　　 那年冬天，虽然父亲离开了心怡，八岁的心怡很快忘记这些，她有了哥哥呵护，她知道哥哥还没完全接纳她，但她相信哥哥很快就会融入这个家，心怡爬在床上，凝望着星空，窗外又是一场雪，湮没了山坡上的枝桠，湮没了小路上行人行走的踪迹。
　　 四、
　　 转眼已经是十年，春去，秋来，时间在不经意间走过十个春夏秋冬。
　　 九月份，正是学生报到的季节，心怡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北京大学。
　　 当年的心怡如今是女大十八变，出落的亭亭玉立。哥哥冲着屋里的心怡说：“心怡，今天你把行李收拾妥当，明天我和你嫂子送你，咱妈说她忙，就不去送你了。”“哥，我知道了，你记得让嫂子给我带几本书在路上看。”心怡边说边整理行李，“记得带好你的录取通知书，别整天丢三落四的。”“知道啦。”心怡收拾好行李，走出房间，“咱妈整天忙，一天也舍不得休息，哥哥，我走了你再劝劝她，身体不是太好就别干了”。“知道，知道了，又是高血压，又是低血糖的，和她说了多少次都不听，我会抽时间好好和妈谈谈的。”
　　 车站处，人群熙熙攘攘的，心怡有点失落的说：“哥哥，我要走了，母亲就交给你和嫂子了，以后我在学校不能每天按时回来，有什么事情你和嫂子多担待，你跑车太辛苦，别太累了，假期我回来帮你们照顾母亲。”“丫头，安心读书吧，家里有你嫂子，在学校好好上课，钱不够了给哥打电话，哥给你打钱。”
　　 “知道了哥哥，只是忽然离开家和你们，还是有点不舍得。”说着说着，心怡的眼泪掉下来。
　　 “傻丫头，又不是出嫁，还掉泪，你这是去上学，真是的，让人家都笑话你了。”说着，俊儿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我不是没出过远门吗，谁让你和咱妈宠着我了，我就是要哭，我不管。”心怡撒娇的说。
　　 火车已经开出很远，心怡还坐在窗户边，眼睛向外望着，她看到哥哥的身影慢慢成为一个点，拿起包里一本读者，低头看书。
　　 送走心怡，张军拿出钥匙，把车调转头，到集市上去看看母亲，母亲在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每天骑着三轮车从批发市场进一些菜卖，虽然收入不算很高，但这几年卖的钱用来贴补家用还能勉强维持。张军十九岁那年，学习成绩不太好，高考落榜，母亲就求管理市场的张大爷托人，给张军找了一个师傅学习开车，三年后，张军师傅生病，让张军接手了所有业务，张军学习不是太好，接手这些业务到是很上心，三年对业务已经很熟悉，接手的业务很快又扩大了不少，几次都劝母亲别再卖菜了，每天习惯了早起干活的母亲舍不得那些顾客，一直推脱找借口，说自己身子骨还硬朗，再干两年吧，拖着不肯休息。
　　 “妈，都和你说了多少次，别再拼命干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也可以养家糊口，你就不要那么劳累了。”张军坐在摊位前和母亲说。“没事，没事，就那点小毛病还不动弹啦？”“心怡考上了大学，你心里该落下那块石头了，我爹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是啊，就是你没考上，哎。”洛秋叹息着说：“要是当年你好好学习，也能考上大学，你爹指不定咋高兴地，以后我到了那边也好给你爹交代。”
　　 “妈，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把我养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还娶了一个漂亮媳妇。”“报答啥？你是家里唯一一个男孩，张家以后还的指望你，你妹妹啥也不懂，让你媳妇让着点。”“妈，你说到哪里了，我媳妇不是你儿媳妇啊，她让心怡都是应该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张军一边和母亲唠嗑，一边吆喝着生意，“行啦，咱娘俩就不要说客气话了，出车时候注意点，拉货累了就多休息休息，不要着急回家，家里有我和你媳妇就行，都是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就好好照顾自己，别整天让我操心就行。”
　　 张军正说着，包里电话响了，他拿起包打开手机接听，电话是公司打来的，要他快点过去一趟，“妈，我有事就先去一下，公司业务上有点事，有时间再来陪你买菜，累了就早点收摊回家。”“知道了，知道了，你忙去吧。”“妈，记得吃降压药。”“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走吧，整天和心怡一样，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母亲边说边催促着。
　　 张军刚到公司，就见手下一个人急匆匆的走过来说：“张哥，广州那批货在运输中出了一点问题，要你赶快过去，你最好亲自过去处理一下。”“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很快就走。”说完，到办公室安排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就急忙带了一个司机上路。路上又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母亲的，他说要出去几天，接着叮嘱母亲记得早点收摊，挂完电话接着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媳妇李琦，最近出差几天，要她记得多看看母亲，张琦听是自己老公电话，一直点头说行行，你就放心去吧，我没事就过去照应一下，听媳妇答应的好好的，张军放心的放下电话，坐在车里闭目打盹。
　　 张军媳妇李琦，自打过门就没干过活，那天接了张军电话，懒得到婆婆这里走动，整天窝在家里不是打麻将就是东家串门西家溜达，张军挣得钱到是不少，结婚两年被她败得也不少。这不，这次心怡考上大学，张军当哥哥的当然给钱，拿了一张两万的卡交给了心怡，李琦知道后破口大骂：“你个败家的玩意，她上大学凭啥咱给钱，你那个老娘也挣着钱，要她养活自己女儿去。”张军懒得搭理她，捂着耳朵当没听见，送心怡上学走那天，张军好说歹说要李琦跟着来，李琦头天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刚睁开眼睛，就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哎呀、哎呀的喊肚子疼，喊了两声看张军没搭理她，披肩外衣跑厕所蹲着，半个小时才回来，回来就喊腰不能直，脚不能走，张军看着时间快到了，也只好作罢，一个人蔫蔫的开着车去送心怡，看见心怡解释说你嫂子生病了，暂时来不了，不要生气，心怡说嫂子生病就好好的养着，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走。
　　 这次又听张军说要她没事多看看母亲，她电话里哼了一声，挂断电话就忙着打麻将去了。到天擦黑，才屁颠屁颠的回家，刚到家想起来，张军电话要他去看看婆婆，又转身推上车子来到婆婆家，正好洛秋刚刚从市场回来，立刻笑着迎上去：“妈，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你咋刚回来，你儿子要我来看看你，你老干活悠着点，别往死里干，累死没人偿命。”“没事，妈干惯了，你忙就忙吧，还看啥，这个孩子真是的。”“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都这么大人了，咋不能照顾自己了，你家张军还总是不放心。”李琦接着说：“妈，你没事我走啦，忙了一天真累，在这里等了半天，手脚都麻木了。”说完还没等婆婆洛秋回话，骑上车子已经走远。
　　 这天早晨，天刚麻麻亮，母亲洛秋刚打开房间门，就感觉一阵凉飕飕的寒意，秋雨稀落落地滴在脸上，转身到屋里拿了一件雨披披在肩上，骑上院落里的三轮车就走，每天天不亮，大概五点左右她就起床，风雨无阻，十年了，自从自己男人托付她照顾俊儿那一刻开始，照顾两个孩子成了她最大的责任，无论多苦都要让孩子上学，她按照丈夫留下的遗愿，给俊儿上户口改名为张军。
　　 菜市场上她学会了讨价还价，从来不缺斤短两，很快回头客多起来，在菜市场的生意慢慢成熟，泼皮三也来过几次，只是态度温和多了，有时候坐在这里，顺手拿起一个西红柿，一边把玩一边问着家里情况。有时候也帮着吆喝，慢慢熟悉了，也时常照顾一下生意，母亲觉得他人本性不坏，有时候也顺手给他几把菜，这个时候泼皮三到是不好意思了，推着说：“留着卖吧，你真的不容易，没见过你这样的，自己的孩子养活也没啥意见，干嘛受累，多养一个别人的孩子。”“自家的孩子就是孩子，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谁家孩子也是孩子，人都走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嘛，孩子也怪可怜的。”说到这里，洛秋微微一笑。“其实两个孩子也很好，有一个作伴的，多少也不寂寞，有时候啊，看着他们两个争吵，累了也心甘情愿，人啊，不能只看表面，得往后看。”“那是，那是。”
　　 心怡从火车站看着哥哥离开后，很快就到了北京大学，开始了紧张的大学生活。
　　 洛秋在菜市场批发完菜，穿着雨披蹬着三轮车，调转车头向菜市场蹬去。秋季的雨虽然不大，但下起来也是没完，时间还早，路上行人不算太多，车子刚走到半路，咯噔一下，脚下一声响，链子断了，三轮车马上停在路中间，母亲跳下来，蹲到车子旁边看到，断掉的链子耷拉着，心里一直发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咋办啊，咋办啊，一边搓手一边着急的问自己。然后伸出手向着路中间示意，她希望拦到一辆车子，最好能到前边看看有修理车子的。“会有人帮忙的，一定会有的。”她心里想。
　　 “咣当。”一声响，一辆电动三轮车驶过去，母亲脑袋着地倒在了血泊中，三轮车没有停止行驶，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几分钟就没了踪影。“撞人了，撞人了。”等有人经过，报警、打120，120赶来，她全身已经冰凉，医生摇着脑袋对着出警的说：“人是不行了，通知家属吧，人早就凉了。
　　 李琦正在打麻将，电话突然响了，电话是派出所那边打来的，李琦一边喊着谁发牌，谁发牌，一边叼着烟，听见电话响，骂骂咧咧的说：“谁他妈的没事干，总是打扰我的雅兴。”听到电话那端说是婆婆出了车祸，张口就说：“真是败家的玩意，儿子刚败家给了心怡两万，他妈的老太太就出车祸，没事找事。”说完撂下电话，一边穿搭在椅子靠背的衣服，一边说：“给我，给我，刚才欠我的钱马上给我，我的马上先回家，老太太被车撞了，不残废也的半死了，早就说嫁给他们家就是倒了八辈子霉，果然说中了。”等收完欠她的钱才骂骂咧咧的走出来。
　　 心怡接到母亲出车祸的电话，急忙跑车站买车票，当天车票已经卖完，心怡跑回学校，哭哭啼啼的哭了半宿，第二天天没亮，就跑到车站排队，总算买到了回家车票，坐上车就往家里赶。到家已经是晌午了，刚踏进院落，就感觉到一股压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她的眼泪立刻在眼里打转。忍住眼泪没有哭，她站在院落里，嗅到了母亲炒菜的气味，听到了父亲喊“心怡、心怡”的声音，她记得当年父亲的嘱托，父亲把她和哥哥嘱托给母亲，也把母亲嘱托给他们，心怡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电话里听错了，母亲还在这个院落里，她看见了院落里母亲走动的身影，也听到了母亲喊她的声音。”
　　 “心怡，进去吧。”哥哥走出来扶住心怡说。“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母亲没事，你告诉我母亲没事。”心怡摇着哥哥肩膀说。“心怡，听着，这都是真的，咱妈已经走了，已经走了。”哥哥说完就蹲地上抽泣起来。“哥哥，不是真的，哥哥，这些都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是真的。”心怡使劲的摇着哥哥的肩膀。
　　 “呀！心怡妹子回来啦。”李琦在屋里听到院落里兄妹的说话，扭着屁股几步迎上来，拉了一下心怡的手，笑嘻嘻的说：“心怡啊，咱妈已经走了，别哭了，快点进屋吧，后边事还多呢。”然后顺脚踹了一下张军：“没出息的货，哭什么，一个大男人像话吗？”“活该你老娘倒霉。”
　　 “你说什么。”张军马上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女人说：“你再给我说一遍？”“咋滴，你敢吃了老娘？反了你了，人都已经死了，哭有屁用，赶紧洗洗，去看看找到线索没，现在考虑的是赶紧找到肇事者，给你老娘一个交代，不然你老娘死也是一个白死。哼！”说完扭着屁股回屋里，剩下张军一个人傻傻地楞在院子。
　　 院子的一棵大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一阵风刮过，悉悉索索的掉了一地，似乎在述说着这个院落里的春夏秋冬。